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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忆凉辰-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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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眉在旁凝着她,许久都未出声,她眼神一黯,还是正色道:“就算你和皇上交情好,日后见了还是要尊称皇上,不能亵渎圣威,知道么?”甄眉双目凝着她,又恢复了她太后的凤仪,“还有,你记住,皇上不姓顾……姓安陵。不要犯了大不敬。”

苏锦凉想,顾临予才不会计较这么多呢,她管他是谁,反正在她心里他是那个独一无二的顾临予就好了。她虽是这么想,表面上还是很乖地点了点头。

甄眉颔首,抿了绣帕清咳一声,神色轻淡道:“本宫有些累了,你退下吧。”

苏锦凉有些慌张,面对这皇家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阵势显然有些没适应,只得捣蒜般点头道谢,起身从榻上退了下来。

“丫头。”

苏锦凉匆忙回过头,只见甄眉着素白华服端坐在榻上,清怡华贵,仪态大方。她眼角有细小的纹路,却更添了端庄。

阳光很盛,照亮她脚边些许沉浮不定的尘埃。

“你既然把我当作婆婆,那婆婆有几句话想告诉你,你记着。”

苏锦凉一愣,点点头。

甄眉静静瞧着她未染尘埃的双眸,心酸地想着这其中辛苦,罢了……谁人没有一些遗憾呢?

她轻闭上眼,把心底所有的可惜可叹都揉进了寥寥的话语里,最后让语调也平静得端不出一丝波澜,“今后不管在哪,遇上了什么,都要会相信自己。身为女子……也要自强、骄傲地活着,不要沮丧。”

甄眉的语气很平和,就像在阐述一般人生虚空道理一样:“不要总是太执着……”

她微转过头,视线投向窗下那株娇白的太平花,语速极慢极慢:“……有时候,执着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苏锦凉听得不大明白:什么叫相信自己,又不要太执着呢?难道执着不应该就是相信自己么……她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问,忙匆匆点头说知道了。

她又在跟前站了好一会,甄眉却只瞧着窗外一动不动,也不吩咐一语,苏锦凉心里犯着嘀咕,不知如何是好,胡思乱想间,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娘娘……今天我打碎的那个东西我还是想办法赔给您吧……不然我这……真是怎么都不安心的。”

“不必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阳光将柔白的太平花苞抹成了鹅黄色,甄眉神色淡淡的,眼角的怅然一闪而过,“只是是予儿小时候亲手做的陶人说要送给我的,如今才得至我手罢了。”

苏锦凉一怔,才明白自己是闯了多大的祸,心里也跟着难受,却不知如何是好。

甄眉收回了视线,扶额撑在案上揉了揉,无力地挥了挥手,燕儿得了意思,立刻轻步走下来恭敬地把苏锦凉迎出去了。

苏锦凉道了谢,一个人往祥凤殿外走。

阳光大盛,她心里却空落落的,不仅仅是为自己打碎了那个十多年都没能让甄眉真正见上的陶人,更是为了那一对至亲骨肉却要生分两地的悲哀。

她心里沮丧却仍极力想着补救的办法,还好……还好历经辛苦,这母子二人终于可以共享天伦了。

她心里稍稍舒畅了些,于是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风一样地迈出了祥凤殿的大门,想着改明儿等顾临予回来了就让他再做个新的陶人,他如今的捏陶技术肯定比从前高了许多,做个更漂亮的送给太后,让她高兴高兴。

苏锦凉想着就开心地笑了起来,小跑着穿过宫廊,手划过朱窗门柱的纹路,发出清笃的撞击声。

“皇上驾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锦凉身形猛然一僵,于长廊尽头猝然回过头,只见那深深的门庭如同一道幽暗的闾巷,宫婢太监齐齐拜倒在两旁,伏身叩首,而自那人出现的一瞬间,像是带来了世上所有的光芒华彩。

明黄的衣裾翩决欲飞,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姿挺拔如松,墨发被金冠束住,还是有余下的凌风翻涌。

长廊尽头被带起了一阵风,向着这一头延宕而抵。

他的眉目由深邃的轮廓逐渐被阳光勾勒得毫发毕现,远山峻眉微蹙,双目如幽潭,深不见底,英挺的削鼻下是紧抿的薄软嘴唇,他洁白的下巴被阳光耀得有些剔透,微微昂起,从前身上淡漠的疏离之气已尽数化作王者之风。

他走在最前边,身后是一片素白,而他的一身明黄像是世间唯一色彩,大步朝她走过来。

那一刻,苏锦凉沉睡了许久的心像是突然被人叫醒了,她喜极地站在长廊这头向他挥动着手臂,就像从前在袅云顶、在江研、在婺源,在无数次辛苦追随终于走到一起时那刻的欣喜一样。

她高声叫他。

“顾临予!”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整座宫城里都回绕着她年轻、自由、清亮的声音。

他们重逢的姿态就像从前无数次中的每一次一样默契自然。

顾临予大步向着长廊这头走过来,尔后,提裾跨进了祥凤殿。

可是,他却跨进了祥凤殿里。

他竟没有给予她一句问候,一个拥抱,一个留恋的眼神,他甚至,没有看到她。

弱水亦大步随在他身后,也跟着跨进殿里了,侧身的瞬间他转头看了她,目光闪动,神色复杂。

一队随众鱼贯而入,苏锦凉手举得僵硬了,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长廊空了人,又从尽头荡过来一阵风,轻轻吹起她的鬓发,片刻,又静了。

作者有话要说:漫长的过度终于完了。。这是从江湖到伪皇宫的一个必要过程嘛。。

好吧。。我发誓。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虐小苏了。。。以后。。。要虐也是虐别人了。

仰天长啸!!!

91

91、84 独立小桥风满袖(一) 。。。

是没有看到她吗?苏锦凉觉得心里有个角落像是悄悄地陷下去了一小块。

她回头往自己身后望了望了,不会啊……明明只有这一条路……只有她一个人。

是自己不够显眼么?苏锦凉低头瞧了瞧,太后亲手给她披的披风还覆在身上,上边绣着鲤戏红莲,荷叶连天。

不知道怎么地,苏锦凉心里倏地就塌陷了一大块。

四下的奴婢仍旧跪在那儿,不敢起身。

到处都安安静静的。

她呆站了好一会儿,风吹得面上硬硬的疼,她像是应证一般在柔袖下握了握拳头,怎么都还是不能相信,踌躇迈出步子,向着殿门走过去。

脚步声一下一下,空荡荡地踩在心上,清脆而沉缓。

苏锦凉在祥凤殿门口停下来,转身望进殿里去。

凉风吹过来,将她的衣角掠了个卷儿,发丝有些纷乱,缭得眼睛不能完全睁开,苏锦凉半眯着往里瞧。

一鼎檀色的重铜香炉,袅幽的香徐徐升起来。

弱水立在后边,一身素衣被锦屏衬得愈发眉目如画,他静静地视着她,那双眸就如同往初所有的了然一般清澈。

苏锦凉很自然地向他走过去,扶住门楹,提起裙踞,一只绣兰小鞋跨进殿里。

弱水却忽的抬起了手,遥遥地阻住了她,尔后,向内殿里望去。

苏锦凉亦顺着望进去。

锦绣屏风,后面有模糊两个影子,一高一低,坐在榻上,中间一方矮几。

弱水忽然微皱了眉,回过头望住她,那目光似洞察一切般,寥着一小点儿可惜,他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回去吧……

青天白日,苏锦凉生就生生停在这祥凤殿门前,殿门高高的,她人小小的。

一尺的门槛,看上去也不是那么高,她轻松地迈了进去,可另一只脚却是怎么也进不来了。

硬生生被划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隔着蒙蒙的熏香望着弱水。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在求证什么一般。

弱水亦静静地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日,顾临予传,在祥凤殿用午膳。到了酉时,又说晚膳也一道在这用了,宴毕再召几个会唱曲的,陪太后消遣消遣。

苏锦凉一直在祥凤殿外徘徊,直至日穷时分,才终于蹰步,戴月而归。

*****

匆匆日子又走过去了一月,这些光景里,苏锦凉每日都能瞧见顾临予匆匆的身影,从这处到那处。

可整整一个月,他们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说上过。

他总是被许多人簇拥着,永远都行色匆匆的样子。有时她在宫廊这头早早的等着,地点是和庭燎或者青阳炎旁敲侧击问的他下朝时必经之路。发式衣衫也无可挑剔,是在昨天夜里就精心准备好了的。

她总是提前大半个时辰就在那儿候着,在他经过的时候立在一旁努力扬起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可他每次甚至连一眼都没有瞧上就匆匆走了。

还有几次,她埋伏在殿门的拐角或者门后,他经过时她便猛地跳出来吓他,大喝一声:“顾临予!”

他总是身形一震,很快又静下来,蹙眉渐渐归于平展,归于面无表情。

陈海被赶回家养老了,而那日打碎了东西的张士不知怎地就升官成了顾临予的跟班,年纪还小便不大懂事,见了苏锦凉在前边狰狞夸张的表情,也先是一吓,接着就和后边的宫女们忍不住低笑起来。

苏锦凉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傻笑。

她不是真想这样冲动,在众人面前拂逆顾临予的帝王尊严的,却是实在想他想得没有办法,只好用这样任性的方法赖住他,让他不得不直视她的胡闹,蛮横地要求他留下来。

她也会在心里强打起信心,理直气壮地想:这样又怎么了?不过就是任了个性么?古时候那些妃子还祸国呢……她不过为他们的私生活争取一点点空间罢了。

还在早前的好些时候,顾临予面对她这般模样若不是扬眉带笑地嘲上几句,便是一言不发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可现在,顾临予却也只是将她看上一看,便又淡淡蹙了眉,抛下一句“朕还有事。”

留下她站在原地,方才面上挂着的夸张傻笑还没完全褪去,一行人便早不见踪影了。

更多的时候,便是她在宫中偶然见到一晃而过的身影,在千层台阶之上,在曲折的御花园中,她刚好也是匆匆,急着赶去某一个地方,却在见到他的一瞬,就忘记了所有的目的,停下来望住他。

他们之间或许隔了重重树枝掩蔽,或者是叠嶂的宫阁,可不变的是他永远步履匆匆的身影,她远远地将他望住,而他拐个弯儿就不见了。

她悄悄掉过两次泪,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天上只有朗朗的月亮。

皇宫好大好清,她一个人坐在长廊下边觉得很寂寞。

可也没有人来安慰她,从前那些温暖的陪伴、安心的力量,笃定的前行,好像都走远了。

怎样都只有她一个人,吃饭、睡觉……她只能每天如一日地在这皇宫里游荡,没有人拦她,没有人问她要去哪,就连她要出宫,一亮白玉符,兵士便恭敬撤枪了。

她来去得太自如,就像一个过客,就像一个于谁都无关紧要的人。

好一点有人搭理的时候便是庭燎和青阳炎跟在顾临予身后一起匆匆的时候,顾临予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青阳炎回过头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一副“好巧,但是你怎么又来了”的神情。

庭燎呢……则是想也不用想,永远是那张臭脸,盯着你的眼神又奚落又自傲,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可他们毕竟也是忙的,青阳炎就算再吊儿郎当如今也是大将军了,庭燎和弱水双双升官做大员,雷厉风行,威风得不得了,成了顾临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先行棋。

于是苏锦凉便想,大概顾临予也是很忙的吧……

尽管弱水曾认真地告诉过她:顾临予现在的确很忙,□乏术。她亦在心里这样默念了,可怎么都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会有多忙呢……忙到连见她一面,说上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么……

但是她却更不敢去想别的可能,于是便只好一厢情愿地以为……大概,真是挺忙的吧……

春末的夜晚,她在顾临予的书房墙角远远地立过几次,看见他俊朗的轮廓贴在薄薄的白绢窗上。

她的心跳得像那融融的烛心一样快,却也同这初夏风一样,嗖嗖地冷。

一瞬间,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袅云顶,她在自己的房里推开窗,眼巴巴地望着对面他的屋子,一望就是一个下午,想着他会不会什么时候推门走出来,就看到她。

这样想便有点可笑,她追着他兜兜转转走了一年,原来竟还是在原地。

十年一觉扬州梦,苏锦凉在月末顿悟了一个道理,宁做行动的矮子,不做思想的巨人!

她在这想什么都是白想,既然顾临予忙,那她便快些陪他一起将事情忙完,一切便又都好了的吧。

于是她便又满怀热情地投入她新认定的事业当中,回回如此,不知疲倦。

她一直都觉得他们彼此,是存在某种微妙的默契的,甚至连顾临予亦觉得,自己平时不愿显露的山水,苏锦凉会感受到那些低伏。

可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却始终如此,一个人一厢情愿地千里追随,不计辛苦,不问前路。另一个,自以为是地替她遮蔽掉所有风雨,不问所求,独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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