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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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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五的月光,水银泻地般铺洒在窗前。谢朗慢慢地坐起来,凝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的疑念象月宫中桂树的阴影,越来越浓。天边的一团乌云,悄悄地遮住了月亮的光华。
  朦胧的月影透过树枝在青砖上极缓慢地移动,似一条小小的毒蛇盘旋着向上爬。
  谢朗下意识地甩了甩头,钻回被子里,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可他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思绪纷纭,直到窗外的天空露出淡淡的蟹青色,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八八、从来疑心生嫌隙

  谢朗醒来时,已是辰时末。
  他看着窗纸上透进来的日光,急忙跳下床。刚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一名侍女便对着他做了个手势,“嘘——”
  侍女在错金香炉里撒了把香,蹑手蹑脚地出来,带上房门,轻声道:“公子,薛二先生吩咐了,让薛阁主多睡一会,暂时别惊扰她。”
  “二师叔呢?”
  “薛二先生替薛阁主施过针,守了半个晚上,刚刚歇息去了。他叮嘱我们,万不能再让薛阁主受到一丁点的惊扰和刺激。”
  谢朗听了,便不敢再进薛蘅的屋子。他回到自己屋子用过早点,在竹月小筑里来回走动,思忖片刻,觉得现在闹成这样,陛下虽被方道之劝住了,但家里那边,还需求平王出面抚平才行。
  念及此,他便往王府前厅去寻平王。远远地见平王与陆元贞正在廊下说话,陆元贞的声音飘过来,却是极为愤恨的一句,“敢这么对柔嘉,别让我见着这臭小子,见到了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谢朗心虚地躲到了垂花门后,却听平王忽然叹了口气,极轻地问了一句,“小陆,若是你,你有没有小谢那种勇气?”
  陆元贞顿时怔住,若是为了柔嘉,自己又怎会没有那种勇气?可若是为了柔嘉,她心中只有谢朗,自己便是有那种勇气,又能怎样?
  他双眸黯淡下去,低低地叹了口气。平王似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大半夜,这刻凝望着天空中的浮云,默默地出神。
  谢朗正犹豫要不要先走开,忽有侍女过来,“王爷,公主来了。”
  平王一听,揉着鼻子苦笑一声,“她怎么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对她说呢。”他拍了拍陆元贞的肩膀,“小陆子,你帮我挡一下。”说完便溜之大吉。
  “王爷”陆元贞急得原地转了一个圈,本也想跟着溜走,可环佩声动,他抬起头,见念兹在兹的那个娇柔身影从长廊转过来,顿时痴了一般,再也提不动脚步。
  
  大婚之日一天天临近,柔嘉在宫中坐立难安。她心中满怀忧虑与恐惧,又抱着一丝忐忑的希望。抱琴打探回禀,谢朗这段时间再没有去过太清宫,似是安心在家呆着准备成亲,她才略略心安。她隐隐指望着,那真的只是明远哥哥一时糊涂而已。
  她昨天也收到了天清阁要召开长老大会的风声,可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都说得语焉不详。到了夜间,皇后到珍萃宫看她,抱着她叹了口气,只说谢朗病了,婚事暂时取消,便匆匆离去。
  柔嘉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听谢朗病了,联想起他之前多日不曾露面,不由急得六神无主。可当时宫门已经下钥,她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便带着抱琴溜了出来,直奔平王府打探消息。
  “皇兄呢?”
  陆元贞看着柔嘉灵动的双眸,脑中一阵迷糊,好半天才能嘿嘿一笑,“柔嘉来了。”
  “元贞哥哥,皇兄呢?不是说他在这里吗?”柔嘉不解地望着他。
  “呃,那个王爷刚才是在这里的,可刚刚收到急报,他、他去天牢看裴将军了!”陆元贞急中生智,总算想到一个借口。
  “哦。”柔嘉也知平王最近为了将裴无忌早日弄回军中之事颇为心烦,她怏怏地顿了顿脚,正待离开,忽然灵机一动,回头望着陆元贞,用央求的口气问道:“元贞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明远哥哥到底怎么了?”
  陆元贞支支吾吾。柔嘉知道只要自己婉言求他,无论事他都会答应的,便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袖,摇晃几下,柔声道:“元贞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陆元贞被她摇得心中一荡,正咬着牙关犹豫不决,抱琴在旁边冷哼一声,“他不说也没关系,咱们直接上谢府,总知道谢朗是真病还是假病!若在谢府见不到人,我就不信别的地方打听不到!”
  陆元贞知道抱琴的性子说到做到,万一让柔嘉在别处听到一些加油添醋的话,可就
  他迟疑良久,终禁不住柔嘉央求的眼神,只得将昨天在姚府发生的一切,用最委婉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
  
  柔嘉听得呆了,万万没料到谢朗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坦承他对薛蘅的心意,还带着薛蘅跑了,而且按众人的说法,他们竟然已经走到了那一步。
  陆元贞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痛惜不已,嗫嚅着道:“柔嘉,这那个小谢是一时糊涂,可事已至此,你也别太伤心了”
  柔嘉凄然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一时糊涂,原来他和薛先生,早就已经”,停了一下,她忽又猛地摇摇头,“不,我不相信!明远哥哥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绝不会和薛先生做出那样、那样”她满怀希望地望着陆元贞,似乎要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陆元贞背脊上冒出一阵冷汗,只觉自己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挥洒自如的本事到了柔嘉面前,竟施展不出半分来。
  柔嘉见他沉默不语,只觉锥心似的的疼痛,不禁“扑扑”地掉下泪来。
  陆元贞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相劝。
  抱琴心思细腻,她细细地将陆元贞所叙述的当时情形琢磨了一遍,忙道:“公主,我看事有蹊跷。先撇开当时并未验明薛阁主是否已经失贞不说,谢将军当时的言行,可是心中丝毫无愧的,他不是还口口声声要求薛阁主当众验明吗?倒是薛阁主推三阻四的”
  柔嘉一听也有道理,便慢慢地止了泪水。
  抱琴冷哼一声,“依我看,谢将军确实是一时糊涂,不过他这个‘糊涂’,很有可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还白替别人背了黑锅!”
  她看了一眼陆元贞,仍忍不住说了出来,“公主,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安南道时,那个杀人凶手,叫张若谷的那个人,他替薛阁主疗伤时,把她的衣服都脱了的!”
  柔嘉急忙斥道:“抱琴,别乱说!”
  “我可没有乱说,当时大家都亲眼见到了的。他们在屋子里疗伤大半日,那张若谷才出来,我们再进去看,薛阁主当时可是外衫都被他脱了丢在一边的。象薛阁主这种经常行走江湖的女子,本就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检点守礼。她口口声声叫他张兄张兄的,可亲热了。平时,和她那个二哥,也常常共处一室,半夜三更都不出来,一点都不避男女之嫌。”抱琴再哼了一声,“依我看,谢将军这次可糊涂大了!”
  陆元贞尴尬地别过头去,却忽见垂花门后似有衣袂的影子飘忽闪过。
  “谁?!”陆元贞喝了声,急跃过去,只见花丛仍在轻轻颤动,却已不见了那个人影。
  
  谢朗发足疾奔,不曾有片刻停留,仿佛脚后跟有一条毒蛇在追赶着似的。
  直奔到竹月小筑薛蘅的屋子外,他才停住脚步,心跳似擂鼓一般,耳边还有嗡嗡震动的声音。
  他在门外变态地喘息,竟没有勇气推开这扇薄薄的木门。
  风过婆娑,将竹月小筑内栽着的紫竹吹得如波浪翻涌,竹子上的薄雪纷纷掉落,发出“唦唦”的声音。
  过了好久,谢朗终于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内薰香细细,青罗帐中,薛蘅还在安静地阖着双眼。
  那沉秀的面容撞入眼帘的一瞬间,谢朗心一沉,猛然抬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快步走到床前,替她将滑落些许的被子提上来,轻柔地掖好。
  他在床边坐下,目光凝在她的面容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薛蘅眉头微微蹙起,低低地“嗯”了一声,睫羽微颤,睁开了双眼。
  
  “蘅姐。”谢朗欣喜地凑上前。
  薛蘅眼神迷蒙地看了一阵,谢朗的面容逐渐清晰,与此同时,昨天发生的一切,也清晰地兜上心头。她惊惶之下猛然坐起,“这是哪里?”
  “这是平王府。蘅姐放心,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谢朗忙柔言安慰,伸出双手,想扶着她坐起来。
  可他的指尖刚触到薛蘅的肩膀,她面上便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猛地伸手,将他的双手一把拂开。
  谢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两人一时无语相对。错金香炉里缭绕而出的熏香,盘旋纠结,在谢朗眼前逐渐放大,熏得他险些就要失去理智。
  好半天,他才压下沉重的呼吸,见薛蘅眼睛看着床边堆放着的外衫,便低声道:“蘅姐,我一会再进来。”
  
  谢朗在廊下心神不宁地等了许久,门终于被“吱呀”拉开。薛蘅衣着齐整地迈出门槛,看了他一眼,便往外走。
  谢朗急忙追上几步,一把攥住她的手,拦在她面前,“你去哪?”
  薛蘅低下头,不敢承受他的目光,迟疑了一会,轻声道:“回孤山。”
  ——回孤山。
  谢朗再未料到,自己当众表白心意,为她承受外界如斯指责,不惜辜负所有亲人的期望,不惜背负滔天的骂名,换来的竟是她冰冷的三个字——回孤山。
  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答应过他,要留在他的身边。甚至,她从来就没有说过喜欢他。
  他耳中嗡嗡的声音更加厉害了,全身的血仿似都在往太阳穴冲,不禁脱口而出,“那我呢?我怎么办?”
  薛蘅眼睛盯着脚尖,半晌,低声道:“明远,对不起,我不能喝你的喜酒了。”
  谢朗心中酸楚难当,颤着声音道:“我的喜酒?!”
  他的声音太过奇怪,薛蘅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他双目通红,英俊的面容扭曲着,看着她的眼神满是伤楚与酸涩,似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哀哀地望着孤寂的原野。
  “明远,我”这样的眼神令她十分不安,可他将她的手腕攥得生疼,这一刻,她的内力竟半分都使不出来,怎么也无法挣脱。
  她挣扎的动作刺激到了谢朗,他心头那把烈火终于呼地熊熊燃烧,猛地用力,将她往屋子里拖。
  
  薛蘅被他拖得跌跌撞撞迈过门槛,谢朗足后跟一磕,重重地叩上房门,便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锁在了怀中。
  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令薛蘅惊惶失措,恨不得远远地逃开,可他的双臂如此有力,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得奋力在他的怀抱中辗转挣扎。
  她微张着的双唇在此时的谢朗看来,就象一颗甜美而神秘的果子。他要将这枚果子坚硬的外壳剥开,让那果肉的甘甜悉数沁入自己的齿颊。
  也许,只有剥开这坚硬的外壳,他才能彻底地拥有她。
  “蘅姐”谢朗的声音嘶哑而颤栗,“别走,留在我身边”
  怀中的身躯滚烫而柔软,让他心神激荡。他终于不管不顾,猛地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八九、谁无痼疾难相笑

  粗重的呼吸,陌生的气息,悍厉的钳制
  薛蘅几欲窒息,零碎的片段,一幕接一幕,从脑海呼啸而出,击得她天旋地转。
  微微张开着的眼睛看出去,是谢朗身后的檀木雕花窗。木窗的角落处雕着一只蝴蝶,那是一只巨大而丑陋的蝴蝶,有着长长的触须,它那双邪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薛蘅尖叫一声,拼命推拒。可谢朗抱得更紧了,挣扎中,她用力咬上他的唇,一股浓重的腥甜,在两人的唇齿间扩散开来。
  谢朗双臂一软,怔怔地后退两步,薛蘅也踉跄地依在门边的花杌上。
  “你”他吞下口中的腥甜,喃喃地说,“你的心里果然没有我,只有那个姓张的”
  薛蘅面如死灰的抬起头来。谢朗看着她,心中有一刻踌躇,可脚后跟的那条毒蛇,沿着背脊飞快地往上爬,在他后颈处狠狠地咬下。
  他低头看着她,愤怒地笑了,“既然你已失身于他,为何昨天不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为何还要我来背这个骂名?!”
  说完,他大力拉开门,冲了出去。
  
  薛蘅如木雕泥塑一般,依着花杌滑坐在地。
  当错金香炉里的香终于燃成灰烬,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扑到妆台前。她手指颤栗着,将凌乱的头发拨至耳后,慢慢地将右耳向前翻。
  铜镜中,依稀可见,耳朵后有一条极细微的印痕,细微得若不是她竭力睁大双眼便看不出来。
  她扶着妆台,慢慢地滑坐在冷硬的青砖地上,眼泪象泉水一般涌出来。
  她止不住地哭泣,似乎要将积蓄了十多年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倾泄出来。
  十多年来,她一直做着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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