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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整个府第占了城东好大一片地方,远远望去亭台轩昂,花木峥嵘,是青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宅子。
是以张氏和蓝如璇这么一走,从东府正房穿过大半个园子绕到西府,便走了好大一会,两人步履很急,到得梨雪居附近时俱是一脸行色匆匆,衣饰不如平日体统。
蓝如璇在梨雪居门前不远处停住脚步,对张氏道:“母亲先去前头看看老太太吧,她老人家身子不好,挂念三妹妹未免情急,正该有人在跟前服侍。这边就由女儿进去守着,母亲尽管放心。”
张氏点头:“那你便去吧,我虽挂着三丫头,但老太太那里我更放心不下,总得先去看看才好。”
此时此处来往仆妇甚多,听了两人的话都笑着夸赞两人心慈,又安慰她们莫要着急云云,一时母女两个便各自分开,一个继续向前去往南山居,一个迈步走进梨雪居大门。
蓝如璇进得院子,意外地发现这里人数十分之多,除了本院服侍的人之外,亦有好些个南山居的熟面孔,还有内院里几个常常行走的媳妇婆子,屋里屋外堆满了人。
她一走进廊下便有婆子迎上来,低声笑道:“大姑娘来了,只是此时不便,还请大姑娘到西次间稍歇。”
蓝如璇住了脚步,诧异道:“为何?可是三妹妹她”说罢露出担忧惊恐的神色。
婆子连忙道:“大姑娘莫误会,三姑娘尚好,只是此时有大夫在诊疗,不方便相见罢了。”
蓝如璇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自嘲道:“是我糊涂了。既如此,我就到西间坐一会再去看三妹妹。”
天青色点绣白梅的夹棉帘子被掀开,蓝如璇由着婆子引了自己进西次间,一进屋却猛然发现四妹蓝如琦坐在屋里,身后站着她的贴身婢女蔷儿。
蓝如瑾素好雅致,房间并未布置得十分华丽,只以清净为宜。诺大的次间被八扇楠木镂雕云纹绘四季花卉屏风隔成前后两间,明间只在临床设了一个大书桌,两壁架上书卷满列,靠屏风处设了一张小几,几把椅子。蓝如琦一身藕荷色衣衫,正坐在其中一把椅上喝茶。
虽是喝茶,她却只捧了茶碗在手里,面冲着门口处只管朝外张望,只可惜帘帷紧合,张望也是望不到什么。
见到蓝如璇突然进来,她脸上闪过一丝惶然的尴尬,下意识连忙站起,脸颊也飞了两道红晕,仿佛什么私密被人猛然撞破了似的。
蓝如璇心中诧异,面上却是温和着不动声色,笑道:“四妹妹毕竟离得近,比我早到了好久吧?”说着走近前来,择了靠近蓝如琦的一把椅子坐了。
有梨雪居的小丫头奉上茶水来,又端着茶盘子退了下去,蓝如琦这才恢复了常态,重新坐到椅子上,低声道:“也没有来得太早,只刚坐了一会。”
蓝如璇持起茶碗盖,一下一下撇里头的浮沫,状似无意问道:“妹妹方才看什么呢?看得那样出神。”
蓝如琦怯怯低下头,声音中含着十二分的不好意思:“让大姐姐见笑了,我看帘子上蔷薇绣得好,一时看住了。”
蓝如璇转目去看次间门上挂着的淡碧色苏锦软帘,四角果然绣着几朵含苞欲放的月白色透粉蔷薇,花枝蜿蜒,嫩蕊初绽,灵动之态几可乱真,真像是春日里迎风而舞的怡人小花。屋内软帘并不厚重,锦缎又轻柔,略有微风拂过便微微飘动,那些娇嫩的蔷薇便像活起来一般。
蓝如璇妙目转动,笑道:“四妹妹好眼力,往日我也往这里来,就没注意这帘子呢。”
蓝如琦抿嘴笑笑,低头喝茶,态度十分腼腆。
坐了一会,东边屋里只是一片寂静,偶有衣物悉索之声传过来,想是奴婢们在走动服侍。蓝如璇便问:“怎地没动静呢?四妹可知大夫看诊多久了?”
蓝如琦用手拧着帕子,微微蹙眉道:“总有小半日了,从我来时便在这屋里只能听见低低的说话声,也听不清在说什么,现如今却话也不说了。”
蓝如璇略感诧异,又问:“可是那位蒋先生?他医道极熟,似乎未曾听说哪次看诊这么久过。”
蓝如琦语气中就有了些不大自然的意味:“这次来的是他徒弟,蒋先生去乡下出诊了。”
“徒弟?”蓝如璇道,“可是那个姓凌的么?听说他深得师傅真传,年纪只在二十出头,看病开方却十分妥当。”
“正是。蒋先生只有这一个徒弟。”
蓝如璇若有所思,目光扫过蓝如琦紧捏着帕子的手,最后停在那一帘绣着蔷薇的碧色苏锦上,似要透过帘子直望到东间去。
忽听东边说话声音高了一些,有两个婆子的声音,又有陌生男子的声音。虽隔得远,但那一把温润低沉的嗓音却透了过来,带着青年男子的清朗,温和中透着让人安定的沉稳。
闺中女子甚少接触外男,蓝如璇只觉得从未听过这样好的声音。无意间目光扫过蓝如琦,发现她捏帕的手指已经发白,一双幼鹿般的眼睛也重新回到绣帘上去。
蓝如璇心中微有了然,略一沉吟便起身走到门边掀了帘子,上前几步直接问住东次间帘外的丫鬟:“怎么了?”
那丫鬟连忙道:“奴婢也未曾听清,好像是要看诊什么的”蓝如瑾躺在内寝,她站在次间外自然也不会比蓝如璇她们听得分明。
一时便有婆子掀帘出来,劝道:“姑娘回西边稍等吧,有外男在。”
蓝如璇收了脸上一贯挂着的浅笑,正色道:“妈妈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不知轻重的人么?三妹妹病重,我只是忧心情急罢了,分寸还是有的。我看妈妈也是南山居那边的老人了,怎地”
那婆子连忙赔笑:“是老奴失言了,姑娘莫怪。”
022男女大防
蓝如璇自然不会真和南山居的人摆脸色,见她转圜便见好就收,叹了口气,脸上带了焦急之色问道:“里面怎么回事,光听见人说话,却不知说的什么,可是三妹妹她”
婆子回道:“是凌先生请观三姑娘的面色”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蓝如璇便明白了。想必是旁边服侍的老嬷嬷们顾忌小姐闺誉,一时不敢贸然让如此年轻的大夫窥见小姐容颜。
当下凝了眉嗔道:“怎可如此糊涂!妹妹的病岂是能耽误的?”说着抬手掀了东次间的帘子,脚步匆匆径直闯了进去。
“哎,大姑娘”婆子低声唤她,却又不好真去拉扯拦截,只得跟在后头忙忙走进去。
西次间蔷薇绣帘微微透开一条缝,小鹿般惶急的眼睛隔帘一闪,伴随几不可闻的叹气声。
蓝如璇快步走到内寝门外,放轻了脚步伫立于帘外天青碧纱窗下,并没有贸然进去。后头紧追的婆子暗暗松了一口气,赔笑指了指一旁的溪山行旅蝉翼纱屏。
东次间与西次间一样被屏风隔成了明暗两间,蓝如璇朝婆子微笑点头,轻轻走到纱屏后隐了身形,以免被外男冲撞。
目光无意识地透过蝉翼纱,落在青砖地斑驳的窗棂日影之上,蓝如璇凝了神侧耳细听。
那道温润的男声正低低陈述着,恍若外面春日午后暖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暖在人心里。
“小姐虽是劳累过度,但病情亦反复得蹊跷,适才单凭小姐脉象来看已不只劳累这样简单。这几日师傅也曾和我提起府上这位小姐的病,颇有疑惑之处,今日反复得这样严重,若是他亲自来了,恐怕也是要看一看小姐面色的。”
虽是缓声道来,却有着潜藏的坚定。
就有婆子的声音迟疑道:“凌先生莫恼,我们特特请了先生过来,必是对先生深信不疑。只是姑娘她素来懒见外人,如今她睡着,若是我们请您贸然察了面色,等她醒来知晓了必会生气,怒气积心对病情也是不好,您看”
温和的轻笑,如清露入水,荡起一圈一圈缓缓的波纹,将屋里略有紧张的气氛全都冲散了。只听他道:“我并未恼,诸位莫多心。只是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若不能够看仔细了,大约我的方子会有失偏颇。妈妈们的难处我亦知晓,若是师傅亲来恐怕不会令诸位有此烦恼。”
婆子们附和赔笑,没人客气反驳,算是默认了。他年纪尚轻,自然比不得年高的蒋先生,在深宅内眷问诊之上自有许多不便,南山居陪着来了如许多的婆子,也是有这一层意思在内。
顿了一顿,蓝如璇便听见他再次笑道:“这样吧,我先开一副临时的方子给小姐用着,待师傅回城后请他老人家亲来斟酌便是。”
“如此甚好,甚好,先生真是德行出众,医术又好,思虑又周密,怨不得这城里人人都夸先生有青出于蓝之风。”婆子一高兴,便尽可着大夸特赞的,又问,“只是不知蒋先生多久能回来?”
对此对方只是付之一笑,依然不疾不徐地答道:“这个却说不准,先生往日出诊,当日回来也有,几日回来也有,一切看病人罢了。若一时回不来,府上可另请名医来看,城南周先生和厚德堂马先生都是极有声望的,切莫耽误小姐病情。”
“那是自然,自然,多谢先生提醒。”
收拢箱屉的声音,想是这位年轻大夫准备结束问诊了。
看完了病,斟酌开方一般都要移出外间来,蓝如璇便思忖是继续隐在屏后,还是退避到西次间去。
心思电转间尚未拿定主意,里头却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先生留步,病情耽误不得,青苹扶我起来,请先生看诊。”
声音里虽带着遮掩不住的虚弱,却是极其优雅冷静,如薄阴天气里朦胧的钩月,本是极冷的,却因被雾蒙着,反掩盖了孤绝之感,只剩下素淡的美。
“姑娘醒了!”几声低低的惊呼。
水天一色的厚锦撒花帘幕紧紧合着,蓝如瑾躺在床上,其实已经醒来许久了。锦帘阻隔无法看清外面情形,却也从衣物悉索和说话声中知道屋里堆着不少人,概是因为那帘外问诊的男子年纪太轻的缘故。
诊脉的时候,隔着水一样光滑的鲛帕,沉稳有力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传来暖阳一般的热度。于这早春时节尚有阴冷的房内,是一份让人安定的温暖。
听他有条有理地叙述着病情,关键处比他师傅说得更为明显,更隐隐点出可疑之处,清醒而不张扬的方式让蓝如瑾心底含了赞叹,不由就想起前世宫里那些聪明至极的太医们。
只是被宫闱的乌烟瘴气所熏染,太医们的聪明是一种狡猾的精明,而他,这帘外的男子,是透彻澄明的智慧。
因了他点到为止的隐隐提醒,蓝如瑾亦猛然警醒起来。
谁说这一场病就必须要发够半个月的烧才得好呢?
半个月,那是前世。而如今,她已经不同了呀,怎地就未曾想到这一层!
于是挣扎着坐起,只唤青苹卷帘扶她。蓝如瑾明白,这位慧澈的凌先生比他师傅更适合自己。
“三姑娘这,这恐怕”南山居的婆子踌躇迟疑。老太太派她们过来就是为了守护男女大防,以免损了侯府小姐的名声,如今蓝如瑾自己要答应“望”诊,在其看来真是莫大的麻烦。
青苹未敢卷起帘帷,蓝如瑾自己挣起,盘膝而坐,沉声道:“无妨。医者面前无分男女老幼,都是病人罢了。何况所谓医德只在心正,与年龄何干。青苹,打帘吧。”
最后一句,隐隐威严隔帘透出,那是蓝如瑾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上位者不容置疑的高贵,是深宫里经年磨练的冷傲风骨,使人不自主地就要折服其下。
帘外,年轻的大夫眉峰微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停在医箱之上,停止了收拢的动作。
023香闺惊见
日常里随着师傅走动贵门内府,妇人女眷他亦见过听过不少,衣香鬟影,珠围翠绕,大多是未见其人先觉其味,或浓或淡的脂粉香气缭绕周围,任是再怎样甜美旖旎,在他看来亦是太过绮丽缠绵,还不若草药清苦之气来得爽利。
而这一位隐在帐中的蓝府小姐,身形未露,那一股清清冷冷的气息却隔帘透出,单凭一道素淡而不失婉丽的嗓音,已不由让人在脑海中勾勒霜女素娥的模样,明明形象就在心头,然而一笔一笔的下去,却总也描不分明。
尤其是一句“医德只在心正”,说得那样透,那样冷静,端是极有见识的话,与一般闺阁女子迥然不同。
于是他便停了手,端坐于香楠文椅之上,含了一丝温和的笑静静等待对方的结果。窗外分明春光旖旎,鼻端却萦着若有若无的寒梅香气,极淡,极清,一如帘中那位尚未谋面的侯门贵女。
床头侍立的杏粉色裙衫丫鬟已然动了身形,素手持了床帐一边,眼看就要依命卷起,悬挂于帐顶花瓣形状的销金铜钩之上。
地下一位婆子连忙紧走两步,上前拦道:“且慢。三姑娘”
“退下!”
清冷呵斥直接打断婆子的劝阻,帘内虚弱的声音已带了明显怒意:“我这场病一直由蒋先生打理,每日脉象变化皆由其记录斟酌,如今他不知归期,难道就要如此耽搁下去么?咱们家倒是不缺延请名医的银子,可其他大夫过来,又有谁熟知我的病情?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