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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工后,传进虞宫,已是面目全非,弑父杀兄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了,声名狼藉成了不争的事实,哪还在意那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诟病,不曾想赫连翊越是不在意,不了解的人便越要怕他,那日他匆匆走出挽棠苑,表情很有些森然,对守在挽棠苑外的老太监道:“孤还记得当初公主是很喜欢荷叶鸡的,今次,便让她吃个够罢!”
这甚明了的三言两语,可为难坏了那个老太监,如今的赫连翊是连虞孝公都得罪不起的人物,遑论是他们这些没甚斤两的宫奴,赶忙召集宫内脑子灵通的太监代表,进行了一场气氛紧张,态度严肃的商讨会,反复研究赫连翊那两句话的每一个字,追根溯源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三年前晟平公主在国宴上表现的很不成体统,令安侯十分恼怒,就连回国都不曾与公主辞别,整整三年,对公主不闻不问,今朝从挽棠苑出来,神色似有不悦,那个‘够’字,便当格外的注意了……
随后的几天,赫连翊忙得分身乏术,自是将奴儿抛诸脑后,吴华也不知去向,来送饭的小宫娥们都珍贵着自己的小命,没有哪个愿意多嘴半句,就这样,误会一直持续过来,怨气也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每次进餐,奴儿总要将嘴边的荷叶鸡想象成赫连翊,才有动力吃肉啃骨。
不过那时奴儿听到的‘馨夫人哭着要见您……’,却是没有偏差,赫连翊匆匆离去,实则因姜芷馨出了意外,于她那样的女子来说,是致命的。
从北晏到南虞这一路,赫连翊有足够的资本招摇横行,不过总难避免残存的政敌余孽前来伏击,自然要带上威风凛凛的虎贲军上路,姒黛面面俱到的招待说不好怠慢了这样的精兵,将赫连翊的虎贲军分成十几队,分别安排住进距王都稍远的几十个驿馆里,而赫连翊和姜芷馨则被安置在了宜晏馆里,此馆乃赫连翊和奴儿大婚后,孝公听从姒黛的提议,耗时近三年时间,专为赫连翊以及晏国使臣所建,其奢华富丽自不在话下,出了宜晏馆便是虞宫东北方的月华门,进了月华门,步行不过两刻时便是黎山脚,这一处馆址,姒黛没少费心,果真,赫连翊也是十分满意的。
宜晏馆占地颇广,虽题着个‘馆’字,却完全是座行宫的规模,馆内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足可纳千人,可姒黛轻描淡写的一句‘尚未周全’,便将赫连翊的虎贲军排斥在了外面,只给他留了吴泳等十来个护卫随侍在侧。
初九,难得见天放了晴,姒黛陪着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孝公去护国寺还愿,姒黛刚出宫,小婵便将赫连翊勾搭进了黎山,随后狐丘也来邀请吴泳等人饮酒叙旧,吴泳再三推迟,狐丘便拉长了脸,说吴泳是看不起他如今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光景,又说此地何等森严,吴泳若要推脱,也找点像样的借口。
总归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吴泳很信任狐丘,又实在抹不开颜面,让侍婢去向姜芷馨报备过,便带着手下随狐丘出了迎宾苑。
吴泳刚踏出宜晏馆正门,竟与一个体格壮硕的洒扫太监打了个照面儿,吴泳心中一动,觉得有些怪异,一时又说不出哪里怪,正迟疑着,却被狐丘硬拉着走了。
宜晏馆里的厨子比之虞宫有过之而无不及,狐丘早将提拔他出头的高桑死死的踩在脚下,现如今担着虞宫太监里的大哥大身份,随便说句话便能要了宜晏馆里那些个厨子的脑瓜子,如此,他想吃酒,有哪个敢怠慢?可他坚称这里拘谨,终究出了宜晏馆,一行人来到酒楼就坐,点了菜之后还要等待,倒也不是干坐着,由狐丘起头,大家纷纷附言,从当年抗敌的畅快事讲到虞国的礼数周全到令他们这些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人觉得不自在……一直皱眉沉思的吴泳豁然开朗,瞬时想通了撞见宜晏馆外那个太监到底是哪里怪:就算虞国不复先前的光鲜,可关乎颜面上的细节却始终处理得一丝不苟,宜晏馆是何等重要之所在,洒扫等事务是要在每日贵宾醒来之前便要完善的,贵宾出门,入目所及定是一派清爽整洁,焉有日头高照,贵宾进进出出之时,还在收拾着,弄得乌烟瘴气,叫人晦气的道理?
吴泳想明白之后,当即起身便走,狐丘拉他一把,没拉住,只得随他回宫。
到了宜晏馆外,惊见守门侍卫东倒西歪的栽在大门两边,不妙之感愈重,吴泳狂奔起来,不等冲进姜芷馨的寝殿,便听见一阵阵伴着污言秽语的狞笑声,间或夹杂了几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求,吴泳拔出佩刀踢开殿门,抬眼望去,只觉血气瞬间冲上头顶,半晌无法反应。
还是见多识广的狐丘够冷静,一边大声呵斥:“住手。”一边冲上前去,抬掌劈倒趴在姜芷馨身上疯狂进攻的壮汉,抓过散在一边的衣袍覆住一丝不挂的姜芷馨,顺手操起凶徒带来的一把大刀,左劈右砍,又有三四个打着赤腹的粗壮汉子倒在地上,大家似都被这突发的情况震住了,还没被狐丘弄死的凶徒居然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等着受死,眼瞅着只剩下两个,吴泳回过神来,出手拦下狐丘,狐丘杀红了眼,咬牙问道:“吴兄弟,你拦着为兄作甚,此事关乎我主声誉,决不可被外人知晓。”
吴泳冷静下来,现出武将的威严,一脸凝重的告知狐丘:此事定要严查,须得留下活口,之后命令手下收拾残局,严加看管暴徒,谨防活口或被他人或被他自己灭了口。
姜芷馨情绪激动,身下流血不止,却不让任何人接近,只哭喊着要找赫连翊,吴泳上下追问了个遍,得知赫连翊去向,咬牙硬闯进了虞宫禁地。
待到将赫连翊寻回后,吴泳提审那两个活口,他们只是大声叫骂赫连翊的八辈祖宗,骂他祸害大虞子民,他们是‘替天行道’,要让赫连翊‘断子绝孙’,而吴泳赶回来时,那个‘战斗进行时’的壮汉,已经是第五个侵犯姜芷馨的男人,由此,赫连翊的第一个孩子没能保住,好在姜芷馨总算捡回一条命来,只是情绪很不稳定,拉着赫连翊不肯松手,一口咬定是姒黛要害她,反反复复的絮叨着要赫连翊给她做主,赫连翊柔声安抚姜芷馨,对她的要求避重就轻的敷衍着,直到姜芷馨哭累了,恹恹睡下后,赫连翊才走出寝殿,去找吴泳询问事情的经过。
也就在赫连翊离开的这一时半刻,御医们竟去而复返,说是上头嘱咐他们要再细细的诊断个全面,以便确保安侯的如夫人尽快痊愈,嘴上说得义正词严,唬了门卫放行,进到空无一人的内殿,为首的御医隔着重叠的床帷探进手去,也不过只是随意的搭了个手腕,然后当着被冰冷手指惊醒的姜芷馨的面,与同行的御医们摇头晃脑的慨叹:“真是罪过,今后是没办法生养了,女人走到这一步,当真生不如死啊……”
这个诊断结果,与先前说给赫连翊听的,竟是完全的不同。
正文 第三十章 一枕黄粱
何其相似的情形,竟一而再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赫连翊倍感痛心疾首,也只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形容,却比勃然大怒更令人惶恐不安。
吴泳包揽下失职之责,跪地求赫连翊降罪。
赫连翊淡淡道:“是孤太过自负,既有前因,便是防不胜防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除你与狐丘外,但凡知晓此事的,便让他们准备后事去罢!”
吴泳打了个寒战,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赫连翊自上位起身,缓步而行,经过吴泳身侧时,补了句:“你与狐丘,也将此事忘却了罢。”
得此结果,是意料之外的,回头想来,又在情理之中,赫连翊对那幕后之人,当真的情深意重,可这样的情意,对旁人是何等残忍,尤其是,以他为天的姜芷馨。
天色暗淡下来,赫连翊回到他与姜芷馨同住的寝殿,一直没睡的姜芷馨不哭不闹,只是通过御医离开前疏于合拢的床帷,望向房梁,目光呆滞无神。
赫连翊悄声走向床畔,轻手撩起复层的床帷,见姜芷馨竟是未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绽开笑容,上前一步,收回擎着床帷手,厚重的床帷失了支撑,倾落下来,将他和她围进一方更加幽暗的境地,赫连翊就着姜芷馨腰腹旁的床沿侧身坐了,一手横过姜芷馨的身子,撑在她内侧的床上,另一手则攥住她撇在床沿,冰冷的手,俯身低头,对上姜芷馨空洞的视线,脸上的神情一如她还怀着他子嗣的宠溺,声调也还维持着先前的温软,问她:“芷馨,今晚想吃些什么?”
姜芷馨终于回过神来,眼角现出湿润,直直的盯着赫连翊看,幽幽道:“陛下,妾身没能保住您的骨肉。”
赫连翊笑容愈发明艳,松开姜芷馨的手,以指背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水泽,安抚道:“无妨,只要你安然无事便好。”
不料姜芷馨并不感动,反倒纵容噙在眼里的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滚落出来,情绪也有些激动,猛然捧住赫连翊为她拭泪的手,脸上是从未在赫连翊面前出现过的执拗表情,嗓音也有些尖锐:“怎么可能无事呢?妾身的清白没了,孩子也没了,妾身初来的那日,姒黛便背着陛下同妾身说,‘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有些东西终归不是你这种女人配拥有的,失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先前妾身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如今终于明白,妾身那苦命的孩儿,是被姒黛害死的,他甚至连来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陛下可会为他讨回公道的?他那么惨……”
听了姜芷馨的话,赫连翊挣开她的手,拉高被子将她盖好,声音虽仍柔和,却已敛容正色:“美人今日受了惊吓,难免有些草木皆兵,姒、姒夫人她本性——并不坏,美人不曾与她深交,休得听旁人信口雌黄,好生歇息,孤会在这里陪着你。”
连称呼都从‘芷馨’变成‘美人’,是她不自量,如今当头棒喝,促醒一枕黄粱,连自欺亦无可能了。
见姜芷馨清丽的面容瞬时褪尽血色,赫连翊眸中闪过一丝不忍,轻声补充了句:“将养好身子,孩子会再有的。”
姜芷馨垂下眼帘遮了视线,声音同她的表情一样的黯淡:“若是再也不能有了呢?”
赫连翊道:“又在胡思乱想。”
姜芷馨坚持:“万一呢?”
赫连翊沉默片刻,道:“只要孤在的一日,你便是大晏王宫里受人尊崇的如夫人,永享荣华。”
姜芷馨又问:“妾身很爱陛下,越是相处,越是无法自拔,那么,陛下可曾爱过妾身——哪怕,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赫连翊觉得此时的姜芷馨有些咄咄逼人,当发现信念并不如想象中的牢不可破,立誓坚守的东西随着时过境迁,变得模糊陌生,又有谁能替他解忧?他也不舒服,很不舒服……转念又想到姜芷馨今日受了莫大的委屈,倒也压下渐渐沸腾的烦躁,耐着性子周旋道:“你貌美柔顺,知书识理,孤自然是十分喜欢的。”
姜芷馨涩然一笑:“两个回答,竟是一字不差。”
赫连翊不解:“什么?”
姜芷馨答非所问:“陛下对青钿这个名字可还有印象?”
赫连翊微愣,并未立刻作答,不过他的表情已给出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他果然不记得了。
姜芷馨笑得愈发飘渺:“妾身随驾来虞国前,去往昭宁庵进香,接待妾身的是位年岁不大的貌美女尼,法号净恩,妾身见她欲言又止,便屏退左右,与她独处一室,她先是静静的看了妾身好一会儿,才开口与妾身讲了个故事,说是花溪郡有户靠织布为生的人家,世代清贫,这一代却出了个才女,名唤青钿,生得明艳动人,尤其是一手织活,更是远近闻名,这样的女子,自是心高气傲,拒绝了许多门当户对的求亲者,却迷恋上了行经花溪郡的君王,那样的高攀,真心疼爱她的家人当然不愿意,打她骂她关着她,可到底敌不过她的以死相逼,放她随君王去了。初始她觉得自己真是幸福,那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可不过只两三月,一切便不同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那些尽人皆知的传闻,妄想以出家为要挟来试探君王的真心,却不想竟得了漫不经心的应允,她真是后悔,那本不是她的意愿,却断送了一生的幸福,从此寂夜无边,只有青灯长伴,她告诉妾身,除了姒黛外,这世上再没哪个女人能入了陛下的眼,她瞧见妾身,便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奉劝妾身莫要步上她的后尘,妾身先前一直受着陛下的恩宠,又是第一个怀上陛下子嗣的女人,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只当那闺名青钿,法号净恩的女尼是嫉妒妾身,心有不甘才来挑拨离间,如今方才觉悟,其实妾身在陛下眼中,唯一与青钿不同的只是出身罢了,陛下需要子嗣,那原该属于姒黛的权利,因她今生无望,才被妾身捡了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