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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是是是,请太太和姑娘稍后,奴婢立时去!”婆子行个礼忙忙往回走。
孙妈妈帮着搀扶秦氏进亭,飞云铺了软垫在椅上,服侍秦氏坐下。孙妈妈一边给秦氏揉腿一边说道:“这么大的宅子,咱府里人手的确是不够用了,来京路上还折损了好些人,真要在这里住着,要赶快买些人进府才是,不然光是打扫宅院就要用上全数的人,大家都顾不得服侍主子了。”
“人手不够是实情,不用轿子抬母亲却是另一回事了。”如瑾问碧桃,“那婆子是哪里伺候的,你认识么?”
碧桃回禀说:“是老太太那边做杂事的,平日倒是不怎么在主子们跟前,所以姑娘不记得她。”
如瑾道:“若真粗笨愚蠢,之前来晋王府探路也不会找了她罢。”
“姑娘是说她故意?”孙妈妈想了一想不得要领,纳闷道,“平日又没有苛责过她,像她这样的人连太太和姑娘的边都沾不上呢,不至于故意使坏。老太太那边又昏睡着,即便是醒着也不可能下这种命令,不顾别人还得顾着她未出世的孙儿呢。”
如瑾仰头打量亭中光景,一边说道:“不是故意最好,若是故意,她这样的身份定是受人指使。现今宅院大了,咱们人少看不过来,最近都注意着些,别让人趁乱钻了空子。”
孙妈妈和碧桃等人俱都凛然答应。秦氏笑道:“便是有人故意使坏累着我,说到底也得感谢侯爷给咱们安排了这样好的地方,不然就是人家想累我,又去哪里累呢。”
从青州到京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秦氏最大的变化并不是怀了孕,而是对蓝泽的态度。从最开始的委曲求全刻意讨好,到现在的完全不闻不问,这其中种种辛酸绝望不用她说出口,大家都是明白的。
即便不是身体的原因,照这样看来,她腹中的孩子也将是最后一个了。亭中桌椅雅致,暖香色的幔帐帘帷飘摇在秋风里,拂过楣檐上蓝金花卉云纹,卷起诸人心事重叠。秦氏脸上的笑容那般明媚,衬得空中秋阳都黯淡了。
孙妈妈待要开口相劝,如瑾也如母亲一样笑了起来,语气却是欢喜多于萧索的,“是要感谢侯爷,若无他的安排,我们要去哪里躲清静?”
“是啊。园中景致如许,能寻一清净地界对着花花草草,总比整日看着她们鸡飞狗跳的好。”秦氏习惯性地抚了腹部,遥望远处松林曲水。
待到安顿进了新的居所,雕梁画栋,玉幔珠帘,如瑾站在香雪楼的二层推窗而望。整个后园广阔而繁茂,亭台与花木交相掩映着,枯黄,翠绿,殷红,层层叠叠的色彩铺展开去,从楼上看下去,是一整片绚丽晕染的画卷,甚至不能看见边界。
秋阳渐渐当空,极远处的街市楼院仿佛海上蜃景,朦胧着看不分明。依稀有一团不明晰的金色浮在远处,看那方向,该是皇城里金黄琉璃瓦映照了明朗日光。地上铺着厚厚的织金锦毯,即便秋风寒凉,当风站在窗前也不觉得脚下生寒。雕花窗棂上还有淡淡的清漆气味,是新添的朱漆未曾散尽味道的缘故,如瑾伸手拂过窗格,感受着漆面胶质的光滑。
太奢侈了。就连这低处王府边缘的楼阁里都收拾得如此干净,而且每一件器物用具皆是上好的材质,从花梨木的六柱隔扇彩楣架子床,到镂雕博古架上陈设的瓶罐趣物,乃至一桌一椅,一帐一帘,无一不是新添的好东西,皆是细微处见功夫的贵重物件,即便是在青州襄国侯府中,如瑾也未曾见过谁的房间铺设成这样。若是放到皇宫里,也赶得上一个中等嫔妃的屋舍了。
打发小丫鬟满府里跑了一圈,带回来的消息说每个院落房舍皆是类似的布置,如瑾不由的疑惑起来。收拾晋王府是皇帝派人做的,一切布置用具皆是宫里置办,给一个棋子样的臣僚这般待遇,这不是皇帝的行事风格。若要招人非议蓝泽,单是一个赐住晋王府已经分量足够,何至于要破费内库多添这一笔?
楼前院中花木大多落尽了叶子,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杵着,唯有几丛粉菊还绽放在枝头,然而眼看着秋尽冬来,它们也开不了多少时候了,再耐寒的菊花亦是熬不住冬日霜雪。如瑾临窗看着它们,便想起潋华宫那个深秋的早晨,落叶飞舞,冬意渐袭,她在那样的萧索中饮下冰冷的毒酒。
从那时到现在还没有一年的时间,一年里度过两个秋天,她算是独一人了。头一个秋天皇帝给了她死亡,这一个秋天,给了她富贵。兜兜转转她依然跟皇帝沾了关系,且还多了一个永安王,一个长平王。这一生到底会走向何方呢?此时的她,并不能预料得明白。
唯有一步一步走着看了,即便天威难违,即便皇权压人,她亦是要争上一争。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皇帝动用内库给襄国侯府装点新居的缘故便有了眉目。如瑾刚刚起床梳洗未完,碧桃便将蔻儿在前头听得的消息禀告了如瑾。
“昨天晚上侯爷发了很大的脾气,今早起不来床了,听说头疼得厉害,连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
如瑾手中刚刚拿起一枚蓝玛瑙双股钗,闻言诧异问道,“终于搬进了堂皇富丽的宅院,他不该高兴才是么,第一晚便发脾气?”
碧桃回禀说:“昨夜有宫里来人传话,听说依然是一个年轻的低等内侍,撂下话就跑了,然后侯爷在书房独自闷了很长时候,谁也不让进门,还摔了好几个贵重瓶子,再后来,底下人听到响动冲进去的时候,侯爷已经倒在地上晕过去了,好容易才救过来。”
“那内侍传的什么话,可打听清楚了?”如瑾放下发钗仔细叮问。虽是想开了住了进来,但到底是不踏实的,一听见事情和宫里有关她便十分上心。
碧桃附耳低声,连一旁服侍的寒芳也不让听见,悄声说道:“打听到了,侯爷昏睡的时候曾经说过梦话,很是说了几句对皇上不满的话呢,跟前伺候的人不敢照实学出来,只透露说,咱们这个新宅子里置办用物的花费,宫里都不管,要咱们自己开销呢,昨夜那个小内侍就是来送赊账票据的。”
竟有这等事,如瑾蹙眉:“不是动用的宫中内库么?梦话可做得准,你该更仔细打听出来才是。”
碧桃道:“就是真事没错,今早府门外来了几家商号的伙计,说是替东家来跟咱们府上结算银钱的,因为侯爷病重吕管事没让进去回禀,吩咐门房上将人都挡在外头了,现下那些人还没走呢。”
“是些什么人?”
“绸缎铺的,木料作坊的,花木店,古董坊一时也说不全乎,总之五六个伙计都在外头,据说这还没来全呢,有些商号过几天再来。他们口口声声说来专门恭喜侯府乔迁,结算账目只是其次。”碧桃说完自己都冷笑,忿然道,“再大再好的商铺又算什么,平头百姓而已,哪里轮得到他们来恭贺侯府,摆明了是来找晦气。吕管事做事不爽利,直接就该叫京兆府的衙役过来将人拘走,治他们搅闹侯府的罪。”
寒芳梳完了头,识趣地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主仆两人。如瑾将那根双股发钗在鬓边比了比,插在髻中压发。圆润荧亮的蓝色玛瑙衬着银色流苏,在铜镜里晃出朦胧的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京兆府的人来了也是要讲理的。若是闹出襄国侯倚仗权势欺压百姓,强抢民财的故事来,又不知会惹了什么上身。”如瑾的容颜素冷如窗外拂过的秋风,语气亦是凉飕飕的。
她就知道这番富丽的装扮必有蹊跷,内库从来都没有盈富的时候,宫里人还不够花呢,嫔妃们整日为着谁多了一匹料子谁少了几只配给的鸡鸭而争得面红耳赤,哪里会有多余的钱来添补给蓝家,恐怕皇后的娘家都没有这个福气。果不其然,这诺大一笔开销要蓝家自己掏银子补上。这样阴损的事情也亏那位九五至尊好意思做。
碧桃拧着秀气的眉毛闷了半晌,终是不甘心,“难道就让那些人在府门口逗留着要账么,才刚搬了新居,真是给咱们脸上抹黑。”
“这黑却不是他们给蓝家抹的,是皇上。”如瑾从妆台边站起来,踩过孔雀屏纹的织金锦毯,走到窗前伸手将雕窗推开了。寝室在香雪楼的二层,半空中的风力比地面要大,窗子一开,秋末冬初的冷风便卷着尘沙灌进来,凉飕飕扑到如瑾脸上。
“姑娘小心受寒。”碧桃赶忙上前欲要关窗,却被如瑾拦住了。
被冷风吹一吹,人也能清爽不少。如瑾站在窗边遥望绚丽园林,吩咐道:“一会你着人给吕管事传个话,让他好生将那些商号的伙计打发走了,不要苛待人家。就跟他们说,襄国侯府不会欠债不还,让他们回去等着。”
“姑娘,难道咱们这要替替皇上还债?这么大的宅子,这么些东西,得多少银子才能置办出来啊。”
“这不是替皇上还债,东西本就是蓝家用的,要还也是自己的债。”
碧桃委屈地嘟囔:“这宅子可是皇上让咱们搬进来的,东西也是他让人置办的,咱们一无所知,又不是非要用这些不可,凭什么要咱们掏银子呢?御赐的宅院,御赐的用物,说出去可真是风光透了,到最后却让咱们自己花钱,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是皇上,他就是道理。”如瑾未曾挽起的发丝当风而起,与衣带一起飘摇着,似远处湖水里波纹的涌动。
真是阴损到家了。以往,如瑾只道皇帝拿蓝家当玩弄于鼓掌的棋子,现在才知道蓝家原来还是皇帝无聊的乐子,他设了一个套子让蓝家钻,现在定是闷在宫里偷笑呢。昨夜派人传话来给蓝泽,今日便有商号上门讨账,若说不是他有意,谁又肯信。
“那得多少钱啊,咱们府上又不是造银子的官坊,怎么堵得上这个窟窿。”碧桃昨日还瞅着这屋里的锦帐珠帘满眼欢喜,现今却是越看越心凉了。
如瑾淡淡道:“你去传话即可,银子的事又不用你操心,襄国侯府的当家人可不是你。”
碧桃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按照吩咐给吕管事传话了。谁料这番言语传到府外之后,商号的伙计们却仍是不肯罢休,直要蓝家给个期限,不能无限期的等下去。
“跟他们说一个月,再不走的棍棒伺候,不必手软,狠狠地打。”如瑾道。
吕管事依言将伙计们打发走了,临走时那些人里还有的叫嚣着让蓝家写欠条,这次吕管事没有客气,直接按如瑾的话让门房抄了棍棒撵人。“别给脸不要脸,襄国侯府在这里又不会跑,要什么欠条,皇上刚赐了宅子你们就来抹黑,闹出事来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门房众仆役早就被这些人缠得冒火,吕管事一发话哪有不下狠手的,自都是拿着碗口粗的棒子往死里招呼,几棍子下去那些人就撑不住了,见搬出皇上来他们到底心里发虚,哀嚎着骂了几声纷纷散走。
“这么大的宅院到底人手不够,别的不说,先招揽一些护院进来,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也好有人动手。”待得商号的人走了,如瑾又吩咐了下去。
此时已过了早饭的时辰,如瑾陪在秦氏的明玉榭里打发时光。听得女儿言语,秦氏阻拦道:“照今早这事来看,咱们能不能在此长住还说不准,别忙着招人了。”
如瑾却道:“长了不敢说,短期内咱们回不去青州,总得等您给我添了弟弟或妹妹,孩儿长大一些才能出远门。如此算起来总要一年左右的光景,这期间是需要人手的。”
“就算是在京里停留着,这晋王府咱们也住不得了,你看看这些桌椅幔帐,哪一样不是要花好多银子,咱们蓝家没有那么多的家底填补这大窟窿。”秦氏指着身边的暗纹雕花香檀桌一脸痛惜。
上好的木料,散着淡淡的天然香气,如瑾伸出纤细的手指,用指腹在方桌细腻的纹理上缓缓摩挲,唇角浮出一缕凉若秋风的笑意。
“住,为什么不住,多好的宅院用具,隆恩浩荡罩在咱们头顶上,不懂享用才是痴人。”
“哪里住得起啊?”秦氏叹道,“当日在青州时你也帮着管理过家事,内宅的账册你都是看过的,咱们家多少年来开销日甚,又兼着东府暗中吞进了许多财物,这两年勉强维持着收支罢了,若不精打细算过日子,离入不敷出的时候也不远了,哪有盈余去给商号还账?”
孙妈妈也道:“姑娘你想想,咱们上京来总共才带了多少银子,路上遭遇盗匪损了多少财物,到得京城里最开始添置东西花了一笔,前阵子给老太太和侯爷请医用药花了不少,若不是后来有御医上门还要花出去更多,现在可没剩下多少了,满打满算着能有一千银子都是多说着。不但买下人请护院的钱没有,就是日后过活也得好生算计着,可再没多余的钱了。”
碧桃在一旁听得直发愣,待到听完孙妈妈的账目脸都白了,“一千银子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老太太和侯爷还得整日吃着上好的药材补品,太太这里要养胎养身诞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