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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冰河雪海,一身冰寒彻骨。迟迟疑疑地,他不愿伸手去接那道明黄圣旨。仿佛一个情知必死的重犯,在拖延着最后的片刻光阴。
圣旨宣读完毕,李略却迟迟不接旨谢恩,传旨的内侍官已经面露诧异之色。静安王有些急了,忙又低声催促了一遍:“略儿,快接旨。”
李略只是低头,缄默。内侍官诧异之余,把圣旨朝他眼前一递,含笑言道:“世子大喜,请接旨吧。”李略不得不伸出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的双手。终于还是……一把接过来了。
冒着风雪连绵,玉连城特地来阮府看望阮若弱。
小小斗室,生着一盆旺旺的炉火,温暖胜春日。阮若弱却不惧室外严寒,斜倚轩窗,看窗外漫天飞雪纷纷舞,如撕棉扯絮,乱飘梨花。神思飘渺如在九天之外。她来了多久,由仲春到初冬,不足一年光景,却变了很多。眉端眼底,暗换了芳华,不再似从前那样欢颜常笑了。玉连城一眼看见,忍不住要心痛,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是那个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阮若弱。然而现实,和时间一样无情,能教人早生华发,万念俱灰。
“三表妹。”玉连城看了她良久,她却无知无觉,只一味地沉潜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不得不轻声唤回她的心神。
如梦初醒般,阮若弱猛然回头。“表哥,你来了。”忙起身迎上去,请他在炉火边坐下,自己也在一旁陪坐。
“事情……我都听姚继宗说了。你们打算怎么办?”玉连城问道。
阮若弱苦笑,“能怎么办,李略的爹娘铁了心不让我们在一起。如果光是一对固执的父母还不难对付,但他们代表着整个李氏皇族。这才是最要命的!在我们那个号称自由平等民主的二十一世纪里,尚会有仗势欺人求告无门的事情发生,更不用说你们这个等级森严尊卑有别的封建社会。我能抗得过他们?就算我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但我不能把阮姚两府近百人丁株连在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是神仙,也不是超人。面对困境,我一样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实实在在地,我没有法子可想了。被迫分手已成定局,我认命。”
“形势比人强的时候,确实……不得不认命。”玉连城想起自己不由自主地婚姻,也郁郁地道。
“是呀,不得不认命。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但对于感情上的不如意,也只能如同千年前的女子一样,说出‘认命’这两个字来。看来无论千年之前与千年之后,面对感情上不得已而为之的割舍,女子的哀怨都是一般无异的。明明有情却不得长相守,除了怨命,怨造化弄人,一个弱质妇女流还能做什么呢?我自问还不是弱质女流,是竖起胳膊能跑马的现代职业女性,精通英汉两种语言,能熟练操纵计算机,拥有学士学位及会计师资格证。但在这大唐朝里英雄无用武之地,我要和李氏皇族为敌,手里有一门高射炮还差不多。对于他们这些顽固不化的人,胁迫以武力,绝胜于以理服人。”阮若弱把自己的处境洞若烛火。
“如果……是在你们二十一世纪,你和李略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吧?”
阮若弱想了想,还是苦笑着摇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无论哪朝哪代,皇室血统都是看得分外尊贵,不容混淆,轻易不与平民联姻。门当户对这条老规矩,流传千年尚生生不息,自是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证了利益。强强联手,自然好处更多。谁人不喜欢锦上添花,一好百好?”
玉连城看了她半响,道:“如此说来,你们俩……真是再无半点机会了?”
“或许有,或许无。谁知道呢?看天意吧。我努力过,争取过,奋斗过,已经尽了人事,现在听天命。世事就是这点最玄妙,任何事情,不论当事人如何尽心尽力,却仍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努力了七分不够,还要看天意注定的那三分。东风若是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便要锁二乔了。但是天公却肯为他作美,助他火烧赤壁,留名青史。”
阮若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起身又扑到轩窗前,朝着雪花翩飞的天空喊道:“老天爷,你也帮我一把行不行啊?我不要功成名就,做了故纸堆里两行史记。只要能同爱我的人以及我爱的人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开开心心也就够了。求你行个方便吧!”
玉连城突见她这样孩子气十足的举动,不由听得又是好笑又是辛酸。看似非常简单的一个祈求,但……他苦笑道:“表妹,只怕你求功成名就还要来得容易些。”
阮若弱把心里郁闷发泄一番后,颓然回座。有气无力道:“确实,功名利禄还好满足,是可以物质交换而来。然而感情,要上哪里去找李略那样真纯的感情。我真得、真得很舍不得他。”说到最后语带呜咽。
玉连城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发,如爱怜幼妹。“别伤心了,你不是教过我,求之不得,就退而求其次吗?”
世间无限丹青手,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阮若弱逼回满眶眼泪,故作豁达道:“我现在也只有退而求其次。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一生中这样热烈的爱过一次,我已经很满足了。有过这样美好的过程,结局纵然不尽如人意,也可以无怨无悔了。”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玉连城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阮若弱不明就里。
玉连城方知孟浪了,踌躇不言。阮若弱心知有事发生,而且是于已不利。不由地深吸一口气,强笑道:“表哥,有什么事情不必瞒着我。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迟疑了一下,玉连城还是说出来了。“晴阳公主前儿进宫请安,听说皇后偕静安王妃已经选定了李略的世子妃人选,是丞相之女卢幽素。圣上赐婚,大概也就是这两日里的事情了。”
“是吗?如此说来李略距大喜之期不远矣。爱人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很失败呀!让卢幽素笑到了最后呢。”阮若弱强自言笑晏晏道。只是她浮在两颊上的笑意,仿佛是一点风中摇晃的烛火,随时会熄灭。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玉连城看到她这样强言欢笑,竟比看到她痛哭失声还要难受。不由软语相劝,“你若是想哭,不妨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阮若弱却只是笑只是笑,那发自肺腑的痛,在脸颊上荡开一个奇异的笑。像开到极盛的荼蘼,此花开后再无花。玉连城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屋里静极,只有火炉里的木炭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劈叭声,还有水仙清雅馥郁的一室幽香。
门外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急急奔来,房门吱呀一响,是杏儿推门进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小姐,老爷请你速去前厅。”
“什么事呀?”看到杏儿这般急促的模样,阮若弱敛尽笑颜,纳闷地问道。
“静安王爷,突然到访,脸色好难看,指明要见小姐你。”杏儿面有惶色。
阮若弱心里打了一个突,和玉连城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担忧之色。静安王突然到访,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的。莫不是李略……出了什么事?顾不上多想,阮若弱拎着长裙奔出去,玉连城也不敢怠慢地跟着跑。
第 83 章
当李略,终于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卷明黄圣旨时。静安王妃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胸腔里。不由自主地,她吐出一口长气。然而一口气尚未吐尽,眼前一花,李略的身影如蛟龙出海般掠出中厅,奔出外院而去。伴着他身影陡动的,是静安王的一声暴喝:“略儿,你去哪?还没有谢恩呢。”
内侍官已经愕在那里,他传旨多次,几曾何时遇上过这样的场面?静安王满怀震怒,一面吩咐家丁马上去追回小王爷,一面赶紧安顿内侍官去偏厅坐下用茶。那内侍官十分推心置腹地道:“王爷,小王爷这是怎么了?皇上赐婚,他竟是不大乐意的样子,领了旨没谢恩就跑了。这圣谕岂容轻慢?您得赶紧找他回来,我再宣一遍旨意,让他把礼数做全了吧。否则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是是是,公公所言极是。你稍坐片刻,我这就亲自去找他回来。”静安王安置好内侍官,出了偏厅。怒不可遏地问厅前侍立着的总管:“还没追回小王爷吗?”
总管大人诚惶诚恐道:“小王爷一冲出外院,正好上了院前传旨官随从的一匹骏马,马鞭一扬就风一般驰去。等到我安排人去追时,他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不过,统领郭重已经亲自带了人马追出去找寻小王爷了。”
静安王妃在一旁听得花容惨淡,“略儿,略儿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呀!”此时此刻,她真怕,怕现实会验证她的猜想,赐婚圣旨成真得成为儿子的催命符。看着庭前白雪冷冷,不由地就想起那天李略手中的剑刃如雪。身子摇摇欲坠,品香忙一把扶住她。
静安王一听王妃这话,心里的恼怒去了七分,取而代之的是忧心。李略会去哪?一想就想到阮若弱,难道又找她去了。面色一沉,立即吩咐总管道:“备车,我要出府。”
雪下得越发密了,风飘万点正愁人,仿佛无数地泪水纷飞。静安王冒雪赶到阮府,面色亦清冷如雪,指明要见阮若弱。阮老爷觑他神色甚是不妙,一时不知自家女儿犯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小女年幼,若是不慎对王爷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静安王重重地哼上一声作答,骇得阮老爷并阮夫人双双失色,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三丫头到底是怎么招惹上王爷了?正在瞎琢磨之际,阮若弱和玉连城一前一后奔进厅来。一眼看见静安王,阮若弱便急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是李略出什么事了吗?”
静安王被她问得一怔,忖其神色,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惊惶。心顿时为之一沉,却还是要问道:“难道略儿没有来找你?”
“你都把他软禁起来,不让他出府,他怎么来找我?”阮若弱反问道。
“他刚刚从王府里跑出来了。”静安王沉声道。
“他居然跑出来了?他是跑过一次被你逮回去的,你理应是防他如同防火防盗一样严密,怎么会让他再跑出来了?”
静安王被触动心头恨,忍不住愤愤然地道:“这个不肖子,接圣旨接到一半……”猛然住口,目光如电地看向阮若弱,满腔怒气都朝着她发泄出来。“若不是你这女子,我好好地一个儿子怎么会变得如此不知轻重。真正是红颜祸水!”
阮若弱只听了他前半段话就已经怔住了,接圣旨?一定是赐婚圣旨了,居然这么快。李略是接圣旨时跑掉的?他跑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顾不上细听静安王后面的话,她转身就往外跑,她要去找李略。玉连城一把拽住她,“表妹,外面雪大风寒,穿件大氅再出去。”
“不行,李略不知去了哪里?我怕他会出事。不能耽误,一定要快点找到他才行。”阮若弱真的着急了。玉连城拦不住她,只得陪着她出门,“那坐我的车吧,就停在门外。”
静安王也马上尾随而出,他当然要跟着她,此时此刻,或许只有她才有办法找到李略。几个人旋风般地出了屋去,留下一屋愕然不已的人。面面相觑一番后,阮老爷终于说得出话来了。“我有没有听错?三丫头,是跟静安王世子好上了吗?”没有人答他,这事情太过突然了,简直是乍听翻疑梦。
阮若弱在玉连城的陪同下,首先奔往的地方是凝碧湖,这里是她和李略的爱情发源地。下车一看,四野苍茫,唯见雪花飘落,翩跹似杨花。天与云,与山、与湖,上下一白。哪里看得到半点人踪,李略没来过这里。他去了哪里呢?难道是西郊山外?
马不停蹄地,他们又朝着西郊山外赶。静安王自始至终跟着他们的盗咀撸???且丫?瞬坏昧恕V皇锹沓捣讲偶莸匠ぐ渤敲糯Γ?幸黄タ炱镒飞侠矗?锷?暗溃骸捌糍魍跻??行⊥跻?南?⒘恕!?
后面静安王的马车顿时停住,前面马车里,阮若弱听得这声,忙急地扑下车来,跑向前去,殷殷地等着听他细报。如同她顾不上防着王爷的跟踪一样,王爷也顾不上防她在一旁听,只管劈头问道:“小王爷在哪里?”
那传信的侍卫面带忧色言道:“七皇子派人传话到王府,说是小王爷进宫面圣,引得龙颜大为不悦,请王爷王妃速速入宫。王妃已经先去宫闱了。”
什么?静安王听得浑身一震,这个孽子,他进宫面圣去干什么了?难道……想抗旨不遵?一种寒气由踵至顶,瞬间寒彻他全身。顾不上别的,王爷马上发令。“速速入宫。”
阮若弱也听得震动不已。李略,他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吗?看着静安王的马车达达地驾离,她突然疯了似的追上去,“王爷,王爷你带我入宫吧,让我去劝他回来。王爷。”她跑得太急,而雪地又太滑,一个不慎,重重跌倒在地。雪地柔软如绵,摔得并不痛,可是她的眼泪却哗地流出来,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