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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如今官官相护了,又把寡人置于何地?
我一股恶气憋在心头,回到宣室扔了几个花瓶都不解气,忽听到下人通报说苏御史求见,我抬脚往柱子上一踢,大怒道:“不见!”
疼死我了
心疼又脚疼!
我抱着脚跳跳跳到椅子上坐下,一抬头,看到苏昀立在门边,急忙收手坐端正了,正色道:“寡人不是说不见了吗?”
“微臣有要事禀告,刻不容缓。”苏昀不惊不惧,微笑说道。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沉着声音说:“有什么事方才朝上不能说?”
“人多,眼杂。”苏昀缓缓说道,“只能同陛下一人说。”
他这话,让我左心口狠狠撞了一下,怒火也消下了大半。
“那那你说吧”我讷讷道。
小路子早已识相退下了,宣室里只剩我和他,我沉默望着他,他也沉默看着我
我干咳两声,皱眉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你不是说有话要说吗?”
他却没有立时回答我的问话,目光落到我的右脚上,声音微柔:“陛下,还疼吗?”
我缩了下脚,心想哪能不疼呢,那一下我可是真用力了
嘴上却说:“无大碍,你还是有话直说吧。当然,如果是帮裴铮说话,就可以免了。”
苏昀闻言抬眼凝视我,眼中笑意浅浅:“陛下觉得微臣方才是在为裴相说话?”
我也笑了。“不然你是在为寡人说话?”
苏昀微哂。“微臣方才所言,倒也不虚,但论动机,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裴相。陛下可知,那封奏章是谁写的?”
“奏章是通过内阁呈上来的,如果你都不知道,寡人就更不知了。”我淡淡道。
苏昀笑道:“是微臣写的。”
我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笑意更深:“陛下很惊讶?”
我僵硬地点头,“你在朝上那样为他辩解”
“陛下是否以为那封奏章是裴党的人递上来试探陛下态度的?”
我轻轻点了下头。“寡人虽暂免了他的丞相一职,却同时立他为凤君,此时此刻,朝堂上那班人多半还在观望,不会这么快就上这七宗罪的奏章,而且这奏章里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可对裴铮造成实际伤害,更多的像是在试探”
裴铮的势力盘根错节,崇光新政后,他在各部门的关键位子上安插了不少自己的门生,就算证据确凿,毫无准备也很难一下子扳倒他,只能一步步削去他的臂膀,瓦解他的势力,否则裴铮突然倒下,朝堂定会乱成一盘散沙。这个局势,凡是能混到四品以上的,都心中有数。所以目前大陈朝堂还不能没有裴铮,我原以为,这封无关痛痒的折子不过是他要来试探我的态度,既然如此,我就摆个脸色给他看,却万万料不到,竟是苏昀所写。
确实,与裴铮水火不容的人是他,但在这个时候写这样一封奏章根本不能伤到裴铮,他不但写了,还在朝堂上反驳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朝堂上,和陛下抱同样心思的,只怕不在少数”苏昀微低着头,一抹笑意的滑过墨黑的瞳仁,若有鳞光。恍惚间,我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裴铮那个春风化雨的苏焕卿在哪里呢
我攥了下手心,回过神来,听到他缓缓说:“这封奏章到底出自谁之手,没有人知道。如今百官也多半以为是裴相出手试探陛下的态度,同时试探底下诸人何者对他存有异心,因此今日朝堂之上,百官无一人敢表态。另一种猜测,则是以为奏章乃陛下自己捏造,同样是试探,却是试探文武百官对陛下的忠诚度。陛下”苏昀扬起眉眼,浅笑望着我的眼睛,悠悠道,“以今晨的情景看来,百官惧裴相,甚于陛下。”
我紧紧捏着袖子,笑得很是勉强。“你上这封奏章,是为了试探寡人,还是为了告诉寡人这一事实?寡人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哪里比得上裴铮心狠手辣,御下有方。”
是不是权力和地位会改变一个人?即便是苏焕卿,当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后,也与裴铮一样满是算计与城府了,这算计的人里,甚至包括了我。我微微有些失望。
“微臣并非在试探陛下。”苏昀眼神微动,上前一步,似有些急切地辩解,“而是想帮陛下翦除裴党羽翼!”
“哦?”我挑了下眉,好奇问道,“谁?”
苏昀神色稍定,“京兆尹和大理寺卿。”
那两人我想起京兆尹那娇弱不胜风力的身姿,想起大理寺卿一脸菜色的熊样,不禁有些纠结,又有些想笑。“你没弄错吧?就那两人?”
苏昀肯定地点头。“难道以为陛下这两人是小角色?”
我嗤笑一声作为回答。
苏昀亦笑了,自他入内至今,唯有这一笑让我通体舒畅。
“京兆尹掌京畿要务,往来者皆权贵,若非有特别手腕,如何能屹立不倒?大理寺卿乃大陈刑狱最高长官,又岂是庸人堪任?他们不过是示弱于人前,隐藏真面目罢了。”
“他们的真面目,是什么?”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原以为那两个草包不过是摆设,却没想到还另有深意。
“是漕银亏空案的重要从犯。”
“什么?”我眼皮跳了一下,声音微微走调,“你找到证据了?”
我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又调整了下坐姿,轻咳两声,淡定道:“是否贺兰又说了什么?”
苏昀深深看了我一眼,方道:“我昨日问过贺兰,与贺敬往来之人中有哪些人有嫌疑。贺兰说,贺敬出事前几天,他在贺敬书房的暗匣里看到一封疑似大理寺卿的信件,这封信却非日常往来书信,而是密函。有趣的是,贺敬与大理寺卿交情不深,当年贺敬任大司农时,如今的大理寺卿不过是个小吏,待他升至九卿,贺敬早已外调。回京述职两人也少有交集,何以会有密函往来?贺敬表面上与裴党撇清关系,暗地里却又与裴党的核心人物互通书信,这其中定有文章。那封密函中所言何事贺兰不知情,此时尚难猜测,只有做进一步调查。但大理寺卿贵为九卿之一,若无罪名难以下手,只有罗织罪名。”
我心念一转,恍然道:“你想利用裴铮的七宗罪,指摘大理寺卿失职?”
苏昀无奈一笑:“纵奴行凶之事,曾有人上告,但是被大理寺卿压了下来。兼并土地目前尚无律法可依,但是裴铮及其同党倚仗权势霸占了京郊百顷良田,有民上告,却被京兆尹瞒下。微臣本想以此为由彻查这两人,奈何陛下走得太急”
我面上一热,自己那时是有点冲动了。“这又关京兆尹何事?”
苏昀轻叹一口气,“贺兰说,当日他进帝都,最先碰到的,是京兆尹。陛下以为,为何裴铮会抢在你我之前先至廷尉府?”
京兆尹通风报信
不错,他是裴党的人,但他为何要通风报信?他知道贺兰是贺敬的儿子,知道贺敬涉嫌漕银亏空,知道此事与裴铮有关
我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忽地觉得有些累。
“寡人明白了。明日早朝,按你的计划行事。”
裴铮这人,我只想挫挫他的锐气,并不真想杀他。或如很久之前我与他说过了,我将他视为家臣,与一般臣子不同,他是自己人,但也与家人不同,他终究只是个臣子。所以我给他的范围,就是那么些,太近不行,太远也不习惯。
可他若真有罪,我也不能、不会包庇他。
“陛下。”小路子在外敲门说,“裴相让人送了折子过来。”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苏昀。他眉心微皱了一下,极快地扫了紧闭的门扉一眼,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送进来。”我沉声说。
他又玩什么花样?
我狐疑地摊开折子,一看,怔住了。
“苏御史”我眉眼纠结地把折子递给他,“你看看”
苏昀愣了下,上前一步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扫过,瞳孔一缩,随即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裴相”苏昀合上折子,闭目微笑,修长白皙的十指紧扣着折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裴相以退为进吗”
我无语望着他。
裴铮那折子,写得极是楚楚动人,名为《罪己状》,把苏昀所写的《七宗罪》扩成了《吾日七省吾身,错措错错措错错》,言辞诚恳,催人泪下,我忍着胃部不适感勉强看完,最后才愣住。
“微臣为人臣不能侍君,食君禄不谋其事,居一品不成表率,陛下仁厚,不曾降罪,微臣却无颜、无德堪其重任,唯有辞官以谢君恩!”
我长叹一声:“他这是在逼寡人去求他留下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有读者表示一章更两次看着很辛苦,那以后改成两日一更可好?字数上差不多,不会少多少的。
这章辞官2000多字我从12点写到半夜3点,一天更4000受不了,2000多字放一章不太好看,如果养肥党多的话,以后就两天一更了吧。
心软
裴铮这人有一个优点我很是佩服,那就是厚颜无耻起来天下无敌。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自恋之人,写起罪己状来还真是哀哀凄凄、言辞恳切。
可是
混蛋!
明知道寡人现在离不得他,他这样来一下是想怎样!我都只是暂时让免了他的早朝,那些公文公事还是让人送到丞相府去,他想歇着也没那么容易。
现在可好,他一摊手,说:“陛下,臣有罪,臣不干了,您自己干吧。”
寡人顶他个肺!
掀桌!
“他这是故意的!故意的!”我拍着桌子怒瞪那如山的公文,这是丞相府的人刚刚才送来的,据说新鲜出炉,后面还有一炉。
“陛下,生气,伤身呐”近来小路子把这句话说了好多遍了。
我咬着袖子含泪瞪着那些公文。本来吧,他身为丞相,又是内阁首辅,还兼职了大大小小多少官职寡人一时也记不住了,总之这些事本来也就是他应该做也做习惯的,一下子推到寡人这里,寡人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他一定是故意把本来不用他批阅的公文也送来了,他那个人整日里悠哉悠哉的,总是把事情都分配给手下人去完成,什么时候见他埋首在公文堆里了。
苏昀也是这般说法。他说:“裴铮虽未必知道那封奏章出自微臣之手,但定然知道,无论间接目的是谁,最终目标都是他。所以这一招以退为进,无论陛下想做什么,他都可以以此作为要挟,从中阻挠。”
我忧郁了很久,才说:“苏御史你搬点回去看吧”
苏昀眼角抽了几下,这才算搬走了一炉奏章。
但是很快的,丞相府又送了一炉过来。
“寡人一直以为大陈风调雨顺,什么事都没有”我忧伤地摸着玉玺,又看了一眼公文山,“谁知道唉”
小路子怜悯地看了我一眼,“陛下,那怎么办通宵达旦吗?”
我咬咬牙,拼了!
裴铮,寡人也不是真离不开你的!
我从最上面一封看起。
两郡之交有几股游寇扰民,是派兵平定还是招安?派兵平定要调哪个郡的兵?要调哪个将?粮草不足何时能发?若是招安又该派谁?
诶这个还须做进一步调查,再议。
凉国改立储君,岁贡不足去年之数,今岁似有异动,贾将军请调北军三万人马增守居庸关。
这个兹事体大,再议。
西园郡太守状告东泽郡太守逾界屯兵,扰民清修,东泽郡太守表示不曾逾界,建议重新勘定两郡界限。西园郡太守紧追不放,似有内情。
嗯我也觉得应该有内情,查一查再议。
如此翻看了十几封,再议的放左边,有决策的放右边,半晌之后,我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右边,一阵胃疼。
再议那就明天早朝再说吧。
早朝的时候,先问“游寇扰民是该平定还是招安”,再问“是'紫竹电子书·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否调兵增守居庸关”,然后问
问谁呢?
苏昀?
唉可有些事向来是裴铮经手,连苏昀也不是很清楚。更何况调兵之事涉及兵权,兵权却有相当一部分在裴铮手里。
对啊,他交了相权,还没交兵权呢!
“小路子”我艰难地开口,“你说,寡人是不是该去趟丞相府,让他把兵权也交出来?”
“让人送信去不就行了。”小路子随口答道。
“啊”我为难地说,“可是兹事体大,不是应该亲自去比较好吗?”
小路子眨了眨眼,意会地说:“陛下说的是,兹事体大,还是亲自去的好。”
我欣慰地点点头,又为难地摇摇头:“可是这一个月内,寡人是不好跟他见面的,否则于礼不合。”
小路子又道:“陛下放心,小路子不会说出去的。到时候隔着屏风说话就好了。”
我欣喜说:“甚是甚是。”
我提着衣摆朝外走去,又说:“把公文奏章玉玺都带上!”
唉
当个皇帝好难,得有个善解人意的小公公伺候着,随时懂得给你找台阶下。
寡人堂堂一国之君,见个臣子都得偷偷摸摸早知道就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什么一个月不得相见
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