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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瑾示意吉祥在后招呼着她,偶尔回头瞥一眼,看见这姑娘淡然处之的态度,心想这还真是个深沉的。
到辰薇院,进了屋,如瑾几人纷纷落座,丫鬟们上茶上点心,梅琼就主动帮忙。江五暗暗横她一眼。
如瑾道:“梅姑娘请坐吧,这些事让侍女做就可以了。”
梅琼歉然地笑笑,说:“我是不请自来的,因从老家进京不久,看什么都觉新鲜,听说五姑娘要来王府做客,才软磨硬泡地央求她带了我来开眼界。这是我小家子气的私心,终究是给蓝妃添了麻烦,我自知身份,您允我进屋已经很给面子了,我又岂能不自量力和各位同坐?您几位只管相聚,不必管我,只当我是五姑娘带来的丫鬟就成了。”
刘雯失笑:“看看,可真是个会说话的人。”
梅琼赧然低头。
江五紧抿双唇侧目瞪她,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开了口:“你只管做小伏低,回去让你姑姑知道了,又要搬弄是非说我苛待你。你还是坐了吧,这里才没人计较你的身份呢!”
原来事情都在那个梅姨娘身上。
江府丞家里姬妾众多,如瑾有所耳闻,差不多也猜出了事情大概。许是梅琼要来,江五不愿意,梅姨娘就在江府丞耳根吹风,弄得江五最后不得不带了梅琼,这才耽搁了时候。
眼见江五要恼,遂笑着圆场:“好了,什么坐不坐的,索性你也别坐了,上次我信里提起琉璃熏球,你不是还说没见过么,这就跟我去看看吧。”说着邀了江五同去里屋。
江五气呼呼站起身来,未等说话,那边梅琼抬头张大了眼睛,“琉璃熏球?琉璃还可以做熏球吗?我以前倒是见过熏球,但只见过银的金的。”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瞥见江五的怒视,又瑟缩怯怯。
如瑾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但没理她。
单纯不喜欢她这副模样。
如果是真心如此,她也是个不懂事没眼色的,如果是假作委屈,就更没义务安抚她了,又不是熟人。
所以便只当听不懂她言语间的渴望,只拉着江五进了内室。
一进屋,江五就咬牙低声骂:“太讨厌了!她算是哪根葱啊,还想看熏球,王府内室是谁都能进的吗?”
如瑾失笑,安抚她:“好好好,只有咱们尊贵的五小姐能进。”
“我不是这意思。”江五反应过来,脸一红,继而非常委屈,抱着如瑾的胳膊道歉:“我真不想带她来,可架不住她姑姑搬弄是非这家伙上个月才从江南老家进京,说要投亲,直接就住进了我家里。你说,你说,她姑姑一个姨娘,凭什么就把我家当自己家了,还把亲戚往府里收,真是气死人!偏生母亲非要当贤惠人,一应吃喝供着,把她当自家姑娘,背地里却偷偷抹眼泪。就这么着,她姑姑还要兴风作浪,时不时挤兑我母亲一下,气得我我真想把她们姑侄吊起来拿鞭子抽一顿!”
果然是这样,如瑾之前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江府丞小妾多,正室年老色衰,自然是受宠的妾室当道了。江太太斗不过小妾,除了做贤妻还能怎样。
“好了,领都领来了,就像她所说,将她当丫鬟就成了,何必你自己不开心。”
“丫鬟?你看她像丫鬟的样子吗,哪个做客的丫鬟想跑到主人家寝房看熏球的?”
如瑾赶紧将她拉到床边,摘了顶头挂的小熏球转移她的注意力,“得了,她又没看成,还不是你看了。喜欢吗?我让人去库房给你找些新的,走时你带回去,挂在自己床上玩。”
“可以吗?这”
“不值什么的,你要推辞就是见外了。”
“那好,谢谢姐姐!”江五这才转了笑脸,不过很快又补充,“给我一个就够了,给多了,那脸皮厚的又要借故抢了去,这些天她可用了我们姐妹不少东西。”
“她敢。我给你的,谁敢拿。”如瑾拽着江五出了内室,打算当面敲打一下梅琼,却不料梅琼不在屋里了。
坐在椅上安稳喝茶的刘雯笑道:“说是怕五姑娘出来看她生气,躲去外面避一会。”
江五瞪眼:“怕我生气就要避开,那她怎么不搬离我家呢?我看她生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雯失笑:“你气呼呼的做什么,岂不知你越生气,你讨厌的人就会越舒心?有本事你得自己舒心让别人生气才行。”又说,“你忍气带她来,想必也是怕梅姨娘挤兑你母亲,那么反过来你母亲也盼着你开心一些呀。而你却跑来这里生气,你想想,对吗?”
江五眨眼,想了想,重重哼了一声:“对,我生气干什么,才不理她!愿意避就避出去好了,咱们正好热闹吃饭。蓝姐姐,饭呢?气这半天我都饿了。”又吩咐自己丫鬟,“去外头找找那家伙,别让她在王府乱跑,也别让她早回来碍眼。”
说完走到饭桌边等饭去了。
这性子真是痛快。如瑾忍了忍,才没把“少根筋”的词给她用上,忍着笑吆喝丫鬟传饭。
吉祥拦了江五的丫鬟,笑说:“荷露陪着梅姑娘出去了,不会有事的,各位还是跟我用饭去吧。”
客人的仆婢也是客人,厢房里另开了一桌招待她们,江五刘雯身边各留了一个服侍的,其余便都下去用饭。开了席,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后来也不用人服侍了,让身边丫鬟也搬了小杌子用小桌吃喝,不分主仆地热闹起来。
席间锦绣阁来人,送了一坛贡酒过来,说是长平王给的,另又叮嘱说,如瑾调理气血的药还没停,不要喝酒,这酒专门给客人喝。
如瑾没想到长平王这么细心。她在家里宴客,他肯将宫里赏下的贡酒拿出来,那是给她在朋友面前长脸。
江五已经脱口称赞:“王爷待姐姐真好啊!快打开,我还没喝过贡酒呢。”
她的丫鬟在旁轻声提醒:“姑娘酒量不好,喝一盅就停下吧。”
“还没喝呢,别扫兴。”江五不耐烦。
如瑾笑说:“没关系,喝醉了我让人抬她回家。”
坛封一启,酒香四溢,江五先满了一盅仰头喝光,继而又连喝了几盅,末了咂咂嘴,疑惑:“好像也不像想象的那么好喝啊。”
用过饭的丫鬟们都上来了,见她如此,大家都笑,笑声一直传到院外去。
园子里散步的佟秋水听见风里飘来的笑语,往辰薇院的方向看了又看。
松竹掩映的青砖粉墙,那是她再也不能随意进去的地方。朋友相聚,欢声笑语,如果如果不发生这么多事,没有这么多的迫不得已,是不是,此时坐在那屋子里举杯谈笑的,也该有她一份?
青州,过往,终究是回不了头了。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默念着“江五小姐”和“刘大小姐”,她们是谁呢?她从二门的仆妇那里听见这两个名号,却根本不知道名号代表的人是何模样。那都是如瑾的新朋友,她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新朋友,再也想不起她这个旧友了吧?
或许,即便想起,也是厌恶和憎恨?
不然,为什么那一夜长平王还曾留她在锦绣阁侍奉——即便是跪,到底也留了整整一夜,次日还允她睡在楼里补眠——而之后,当如瑾知道了她的入侍,她便再也得不到王爷的青眼了?
最近,如瑾夜夜宿在锦绣阁,连新进府的贵妾都没能得到传召,而姐姐,则被囚禁在了狭小的院落里。
佟秋水盯着辰薇院沉默许久,腿都站僵了,才转头去看姐姐院落的方向。
那所小院子在西芙院之后,矮小,逼仄,说是独门独院的待遇,其实比西芙院的厢房还要不如。佟秋水脸色黯然,一步步朝着姐姐的院子走过去。
到了门口,依然是院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听不见人说话,连走动声音也一丝不闻,仿佛根本没有人住似的。这样的冷寂,和辰薇院热闹的欢声形成鲜明对比。
佟秋水抚上门环,忍了又忍,终是没敢叩门。姐姐又出不来,连喊话都被禁止,她叩门除了带给姐姐困扰还能有什么用呢?
“姐,我没用,我不能救你出来。”佟秋水扇动嘴唇,无声朝着紧闭的院门说话。
“今天蓝如瑾宴客,不在锦绣阁,我就去求见王爷了。可是可是连院门都没有进去。守门的人说王爷睡觉未起,不能惊扰,怎么可能呢,我从早晨一直等到午间都没得进门,王爷怎么可能睡一上午不起床?”
“姐,是蓝如瑾的手脚吧,她人不在锦绣阁,可眼睛也在那里,是不会让我进门的。姐,我们怎么办呢?你出不来,我进不去,我们”
佟秋水说不下去了,眼泪含在眼眶里,哽咽。
漆面斑驳的院门突然无声打开,提着垃圾桶的婆子迎头迈出,对上佟秋水布满血丝的眼睛,吓了一跳。
“佟小佟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说着非常警惕地反手将门关了,生怕她突然冲进去似的,“快走吧,别让我们当下人的难做啊。”
佟秋水仰头眨眨眼睛,努力将眼泪逼回去,转身离开。
再次朝着锦绣阁走去。
一次不行,就多去几次好了。难道她进不去,长平王还一直不出来吗?等着就是。
可能是老天开眼,这次她如愿了。
还没走到跟前,就看院门大开,长平王趿拉着鞋子,轻袍缓带,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王爷!”佟秋水惊喜交集冲了过去。
半路就被内侍们上前拦住。府里规矩大,没得允许谁也近不了男主人的身。佟秋水就隔着内侍和长平王说话,“王爷,终于见到您了!”
长平王脚下没停,朝锦绣阁后头的园子而去,只随口一问,“你什么事?”
“”佟秋水冲口想说“求您放了姐姐”,突然意识到可能不妥,便改了口,“没事就是许久未见王爷了,有些”
“想您”二字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显得自己非常没体统。
可如果不说,他会留意自己吗?姐姐还等着她去救呢。
她很纠结,长平王却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她赶紧跟上,却总被内侍隔开一段距离。长平王斜斜又瞥过一眼,这一眼,让她果断放弃了说“想您”。那目光没什么温度,仿佛只是在看一块石头,让她心里没有底。
“王爷您您要去散步吗?我、我陪您一起?”佟秋水努力半天,终于说完了一句完整的话,脸憋得通红。不知怎地,她被他一盯,就会手足无措,口齿也不伶俐了。
“不必。”换来淡淡的回应。
佟秋水愣住。看着长平王晃晃悠悠的背影沉默一瞬,咬咬牙,又跟了上去。
“王爷,您是吃了午饭去消食吧?正好我也想散一散,锦绣阁后面的园子我还没去过呢,您带我去见识一下?”她尽量将语气放得柔和,模仿姐姐的温柔。
模仿得有些生硬,但是,希望自己诚心的努力能得到他的肯定。
显然长平王也注意到了她的模仿,姐妹两个嗓音相似,只一个说话轻声细语,一个语速快些,爽利些。快的那个刻意放慢语速,倒也差不多。
他就停了脚,转过身,“怎么学起你姐姐来了?”
“”佟秋水微愣,继而反应过来,忙说,“没学她,许是亲姐妹之间总有些相似处。”她微微偏脸垂首,学着姐姐日常温顺的神态,期望唤起长平王的记忆,使得他念起旧情放了姐姐。
不料却等来一句冷冰冰的评价:“好的不学,偏往歪路走。”
“王爷?”佟秋水愕然。
长平王示意内侍推开,朝她招了招手。
她就愣愣地走过去。
长平王面无表情看着她,问:“知道为什么要收了你么?”
“”佟秋水不敢答,怕答什么都是错。他的眼神让她害怕。
长平王倒也不期盼她回应,自问自答,“因为,想让瑾儿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做出什么事。”
佟秋水如遭雷击。
“王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手也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
“也想让你自己看看自己,到底长了一副什么心肠——别用襄助胞姐的理由欺骗自己,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需要本王详细说给你听么?你愿意听,本王可没那个时间帮你剖析自身。夜里对着月亮好好照一照,看你心里住着什么样的影子。”
佟秋水口干舌燥,脑中轰然一片,连简单的“王爷”二字也说不出来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长平王眉头微扬,打量着她,“你的确是长得不错,不过,本王从一开始也没想要你。佟府后园一句玩笑,你的姐姐就主动潜入我房里去了。和你一样,本王没有强迫,是她自愿。”他审视她脸部皮肉不能自持的颤抖,加了一句,“她为你献身,你为她献身,可本王谁的身子也没要,你们不是一个笑话吗?”
佟秋水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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