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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晨曦-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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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对不起。”
他说。
那一次聚灵山之别,他对我说对不起;那一次曲水池底,他说一定要救我;那一次无忧山谷,他说我确实应该恨他。他算准了我一定会原谅他,我也总是不争气地如了他的愿。我恨他的胜券在握,不想他每一次都是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这一次,他站得愈发得高,高得触手难及,高得连看都看不见。他留下道歉的话,却并不希求从我这里得到原谅。
巍若玉山的身子,在碧玉耀射的神力中明镜一般地碎裂。清风掠过,荡去茫茫尘埃,霎时杳无踪迹。我猛地往前追一步,只追一步,身子沉重如巨石一般再不可动。喉咙一阵烧灼,妖异的鲜血喷溅到周遭的仙者身上,毁去一身皮肉。
天穹当中,云荒持着求索杖,面色惨白如纸。凉风猛地灌入他的口中,他躬身,亦是呕出一口鲜血。我恨不得他将一身的血悉数呕出来!千万道的流光溢彩向他汇聚,关切问候之声不绝于耳。
我的头沉得像铅一样,快要炸裂开来。
乌骨的纸扇柄在手中。我想,倘若我放干一身的血,是不是就能借一把纸扇的灵力将它扇到九州八荒?
我刺破手腕,将血液倒在扇面上。
“云深!”
有人握住我的肩膀。
“云深,冷静一些!”
他的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他的面容佷是熟悉,我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他是我的什么人?
“浅浅。”他的声音忽的变得温柔好听,“听话,跟哥哥走。”
我颤抖着嘴唇,干涩地挤出两个字。“容……澈?”
“是我。”
一股巨大的气息自腹中涌起,摧枯拉朽地袭向喉咙。“我……”放一张嘴,滚烫的鲜血冲口而出,灼得他一身血肉模糊。
“容澈,青莽他……”
“别去想。”他的声音轻柔得出奇,引得人昏昏欲睡,剧烈的疼痛仿佛越来越遥远,“他没有离开,他依旧……在这个世界上……”
“是吗?”我应一声,浑然不再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身孕

夜色清澈似水。
风过梨花飘落如雪,幽浅的花香,馨甜腻人。窗牖将阖未阖,细致的花纹不时地“啪”、“啪”地一声,扰人清梦。
我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头疼得厉害,神智混沌,了不知南北。月色静谧地透窗而入,见之令人顿感灵台清明。我惬意地吐出一口气,微拢鬓发,敛了敛衣襟走出房门。门外,云鬟高耸的女子执着根藤杖定定地看着我。
细微的皱纹占据了她的眼角,一双眼眸清灵锐利,仿佛一束光要将我彻底洞穿。我蓦地有些心虚发冷。
“深儿!”她冷静地开口,语气却甚是严厉,“和你说过多少次?贪睡可以,却不是贪睡到如此程度!你看看天色,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她说着甩了下藤杖,我打了个哆嗦,冲口而出:“娘,我错了!”
“认错倒是挺快!只不过这错都认了几十回了,不给你点儿教训你是记不住了!”说着,她便举着藤杖要来打我。我惊得四处乱蹿,她不依不饶地追着。此时,白衣的男子越门而入。望见眼前的场景,他先是怔了一怔,随即颇为无奈地扶额。“阿棠,别打了!”
追着我的人戛然止住脚步,一腔怒意霎时转移到来人的身上:“云朗,你来的正好!若不是你平日一味地宠着她,她也不会骄纵到这种程度!这么大的人了,日日贪睡,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云朗微微笑道:“深儿是个姑娘,嫁了个好人家已经够了。”
“够了?你看她可有半分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
云朗仔细地看了看我,沉默半晌,诚实地回答道:“没有……。”
阿棠满意地一声冷笑,随即转头,举着藤杖气势汹汹地对着我:“我们云家出去的女儿,万不能丢了娘家的脸面!即便你夫君从不说你什么,我这个做娘的今天也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不然,我的乖外孙决不能在你这样的人手下长大!”
她又扬起藤杖挥过来。我茫然地眨了眨眼,伸手阻拦道:“等……等等!你的外孙?那不就是我儿子?!我……我什么时候有的儿子啊……”
阿棠的眉毛整个的扬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有的儿子?!你连儿子都不要了!”
藤杖“啪”地落在我身上,我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阿棠!深儿终究是个当了母亲的人了,你这样做也不大合适。”
“做母亲的教训女儿,有什么不合适的?”
阿棠的语气稍稍凌厉一些,云朗就只能嗫嚅着嘴唇不说话了。
我立即做出个痛定思痛的神情,挤出两行清泪,嚎啕大哭道:“娘!深儿错了!深儿再也不贪睡了!深儿保证以后都早睡早起,伺候你和爹爹,伺候夫君和孩儿!乌鸟私情,愿乞终养!深儿的一颗拳拳之心娘亲必定已经感知到!娘你不要再生气了!”
云朗抽了抽嘴角,幽幽地背过身去。阿棠嫌恶地看着我,大声吼道:“云深!你就不能有点儿骨气?”长袖一挥,手指端端地指着屋外白雪纷飞的梨花树,“你夫君和孩儿都在那儿看着呢!”
我的心一凉,极缓地,一截一截地探出身去。梨花如雪之下,玄衣的男子静立如玉山。眉目清隽,眸光温润,唇角漾着一抹悠远的笑。他的手中牵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脸蛋胀鼓鼓的,正眨着一双大眼睛仰着头看他。
“爹爹,娘亲呢?”
男子的嘴角动了动,好容易才忍下笑意。“嗯……娘亲她……就来。”他举目望向我。
我回头可怜巴巴地看向阿棠,她极不耐烦地挥手。“出去吧!”
“谢谢娘亲!”我提起裙子飞一般地跑出去,气得阿棠又在身后舞起藤杖。玄衣的男子一直看着我,看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从胸腔里翻滚出闷闷的笑。
我停在他身边,喘着粗气,恼道:“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登时敛了笑容,躬身赔礼道歉:“是为夫的不是,夫人勿要生气!”
我得意地笑一声。包子似的小娃娃一下子黏在我的身上,软糯糯地叫道:“娘亲,抱!”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极是好闻。我忍不住地抱起他,想要闻得更深。鼻子凑在他的颈窝里,小娃娃忍不住地“咯咯”直笑。“娘亲,痒……痒!”
身后有只手清风过水似的将我拖开。他笑吟吟地看着我:“云深,适可而止一些。”
我立即蹙眉,不满道:“我闻闻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对?哦,对了,我儿子叫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儿子他……叫什么呢?”
背脊上掠过一阵寒意。
“那,你叫什么?”
他愈发地迷惘。“我叫什么?”
头忽然疼得快要炸开!我放下小包子,使劲地按着额角,他亦轻轻地揉着我的额头。
“你……你叫什么?我知道的!可是……可是我想不起来!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叫什么呢?”
“云深!”他有些心疼地安慰我,“想不起来不要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你头疼得厉害,就不要再想了。我们先回家去休息,好不好?”
“不行!”我断然拒绝他,后退一步,愈发用力地敲着头。“夫君……我的夫君……他是……他和我不一样……不!我们一样!他来自……来自……玉……玉清山?清?青莽?你叫张青莽!”我霍然抬头看他,他的动作僵在原处,许久,方缓缓地绽开笑容道:“是,我的名字叫做张青莽。”
我欣慰地大笑,捂着胸口,觉得酣畅淋漓。小包子在一旁追着梨花,青莽看着他,不时地提醒他跑得再慢一些。花香随着夜风侵袭而来,我深深地吸入一口,觉得心肺皆如流水浸润过一般,凉得透骨。这股凉意,随着血液攀援而上,瞬时传遍四肢百骸。
我猛地睁开眼,颤抖道:“青……青莽?!”
“嗯?”他回过神,含笑温柔地看着我。
“你说……你叫青莽?”
“是。”他笃定道。
“可是……你死了啊!我看着你死的,就像一阵灰一样,被风吹得什么都不剩……”
他缓缓地扬起嘴角,笑容绚烂如艳丽的牡丹。“是,我死了。所以,我不该再出现。”
他的身体骤然炸裂,将漫天梨花染得通红。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锥心刺目,仿佛是数不尽的死亡邀请函。我愣愣地摸了摸颊上的鲜血,彻骨的痛化作尖叫破体而出。
睁开眼,面前是一袭炽烈似火的红衣。
“阿姐,你醒啦!”
我转眸看他,甚是熟悉的眉眼,却一时无法忆起他是谁。“你是……”
他有些急了,伸手在我面前一直挥,挥得我有些恼火。“阿姐,你怎么啦?还有哪儿不舒服吗?你别吓我呀!”
脑海中浮现零碎的字眼。“晴……炎?”
他一顿,随即如释重负。“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伤心过度都失忆了呢!”
“伤心过度?我为什么会伤心过度?”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青……”话音戛然而止,他怯怯地看着我,语带委屈道,“阿姐,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青莽!”
“青莽?这个名字……方才在我梦中也出现过,我却不大记得了。我认识他吗?”
“阿姐!”他当真哭了出来,“你别这样呀!就算青莽没了,你还有我呀!就算我笨,容澈不是很聪明嘛!他会照顾你,哄你开心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都睡了四天了!容澈、温帛、苏然,还有顾相夷都来看过!他们都没有办法叫醒你啊!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来了……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他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我看得心慌,赶紧起身拿袖子给他抹脸。“你别哭!别哭!我不是故意吓你,我只是……只是好像一下子记不起东西了。”
他顿时停了哭声。“你真记不得了?”
“嗯。”
“那……你记不记得你们俩初遇?那时候他还是条黑黑的小蛇,伤得快要死了,你用别人的内丹救活了他!还有清水河上,你犯了病,他从水里蹿出来带你去找容澈!还有初乾谷,你陪他住了四个多月!哦!还有你们的婚礼!他穿一身的红衣,好看极了!还有……”
他的喋喋不休,如一把钥匙,打开我刻意关锁的房门。阳光照进阴暗尘封的密室,将想见的不想见的一一照得透明。悲痛,如巨大的海啸一般,吞天噬地地袭来。
“晴炎,你何必这么……”我苦笑一声,屈身吐出一口血。
晴炎骇得大叫起来。“容澈!容澈快进来!我阿姐她吐血了!快来呀!”
门扉洞开,容澈疾步走到我身边。“怎么一醒来就吐血?”
“不是的!”晴炎嚷道,“方才阿姐醒来,神智不清,连青莽是谁都不记得了!我就帮她回忆,从他们俩初见,到他们成亲,到鹿野战场什么的。阿姐想起来了,没想到就这样吐了一口血!”
容澈抿紧了嘴唇看着他。“你简直……”他叹息一声,不愿再多说。
明晃晃的光线中,蓦地蹿出一个身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滑到我身边。“姐姐,你怎么样?”
“猞猁?你从鹿野回来了?你分明……那……青莽呢?他是不是也回来了?他有蛇蜕,和你一样,最擅长装死了!”
“姐姐……”猞猁扁着嘴,不敢再说话。
梦幻泡影乍然破碎,仿若抽干一身的气力,疲惫得人几近死去。我瘫软在床上,我想,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容澈放下我的手,沉声唤道:“云深,你不该丧失继续活下去的信念。你应该知道,除了荡清妖邪之外,丧失活的信念亦会导致九尾的灭亡。”
“嗯。”我应一声。当初在炽火湖畔,尚是炎魔的晴炎拦住我,便已说明。
他有些生气。“你是拿定主意要去死吗?”
我翻过身昏昏睡去。
“好。你要死也无妨,不过得先把青莽的孩子生出来。否则,他该走得不甘心。”
我霍然回头看着他。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眸中却含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志得意满。“云深,你有了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

、恨而不能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当初摹这一首诗,只觉柔情蜜意、缠绵悱恻,却不曾顾及后文的伤心断肠。眼下念及后句,字字血泪,恍然有一语成谶之感。
“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
走笔至“不知”二字,忽而胸中钝痛,笔落墨溅,污了一身衣衫。冰绡快行几步,拾起笔厉色道:“说了让你好生休息!你喜欢折磨自己是不是?!”
我望着她,问道:“你怎么认定我写这首诗就是在折磨自己?”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理由。
我笑了笑,握起笔打算再写。她懊恼地一把夺过,以两指生生拗断,随后得意地挑了挑眉。“看诗我不会,毁诗却是手到擒来!”
我决定保持缄默。
她心情大好,悠悠然落了座,嗑着瓜子闲话道:“虽说这话不该对你讲,不过我估摸着你听到也是有几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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