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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想竟邀来禹君大驾。”
屋外之人殊无闲心,漠然道:“你让开。”
容澈泰定不动,微笑道:“眼下九州战乱,陛下竟有空来饮一杯舍妹大喜的水酒吗?”
玖澜冷笑一声,道:“容澈,孤若有意取云深性命,你当她能安稳地在初乾谷住上那么久吗?孤今日来,是为寻维序神尊。”
我转眸望去,白衣翩跹之人面如冰雪,眼睑微垂,修长的手指持着酒杯,端端地凝滞在空中。
“尊上,眼下九州战况紧急,您究竟还要在这世外小镇闲居多久?”玖澜的语气谦逊恭敬,亦压制不住满腔愤怒,“当初众神弃世,唯有您甘愿留在九州,为苍生福祉耗竭灵力。诸神与您交善者劝诫:倘若脱离众神,单以一己之力护持九州,则必有灵力耗竭羽化之一天。彼时您心系天下苍生,虽见河清海晏,亦决然留世。然而当下,九州果真仙妖混战、生民罹难,你却置一切于不顾,一叶障目,长留世外。这,便是您当初义无反顾的初衷吗?”
屋中无人接话,只将眼静静地望着云荒。玖澜不讨人喜欢,屋中之人却多是仙者,一颗拳拳之心向来系于九州。即便不愿为玖澜效力,也是希望天下掌控在九州苍生之手的。
白瓷的酒杯贴着红润的嘴唇,将凌凌酒液一并灌下。云荒豁然起身,款款行至门口,道:“走吧。”他的眼神落在门外,眸中却是一片空蒙,无悲无喜,仿佛真的要飘然远去。
“云荒。”回过神,才惊觉是自己叫了他。
他戛然顿在原处,沉默良久,平静地说道:“你丧失了灵力,张公子亦脱离玉清。从今往后,九州再不会寻你们的麻烦。即便有人不死心,我亦会竭尽全力,护你平安。这便是偿清了当初的那笔债。”
“好。”
他略略地浮出一丝笑。“云深,再见。”
“再见。”
白袍融入屋外耀眼的白光,如当初入雪一般再不可见。我忽地忆起旧时念到的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别难过。”青莽的声音压得极为清浅温柔,附在我耳畔若一道春风。
我蓦地红了脸。“才没有难过!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也无妨,终归是要放到一边的。你瞧,天色又暗了几分,若再不行礼,估计我们得等到下一个良辰吉日再来补办了!”
“是啊是啊!”晴炎扯着嗓子嚷道,“我锅里的汤都快炖干了!你们再不行礼,我可要私自离席去添水了!”
我哑然。这个婚事,是办得有多么不靠谱啊!
不过再是不靠谱,终是按着流程走了下来。拜过天地,宴请宾客。说是宴请,实际上与平日的相聚并无二致。依旧是这样的人,依旧是这样的情致。只不过今日多了两个身着红衣的人,耐着性子,任凭众人如何调侃,皆以眼角眉梢沁着蜜的笑化而解之。
晴炎瞪着眼睛打量一回,撅着嘴抱怨道:“阿姐,你这么好的脾气,都不好玩了!”
容澈立马用筷子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夜幕深沉地垂落下来。屋中燃着描金的红烛,帷幔低垂,放眼望去尽是旖旎。关于成亲这个事情,没有人说与我听过,唯有当初畅玥偷偷地藏来一本册子,上面载着几行诗,说是诲淫之语。其中一首道:“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难,回身就郎抱。”彼时二人不解意,皆不知为何破个瓜还得颠倒,平素吃瓜也没见谁是倒着身子吃的呀!
眼下室中唯我一人,阒无人声,忆及这首诗,仍旧觉得不甚理解。
有人轻轻地推门而进,被褥陷下几分,一袭红衣灼得满室生辉。
“在想什么?”
我朝他看:“想起了一首诗。”
“诗?”他笑得颇是无奈,“人道春宵苦短,你却有心于此刻来品味诗。”
“你不知道!”我正色道,“这首诗正是描写春宵之事。”将诗文朗声念与他听,末了还好学地问一句:“青莽,你可解其中的意思?”
他的神情甚是好看,眸色深沉幽邃,却游移着不来看我。“我觉得,今晚之后你便会理解的。
我恍然!“当、当真是诲淫之诗吗?”
他笑着凑到我的面前。“云深,你觉得它淫吗?”
“有……有几分吧……”
“那怎么办?”他哭丧着脸道,“今晚可正是践行此诗的时候啊!”
面上腾地一阵烧,若烈火燎原,霞色满空。青莽低着头偷笑,我又羞又恼,使劲去拽他的手。他将身一侧,任凭我的手扯开他的衣襟,展露一片春光。白玉一般的肌肤,细腻柔滑。将手摸一摸,真真如绸缎一般。“咕嘟”,我咽了口口水。
“云深……”青莽的嗓音蓦地沉了几分。
我抬眸看他,洋洋得意地笑道:“嗯……实践实践也不错。古语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张公子这般的妙人,便是神女也要把持不住啊!”
他蹙起眉。“这是你说的。”
“嗯!绝不反悔!”
“好!”眼前蓦地天旋地转,再回神,便是他的面庞近在咫尺。“云深。”
他唤得柔沉绮靡,连带着我的声音都不自然。“青莽……”百转千回的声调,绕出一串翻涌的情愫。他笑得愈深。
我撇过脸,视线落在摇曳的红烛上,蓦地想起要紧的事情。“青莽!”
他被骇了一跳。“怎么了?”
“我在考虑一个事情。你说,我的原身是狐,你的原身是蛇,倘若将来生出个九尾的蛇狐,那该怎么办?”
他眉心一跳,静默许久,严肃回道:“那就一直生,总会有个正常的。”
“嗯。”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他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绝知此事要躬行。云深,勿要负了好时光啊……”
“嗯……”
他的唇,热切地覆上来。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偏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
作者有话要说:
、陶然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
秋意渐深,院中的菊花长得愈发秀色。提着篮子,挑选初开的菊花和青翠的枝叶采下,铺得竹篮碧绿鲜黄,本身就是道悦目的景致。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刻意捏得轻微,却饶不住狐狸的耳朵分外灵敏。“青莽。”
脚步声戛然而止。他苦笑一声,叹息道:“想要给你个惊喜都不可能。”
我兴致勃勃地转过身。“什么惊喜?”
“喏。”他提了提手中的东西,是只卤得油光水亮的鸭子,“你不是怨清欢楼的卤鸭一日只卖十只,一直吃不上吗?今次清早我便候在了人家门口,总算是拔得头筹。”
我眼巴巴地望着鸭子咽口水,随即想到什么,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腰身。这一比,便如醍醐灌顶一般大彻大悟。“我……我没什么胃口。”
“嗯?”他偏着头甚是疑惑。
我干脆一咬牙一闭眼,视死如归般地说道:“拿去送给容澈吧!我不想再看见它!”
他怔了一怔,随即了然地缓缓笑开来。“嗯……我一向喜欢肉嘟嘟的东西。”
“肉嘟嘟?可是你看,上一次穿这件衣裳还是清瘦如风的!这一次……这一次竟然生生撑满了!连腰带都系得甚是勉强!”抬眸瞥见他强忍着笑的模样,我不由委屈万分,“都怨你!倘若你让我向往常一样承接委托,我也不至于胖成这副模样!”
他敛了几分笑意,柔声道:“云深,做夫君的怎么能让夫人成天抛头露面?”挽了挽我的鬓发,又补充一句:“若不是苏然不再时常出现,我都要考虑着换个杳无人迹的地方长居了。”
一年半的时光,九州玉清一战迅速蔓延。安详宁静的静水终受硝烟笼罩,妖邪害人之事愈发频繁。从别处流离逃亡而来的人拥挤街头,一个个面黄肌瘦,伤痕遍体,单是看着便叫人惊心。静水仙者已成一体防卫军,这一点,卢侃做得很好。苏然是容澈的徒弟,医药之术较之常人精湛无匹,自然是卢侃一力邀请的对象。故而自半年之前开始,他便极少在无忧山谷露面。
不仅苏然,连晴炎也一早回了都邑。随后丰汐绯说服温帛,为救九州而向禹君效力。往常我总觉得玉清一行不过是乌合之众,即便开战也搅不起多大的风浪。然而现在看来,玉清实力却是深藏不露,加之有神物相助,这场征战怕真是要旷日持久了。
云荒……倘若云荒不曾被撕去灵魂,仍旧保持着匡秩之神的身份,是不是一早就可结束这场劫难了?甩了甩头,我暗笑,倘若他依旧是神,我也不致有幸活到今日。
青莽赶紧来摸我的头。“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想及战争一事,终究觉得烦扰。”
他一顿,微微笑道:“容澈为无忧山谷布下了强大的结界,即便是苏然也不能轻易进入,你可放心。”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颊上:“我并不害怕,终究当年的‘灭世之灾’还是我一手犯下的。我只是担心,战争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九州同玉清一时难分输赢,那么玖澜、沉夜之类,又怎会轻易放过我们?结界虽已布下,只阻挡了不足为患之人。终有一日,我们亦会涉身这场战争,不管是否出于本愿。”
他微垂眼脸,眸光静默幽深。“不会的。”
“真的吗?”
他看向我,目光深邃而坚定。“我保证。云深,我不会让你涉险。”
我莞尔,揽住他的腰,顺势偎在他的怀中。他说,他不会让我涉险,这一点我相信。我担心的一直是他。一年半的光阴里,他无数次地瞬身而走,去向哪里,我不用猜便能知晓。有时回来,会带着一身的疲惫,以及被掩盖的几近消失的血腥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沉夜终究是养育青莽长大的人,我暗许她两年。两年之后,她若再犯,我便不得不用一用“主上”这一称谓了。
清风过处,菊香幽浅。我恍然挣开他,道:“你把鸭子放了,陪我一道采菊花吧。”
“采菊花?”
“嗯,又到了酿菊花酒的时节了。”
“家中的酒仍有几坛,怎么又急着酿菊花酒?”
“你可听过‘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为了表明我就是灵修美人,酿菊花酒这样风雅的事情,我还是要做一做的。当然,要不是成天闲在家里无聊的话,我也懒得酿酒。你瞧,自打和你成亲,海棠酒、梅子酒、桃花酒、梨酒、木樨香、蜜酒之类的,我统统酿了个遍!真是可以改行做酒娘了。”
他抿着唇轻笑。“去岁一年,我承办的委托只寥寥数件,亦多亏了你酿的酒。即便争战混乱,惟饮酒一项,始终不被人放弃。哎……”他叹息一声,甚是哀怨,“说到底,我还是靠你养活着。”
我得意地笑。“去年酿的那几坛应是能喝了,一会儿我就去将它们挖出来。刚刚猞猁来传话,说是容澈新得了一筐新鲜肥美的螃蟹,今晚我们便去他家饮酒吃蟹吧。”
“好。”
西风送冷出湖田,一梦酣春落酒泉。
介甲尽为香玉软,脂膏犹作紫霞坚。
魂迷杨柳滩头月,身老松江瓮里天。
不是无肠贪卡蘖,要将风味与人传。
有人道: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此话,我甚是赞同,不过觉得应另添一句“所亲之人环于左右”。
眼下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置案于槐树下,摊一案红彤彤的螃蟹,醋香四溢,酒馨醇厚,当真是不亦快哉!猞猁和冰绡抢着最肥的螃蟹,自打晴炎回去,也就冰绡偶尔同猞猁闹一闹,搏得大家开心。冰绡似是敛了心性,不再提男女情爱之事,只一心一意守在无忧山谷。只不过那偶尔投向容澈的一瞥,却如眼前的酒液一般,醇冽醉人。
青莽掰开一只蟹壳,小心地将蟹黄都留于壳内,舀一勺香醋沿着蟹壳内壁仔细地淋上一圈,随后放到我的面前。
我拿筷子挖了一口,尝了尝,品评道:“醋浇得有点儿多,都掩了蟹黄本身的味道!”
他笑得甚是无奈。
容澈悠悠地搭话道:“若不是知晓你是吃得多,我都要以为你已然有喜了!”
我幽怨望他:“一天不糟践我你会死啊!”
“不会死,但是会难受。”
冰绡和猞猁咬着蟹螯偷笑,我望向青莽,无语凝噎。
他认真地思忖片刻。“其实……也没有很胖。就是手感好了很多。”
“对。”容澈欣然同意,“就像是摊上的猪肉似的,太瘦总不招人喜欢,肥一些才有好手感。”
我等着青莽奋力反驳,他却吃着蟹脚默然不语。
“我……我明白了……”乖乖地将蟹壳放回他面前,我强颜欢笑道:“今天吃得好饱!剩下来的螃蟹就靠你们来解决啦!”
冰绡和猞猁欢呼一声,朝容澈送去无数个万分感激的眼波。
我痛苦地撇过脸,权当没看到。
回到家中,梳洗完毕,已是月近中天。夜阑人静,倾耳只听到虫鸣啁啾,深深浅浅似奏乐之声。夜凉,若泉水流于周身。揽衣起坐,月色透光未阖的窗棂慨然铺洒一地,明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