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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慕容堇,只隐约记得萧晴住在哪里。她心绪不宁,一路都浑浑噩噩的。一会儿是哥哥的表情阴晴不定,一会儿是惠妃小女儿神态在赏花,一会儿又是日光下,谢兰静幽凉沉睡的面孔……所有的事情压过来,洪水般迅疾又猛烈,害怕惊恐的感觉在血液里游走。她整个身子都有点儿发颤,咬着牙关,憋了一脑门冷汗。
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让她怕的无处可遁。放眼望去,陌生人毫不关心,亲人如同蛇蝎。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依靠、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吗?
“长公主,你怎么了?”眼见她要撞着前面的人,旁边有男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慕容堇心惊,蜷紧布满了冷汗的手心,扭头看到拉住自己的人,剑眉星眸顶天立地,对她笑得天下太平。看到她呆呆的样子,来人很担心,“长公主,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是燕松佩!
看他的装束打扮,风尘仆仆,是刚刚回京的样子。熟门熟路地领着慕容堇往一个方向走,解释,“公主是找谢公子吧?他应该和萧姑娘在一起,我带公主过去。”
“……燕公子,你什么时候离京的?怎么又回来了?”他们的那劳什子事,慕容堇是一点都不知情的。她不知道谢书雁中了“枯心”,也不知道“枯心”是燕松佩师兄研制的半成品。她仅仅知道因为某些事,燕松佩要娶萧晴。
燕松佩犹豫下,含糊道,“我帮萧姑娘拿了些药,回来看看她。”他怕慕容堇再问下去,就加快步伐赶路。好容易找到目的地,却是看到一方舞台上的萧晴,呆住了。
盛京一方小小的舞台上,火红舞衣的女子跳起舞来,眉眼一折一弯灵动无比,花开花谢都在她旋转的身姿上。周围的观众都为她喝彩,她跳得惊魂摄魄,目光却只肯流连在人群后、帘子挡住的半个白衣影子上。
她在看帘幕后的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人不在乎她的心。
不知人群里,也有同样英俊的公子,用同样的眼神,在看着她。
有城中富豪,惊艳于萧姑娘的舞功。吩咐下人去买了烟花来放。
但见烟火飞上天,五颜六色炸开来,花瓣伸展开,映着萧晴的艳色无边。这烟花焚城一般美丽的舞,令所有人窒息。她跳了一段后,还笑嘻嘻地跟大伙儿说,“今儿个我是为三哥哥跳的,大伙儿乐呵乐呵就好了,不用给我赏钱了。”
她打算留在盛京,暂时不需要在江湖上走动,当然也不需要银两了。在她话音一落后,人群又炸开了锅,纷纷猜测:那什么三哥哥是谁啊?
人挤来挤去,慕容堇被燕松佩拉出了人群。她皱了皱眉,燕松佩眉心沉沉地回过去,盯着那方舞台上,女子妖艳的脸蛋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时,尴尬又抱歉,“萧姑娘只是玩笑话,公主不用放在心上。”
慕容堇哼了哼,她当然没放在心上。萧晴挑衅她,又不是第一次了。但她很好奇啊,燕松佩不是说要娶萧晴么。看到萧晴和另一个人男人告白,他也不生气吗?
燕松佩拜托她,“在下突然想起,刚刚回京,还没来得及跟萧姑娘说一声。在下想送她一件礼物,劳烦公主帮个忙挑挑,女孩子喜欢什么物什。”
“燕公子,你是打算在后面守着萧晴一辈子了?”听到燕松佩这话,慕容堇才觉得有点儿意思。
“嫁给我,确实委屈她了,”燕松佩低声叹气,“萧姑娘喜欢的人,也不是在下。”
“你是江湖上‘双雁公子’中的燕公子,出身名门,武功不凡。多少好女儿都倾心于你,你还不为所动。他谢书雁算什么?谢家三郎的身份不能宣之于众,还要躲藏谢家的仇人。他只能说,他无父无母,是孤儿出身!他在江湖上辗转十年,得到各大门派的尊敬,是很了不起。可那又怎样?他一朝遇难,只要你一句话,就能解他危机——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出身名门,你生来,就比他更能在江湖上立足。”
“他谢书雁就是在江湖上拼打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你燕松佩的地位高。你什么都不缺,眼下不过一个萧晴,就让你说出‘委屈’她的话。”慕容堇讥嘲他,“燕松佩,你可以更没用一些。”
慕容堇这话算是说的比较重的,想来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接受自己“没用”。
不过燕松佩只是笑了笑,继续带路,“长公主这样讲,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反正在下不能冒犯公主。在江湖,我确实地位远高于谢公子,但我从不想以身份压人。我很敬佩谢公子,他比我更有手段,萧姑娘喜欢这样的人物,是她很有眼光。公主不也一样喜欢谢公子么?说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激我排挤谢公子吧。”
走进了一家珠宝店,少女公主举起一枚绿玉簪子微笑,深深看他一眼,“我和你不同,我很享受我所拥有的一切。燕公子,你的身份是一把利器,只是你一直不懂得加以利用罢了。”她说完话,玉白小手转了转,将簪子递给他,意有所指,“燕公子,你想要鱼儿上钩,总得撒网投鱼虫啊。”
燕松佩接过公主挑好的如意簪子,绿色玉石雕琢,水滴一样晶莹。细碎如雨点的流苏垂下,密密可亲。他一看之下就很喜欢,想象这簪子送给萧晴,萧晴必然也是开心的。同时,他也抬头看漫不经心的慕容堇:以前只把她当做骄傲的小凤凰,什么也不懂,现在才知道,这只小凤凰能有现在的样子,也必然付出了很多。
慕容堇说,要他撒网投鱼虫,鱼儿才会上钩。燕松佩失笑,那鱼儿都上钩了,可又瞅着别的网,这要他怎么办呀?
这是燕松佩和慕容堇,与萧晴相遇时,燕松佩的心中所想。
他们看到了一番半春~宫。
侍女说,“姑娘在楼上。”
慕容堇说,“我不找你们姑娘,我找谢书雁。”
侍女面色有些古怪,回答说,“谢公子也在楼上。”
这话一出来,慕容堇脸色就有些变了,她提起裙裾上楼。燕松佩察觉不妥,拉了下公主。却被慕容堇回头狠狠骂道,“你要做缩头乌龟,别拉着本公主一起!”
不管不顾、无所畏惧,没什么让她低头。这就是堇公主啊。
他们推开门,看到厚重帘帐拉住,一道观音屏风倒下,一室飘着暖香。女子男子衣物扔了一地,肚~兜亵~裤缠在一起,暧昧地往唯一的大床方向去。两个毫无干系的男女站在门口,看这一室春意,顿时都觉得难受。
燕松佩收紧了怀中的如意簪子,打算劝说慕容堇离开。
慕容堇恍恍惚惚觉得天要塌了,可她偏偏不认。她瞪大了漆黑漂亮的眼瞳,紧紧地盯着屏风后、帐子后的人影,好像要看出一个洞来。她大声说道,“我不打算走,要不要出来,你看着办吧。”
过了片刻,传来窸窣的穿衣声。燕松佩关闭了门,阻止外面人的好奇心。整个过程,慕容堇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帘帐。终于帘子被一只苍白的手掀起时,燕松佩看到了慕容堇眼下滑落一滴泪。
是谢书雁站在那里,与慕容堇对视。
☆、何许太无情(2)(二更)
好像谢书雁做出什么事来,慕容堇都不觉得奇怪。总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砸得自己所有神经都嗡嗡嗡地响,还能很冷静地想事情。
她看到青年只穿着单衣;站在帘子边看她。衣衫单薄;长发披肩,脸颊是瘦而窄;颜色白如纸。他的眉秀而长,黑色的瞳孔盯人的样子,像要吸食魂魄般碜人。
萧晴本是笑嘻嘻地走出来,她面上带一抹微红;秀丽如云的长发一直到了脚跟。穿着松松的粉色纱衣,手中摇一把扇子。本来想说什么的,看到慕容堇身边的燕松佩,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你、你不是、不是……离开盛京了吗?”
燕松佩笑不出来,将头转过去,“我刚刚回来,萧姑娘。”
两两相望,许多感情消磨又沉淀,不知改变了多少。他体谅她,愿她被世人温柔相待。可惜,她不体谅他。他以为,两人之间就算没有爱情,也是有别的感情在的。萧晴不至于、不至于……
良久,他低头,缓缓笑了。
萧晴看着燕松佩,光明磊落的黑衣青年,他的手抚在左胸口的方向,像在摸索着什么。她不知道那里有根簪子,也不知道他赶了多少路回来为见她一面,更不知道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燕松佩小心地控制着自己情绪,他好几次抬眉头,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一次,他才哑声说句,“我失态了。”转身大踏步离开屋子,还关上了门。他始终没办法,去质问她。
萧晴眼睁睁地看着燕松佩出去,她第一次,觉得对不住他。这个对不住,延续到——慕容堇也转身了。
谢书雁神色终于动了,他凄楚万分地盯着少女的背影,数着她的步子,又看她停住了步子。
慕容堇回过头,竟笑了,“不成。”她不是燕松佩,谢书雁也不是萧晴。旁人走过的路子,才不是她要走的!
她沉眉吸气,知道谢书雁在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她心里难过,却能平静地抬头,跟萧晴静静说,“你舞跳得比我好,长得也比我漂亮,和他的情分也比我深。你唯一不如我的,是不管虚情假意还是情深意切,他爱的人,都是我。如果你一定要和我争,我不会放手。”
萧晴表情木然,没说话。
谢书雁松口气,道,“这才是我认识的阿堇。”
慕容堇轻飘飘笑了下,还是不多问一句话,推门出去了。这次,是谢书雁拦住了她。他走过来,摸摸她冰凉的手指,温柔道,“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回去。”
“回哪里呢?”
多心的谢三郎终于发觉了她的不对劲,沉默一下,才答,“你想去哪里,我都跟你去。”
她想去哪里,他都陪着么?这话真好听——像谎言一样。
慕容堇低头笑,不言不语地摇摇头,推门出去了。谢书雁看少女顺着扶手下楼,她孤零零的,抬手背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惶惶地站在楼梯口,半天不知道往哪里走。他在上面喊她“阿堇”,叫了好多声,慕容堇都没回应。谢公子急了,穿好衣服,从上面跳下去到她跟前。
她在哭,一个人捂着嘴哭。她不让他知道,她在哭。
他的阿堇!明明是个不知情愁的傻姑娘,他偏偏让她伤了心。她伤了心,还不骂他吼他,一个人躲起来哭。他的阿堇呀……
谢书雁瞅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静片刻,心倏地跟着痛,抓着她的手沙哑声音,“我没和萧晴怎么样,我没和她怎么!是萧晴给我下了药,我什么也没做。阿堇,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
慕容堇咬着嘴不说话,他越说,她的眼泪掉得越厉害,哭个不停。谢书雁着急又无奈,也不管周围看的人多少了,一下子就把她紧紧搂抱在怀中,用更多的话来安慰。
还停留在房中的萧晴,默默地撤去了屋中的暖香,收拾了散在地上的衣服。她撑起窗往外面,见到慕容堇在哭,谢书雁抱着她哄。她慢慢地笑,觉得自己好老,有那么一点点羡慕慕容堇——
她是十七岁的懵懂少女,被爱人伤了心,爱人百般道歉。真是美好的年华呀。
可萧晴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人就已经走到了尽头,被爱伤透了心。爱人在哪里?她早就看不见了。其实这世间□千千难,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总觉得那颗糖一定很好吃,自己一定要吃到。她努力了很多年,就是吃不到那颗糖。这时候,已经不存在什么理智了,她就是一定要得到那颗糖——就算它酸死了苦死了难吃死了,她也一定要尝尝。
不然,她拿什么去面对,自己那么多年的坚持呢?
从街上回来后,慕容堇病了一场。长公主从小身体很好,没生过什么病,这一下子发病,人烧的糊涂,昏迷不醒,急坏了公主府的每个人。谢书雁天天在她床边,照顾她。吃喝拉撒一手包办,连池奕都有些对他侧目。
他跟孩子一样,抓着她的手,趴在她床头讲故事,讲可怕的采花盗讲塞北的雪。讲着讲着自己就说不下去了,拿手指碰一碰她鼻端,亲亲她嘴角。然后又神经质一样发笑,眉飞色舞地讲下一个故事。然后又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