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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恭喜一番后收下公主的金叶子;就告辞了,“咱家还要去给章公子道喜,暂别公主了。”
慕容堇端庄优雅地报以微笑,人走后;她在大堂愣半刻,还是旁边喝茶的谢公子笑,“你傻了吧?至于乐成这样?”
青荇等人捂嘴退下,慕容堇立马活了一般,扑到情郎身上,傻乎乎笑了许久,兴奋得眼睛骤亮,恨不得掐着他脖子把他摇晕,“谢公子,你太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啊!”
谢书雁被她晃得差点一口茶喷出,一手揽住她,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手赶紧把茶杯推出好远。见到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心情也稍微好一些,笑眯眯,“我聪明呗。阿堇给点儿奖励?”
小公主多会看脸色啊,在他脸上吧嗒亲了大大一口,甜甜地夸奖他,又娇又蛮,“我知道,谢公子多聪明呀多机灵呀,那什么秋试,那什么背书,你肯定跟玩儿一样吧。那你前面还做出糊里糊涂的样子骗我,真坏。”歪头想一想,急急拉他起来,“我要进宫见哥哥去!哼,让他瞧不起人。”
谢书雁拉着小姑娘不放,还把她困在自己怀里。又是只笑不说话,被慕容堇瞪得急了,才慢悠悠说句,“不急,我饿了,先吃饭吧。”
慕容堇恍然大悟,也对,怎么也该在公主府里小庆祝下。哥哥那里估计还要有场口舌战,她需要养精蓄锐。
翌日清晨,太阳照进静无一人的大殿,光亮的地砖反衬的光刺得人眼睁不开,长公主果然跪在了御书房前。可和前一天的欢天喜地不同,跪在地上的慕容堇面色惨白形容憔悴,眼睛空洞的吓人。皇帝的贴身内侍给里头添了炉火,见到公主还跪在外面,不忍心,“陛下今天事务繁忙,公主还是回去吧。”
“我不回去,”慕容堇轻轻答,又磕头,抬高自己的声音,对着里头喊,“大燕堇公主,跪求陛下一见。”她尾音发颤,是气血不足的先兆。
内侍头疼,又没法得罪。公主从昨晚半夜就跪在宫外面,今早又跪在御书房外头。可陛下从昨天傍晚就吩咐,堇公主觐见的时候,一律不见。这对兄妹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却让绕在中间的奴才们为难啊。他怕公主累得晕过去,只好又一次硬皮头,进去通报陛下。
批改奏折的慕容岳脸色很臭,手中狼毫被一把崴断丢在地上,“她诚心的吧?!她有病是吧!”怒火冲天吼两句,内侍也只敢低头应,慕容岳还真怕慕容堇跪死在外头,只好压下自己的火气,揉额头,“让她进来吧。”
慕容堇如愿见到哥哥,不吭一声接着跪。慕容岳脸色更难看,挥手让人把两张卷子拿给公主看,“谢书雁的答卷,和主考官给朕的答案是一字不差的!他是怎么做到的朕不管,只是这样,还不该进天牢么?朕不疑心你跟他连伙骗朕就算了,你还敢给他求情!慕容堇,朕太宠你了是吧!”
慕容堇白着脸,看那两份卷子。目光却闪烁不定,没法一心放在白纸黑字上。
她想起昨夜,公主府举行宴席,她和谢书雁才说笑着喝两杯酒,就有一群禁卫军闯进公主府,说奉圣上口谕,带犯人谢书雁进天牢。
慕容堇又惊又气,拦在谢书雁身边不让他们带人,“你们疯了吗!敢在本公主面前带人!”
公主府的侍卫拦在公主面前,和禁卫军对峙,互不服输。还是谢书雁笑笑,拍拍她的肩头,从后头走上前,“算啦阿堇,我还是进天牢吧。你也说过嘛,你皇兄很不喜欢我的。”
到这样的时刻,他一双黑眸子还带着笑,白衣悠悠似随时飘然而去。到这样的时刻!他都不曾紧张一下。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中。
“谢公子……”慕容堇的眼瞳紧缩,抓着他衣袖的手微松,可眼见他被带走,她又握紧他的衣袖,语气殷切,“谢公子!”
谢书雁看她,眼睛漆黑明亮,无数星光盛在她眼里,好像轻轻一晃,就要碎裂般。心口,乍然就开始疼痛,疼得他攒起眉,神智全被抽空。他别过头,不看慕容堇的眼睛。
“阿堇,对不起。”
他想,这世上,少有谎言和欺骗,能坦然面对慕容堇的眼睛。
慕容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被带走,她脑子乱哄哄的,心神一时坚定一时松乱,可无论她怎样想,她都念着谢书雁离开时的背影,念着他那句“对不起”。
谢书雁,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
眼前,慕容岳还发泄着自己的怒气,“朕知道他想做什么!嫌大燕够安逸嘛,嫌朕的臣子太笨嘛,他想混进朕的朝廷,给朕弄乱这一切!朕就说他们谢家人不能惹,偏偏你把他给招来了!慕容堇,朕跟你说,他一点都不冤,你求什么都没用!三天后,朕要拿他斩首示众,谢罪天下!”
“慕容岳你疯了!”心中想法一时全被震乱,慕容堇跪坐在地,仰着脸瞪他,“你怎么能杀他?你不审他就要杀他?就算他偷了试题,也远远够不上斩首啊!你把王法当成什么?!”
“朕看你才疯了!敢这样跟朕讲话!”慕容岳大怒,一把将桌案上的纸笔全推下去,扔了慕容堇一脸一身,“朕是皇帝,王法是由朕定的!”
许许多多的卷子丢在慕容堇身上,她呆呆看着自己的哥哥,面色雪白。有点儿不解,有点儿茫然,还有点儿伤心,最后,情绪在她眼里一点点凝聚,让她挺直脊背,面对皇帝冷笑出声:
“慕容岳你还不承认你是疯子?!你想杀谢家人想疯了吧?谢兰静不够,你要把谢书雁也抓起来!谢公子根本没偷什么卷子是吧?你是皇帝,你想等着他答完,用他的答卷做成标准答案,简直轻而易举!你怕秘密泄露出去,你不敢审他,你就是要杀他!他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忌讳他?”
慕容一番话针针见血,说得毫不客气。短短一瞬,就让慕容岳的脸色更加阴冷,“放肆!慕容堇你给朕闭嘴!”
“那你敢跟谢公子对峙么?你敢当着天下人说你没冤枉他么!”慕容堇气势一点也不输他,他越怒,她的思路越清晰,“我能为谢公子证明,他一直跟我在一起,他从来没机会去偷你的试题。他不知道主考官是谁,他连秋试是哪天都不记得。他怎么会去偷你的题?”
御书房只听到公主的质问声,皇帝好久没吭气。外面服侍的人都躲得远远的,怕听到里面两人的争吵,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女音降下后,一切都沉静得有些压抑,听到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炉火荜拨的响声。
许久,慕容岳平息一腔怒火,坐下,露出极冷的笑,“那又怎样?朕要杀他,他不得不死。三天后,你再也见不到你的谢书雁了。”
“三天后,你再也见不到你的谢书雁了。”
好像一道地雷,啪地劈过来,敲断脑中神经。那浮游在远方的声音在潜意识里遥遥的转了许久,才以极慢的速度,慢慢地沉淀在她耳边。
倚在卧榻上拿手挡太阳的谢书雁。
侧过头对她温柔笑的谢书雁。
蹲在她床头讲故事哄她的谢书雁。
一个谢书雁,两个谢书雁,十个谢书雁,千百个谢书雁……他们的影子慢慢重合,让她看到那个白衣影子,站在天边,微笑着和她招手——三天后,她再也见不到她的谢书雁了。
三天后……她再也见不到她的谢书雁了。
“不要!我不要!”
慕容堇大喊,眼泪砸出。她不要傲气了,她不对峙了,她跪着爬过去,抱住哥哥腿,颤抖声音,“哥哥,你不要杀他!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跟哥哥置气,我不该胡乱猜测哥哥的旨意。都是堇儿的错,都是堇儿不懂事。你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慕容堇从来没在慕容岳跟前这样哭过。就连当初章从素走的时候,她也没这样哭过。她高高在上,她注重自己的仪表,她把所有的喜怒压在心头,她不屑于做出哭闹撒泼的样子来。
“堇儿,不要这样,”慕容岳心软,拉她起来,“你不懂政事,朕一定要杀了他。大魏什么人不能来我大燕呢?偏偏是姓谢的。他或许无辜,或许真的如你所说只是凑巧,可是朕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他。”
“哥哥……你不要杀他……他……他……”少女只会说这么一句,她觉得自己很笨,一个证据都不能提供,只能哽咽着一遍遍说,“他很好!他很好呀……”为什么你不能相信,他真的很好呢?
慕容岳沉脸不应,慕容堇怕急了,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额头青肿一片也不敢停,“他没有做坏事呀……你不要杀他……”
“三日后,谢书雁问斩天下。”慕容岳别脸,挥手叫人,把堇公主拖出去。
堇公主瘫坐在殿外,泪眼恍惚的,看着御书房的门,阳光折射的缝隙,在她面前一点点关上。有什么,在她脑中砰地炸开,她捂着嘴,眼见泪水答滴答滴敲在手上,晶莹剔透。
——谢公子,你说,大家都怎么了?
为什么你要为从来没做过的事担当责任?为什么哥哥会变得这么陌生?为什么我在这里哀求,却没有人相信你的清白?
☆、晚来天欲雪
夜半三更,慕容岳睡不着。他闭上眼;一会儿看到浑身是血的谢宜笑嘻嘻跟他伸手;一会儿看到昏蓝空殿静静跪着的慕容堇,还又看到千军万马血流成河……他出了冷汗;惊醒坐起;再无法熟睡。
不让内侍惊动太多人,皇帝披着一层单衣;出去踏月。白日的皇宫巍峨辉煌,晚上悄无人声,反而添些无语诉说的孤单。头上的月亮洒下银辉,干枯的丛枝孤零零地印在地上;几份狰狞。
或许是冬日景致凄凉,竟让他生起一份萧索感:他生于此,长于此,又能否老于此呢?
身边两三个太监为皇帝举着宫灯照明,不能体会慕容岳的心情。皇帝继续随兴走着,竟到了白日御书房外面,顿住了。他看到,清冷的月光下,凉寒的夜色里,少女跪在殿堂外。
她的侧影消瘦又憔悴,额发沾了寒夜的霜露,身子微微发抖。她明明已经虚弱不堪,却还强撑着,不肯倒下去。
周围虽然还有宫女太监们轮班伺候,可没人能劝动公主离开。
慕容岳的记忆不由错乱,回到当年前,为了他跪在父皇御书房外的慕容堇,除了身形比现在小些,一点都没变。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服输,一样的不向世情妥协。
慕容岳望着妹妹的侧身,露出一种无奈又伤感的笑:慕容堇,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呢?
为什么你一直这样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我却一直懦弱地逃避自己的喜好?如果当年的他,有慕容堇一半的勇往直前,事情便不会到这个样子。
内侍察言观色,悄悄询问陛下,“长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身子很娇贵的。陛下跟公主生气,也要顾着公主身体啊。不如老奴上前,要公主先回去吧?”
慕容岳半晌无话,又转身离去,“算了……让她跪着吧。”他这妹子从小主意大,他说不动她的。
然后,散步着,竟也走到了冷宫前。愣一愣,就继续往里面去。内侍也知道皇帝和兰妃的感情很复杂,因此谁也不敢劝。
冷宫果然一点人气都没有,跟着不受宠的妃子,宫女们早就睡去了。可里殿的灯,还是亮着的,显然主子习惯了晚睡。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慕容岳进了屋。
他看到谢兰静坐在灯火下,低头作画。乌黑的长发披散,遮住她雪白的耳珠和脖颈,侧脸在灯火里闪烁,很专注温婉的样子。慕容岳无奈地笑笑,他知道,旁人或许要等他近身才能察觉,他的兰妃却是很容易发觉周围人的。她如今神色淡然地继续作画,显然是不想理会他。
也是,一日小吵,五日大闹,谢兰静必然厌烦了他的脾气暴躁,连和他攀谈的兴趣也无了。
可是今晚,慕容岳觉得好生无趣,放眼看去,整个皇宫里,能让他畅所欲言的,也只有一个谢兰静罢了。
他走到谢兰静身后,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对待女子,一眼看到她做的画,因太过熟悉,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去,怒喝,“谢兰静!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画皇宫的地形图?”
谢兰静抬头,微微一笑,眉眼在烛火中摇曳生姿,“有许多心怀不轨的人要入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