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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的“她”和永安王口中“半死的那位”,是府里另一个侧妃张七娘,自从中毒之后一直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十天清醒不了一天的那位。张七娘曾经对下人下狠手,曾经摔过琼灵小县主,是府里公认的暴戾冷血之人,永安王将之与穆嫣然做比,怎不让穆嫣然害怕。
“王爷,我”
还要解释,永安王却不耐烦听了,挥手打断她:“说说今日进宫的情形。”这才主动进屋坐下。
穆嫣然赶紧亲手给他泡茶,一边说着从出府到仪式结束的所有细节,一边心中暗暗感到安慰——自己和王妃是一起进宫的,王爷却来找自己询问宫中情形,可见还是和自己更亲近一点。
然而她并没能高兴多久,永安王听她事无巨细的陈述完毕,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就这些?”
穆嫣然怔了一下,她几乎都要连满院子命妇穿什么衣服报出来的,怎么王爷还不满意?赶紧飞快闪了几个念头,试探着添加细节:“那个蓝氏肚子看着很大,不像是三四个月的样子,我看着总也要多一个月才对。”
“还有吗?”
真没了。穆嫣然绞尽脑汁想不出别的,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宋王妃中途离开的事,“她是不是去见母妃了呢?我本来也想去,但实在找不到机会,她走了,我再走只会让人注目,给咱们府上找麻烦”
永安王微微冷笑,“‘母妃’也是你叫的?”
穆嫣然张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昔日与自己如胶似漆的男人。怎么了,他到底哪里不满意,自己做错什么了值得他这样嘲讽?侧室直呼生母为“母妃”虽然不合礼节,但这么些年来她都是这样叫的,他私下里还说只有她叫母妃他听着高兴,将她当心中认定的正妻,可此时此刻,到底是怎么了?
“王爷”
永安王抬脚走了,将穆嫣然一个人扔在屋中,如坠冰窖。
内院正屋的后罩房里,浓重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内室,宋王妃坐在靠近床边的软椅上听下人回报那边院子的事。
“王爷进去没多会就出来了,脸色很难看,沿路还踹了一个躲闪不及的浇花婆子。穆侧妃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让进,在里头摔了好一会东西,估摸着屋里的瓶瓶罐罐都要被摔尽了。”
宋王妃皱眉:“这回再去库房要新的,告诉管库的不许给她。就算是王府,再有多少也要被她摔光了。拿东西作筏子是顶坏的毛病,不要惯着她。王爷若问起,我和他说。”
“恐怕王爷不会为穆侧妃说话了呢。”下人将永安王一进屋就被骂滚的事说了,又说起屋内二人的对话,最后道:“有时穆侧妃说话声音小,外头春喜听不清,能听到的就这些了。”
春喜就是适才宽慰穆嫣然不成却被撵出去的侍婢。宋王妃点了点头,将下人遣退,让其拿二两银子给春喜送去。
床上盖被躺着的女子咳嗽两声,半支起身子轻声道:“穆侧妃是自作自受,整日在府里发脾气,王爷不恼她才怪。王爷本来就憋闷,她还不知道体贴,王爷怎能不疑心她从前是为了王府的地位才小意殷勤的呢?况且我看她大概就是个势利眼,王爷如此对她也不算委屈她。哪里像王妃您知道和王爷同舟共济,绞尽脑汁替王爷想主意。”
宋王妃叹口气,“想主意又怎样,到底是未能奏效。王爷困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出去。蓝氏不肯相助,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罢指挥丫鬟,“给你们黄姨娘换条帕子。”
丫鬟便走上来将女子额头的帕子换去。宋王妃上前试了试女子额头的温度,“怎么还是不退烧。如意,你快躺下,蒙着被子出出汗兴许能好些。”
女子躺了,虚弱笑笑:“我和王妃相处日子不长,您却肯这样疼我。可我们那位侯小姐,竟是一点儿也不肯帮我,听见我要死了,大概还会松口气吧庆幸我死了就不再牵连她,她跟咱们王府,总算彻底断了关系。”
正说着,外头婆子来禀:“王妃,黄姨娘,长平王府的蓝侧妃派了医婆来给姨娘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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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旧仆心事
黄姨娘,就是陪嫁给蓝如璇的婢女,蓝家老太太昔日的大丫鬟如意。原本姓黄,宋王妃抬了她做姨娘之后,永安王府上下就称呼她为黄姨娘,只是她为了感谢宋王妃的恩情,坚持要宋王妃称呼她做婢女时的名字,以示不忘本。
这里听了婆子的禀告,宋王妃沉吟了一下,转头去问:“如意,你怎么看?”
如意病得没有太多说话的力气,声音里透着虚弱,但抵触的意思十分明显,当下抚着胸口说:“多半是她听了王妃您的话,派个人来咱们府里查实一下,看看您是否言语属实。我们这位侯小姐啊,当年在闺中的时候就十分机敏,不动声色地把事情做了,还让旁人挑不出毛病来。以前和她走动相处的时候我还未觉如何,只是后来日子长了,才渐渐体会出她许多事都是别有用心。”
“你是说,她并非真心派人来帮你看病?”
如意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叹口气:“若真是为我看病,就算叫不来太医,去外头叫一个名头响些的郎中也好吧,何至于派个自家的医婆来?那些医婆什么本事您还不知道么,咱家又不是没有。她们顶多能看看我是真病还是假病,哪里会诊治呢?”
宋王妃点了点头。京都贵门里豢养医婆是习俗,但多是为了给府中仆妇婢女看病的,或者也给姬妾们看,但普遍本事都不高,不然如意也不至于病了这么久未得有效医治。永安王府难道没有医婆么?何须从长平王府特意送来。若非是不给面子的敷衍,就是刻意的试探。
但人家已经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打发回去,那越发显得心虚了。
“叫她进来。”宋王妃发了话。
于是没多一会,一个衣着光鲜的四五十岁的妇人就被带进了房间。妇人朝屋内环视一圈,朝宋王妃跪下磕头问好,自称是长平王府的医婆江氏,特意奉了侧妃的命前来诊病。
宋王妃没有说什么,身边的侍女将江医婆带到如意床前。没人端杌子给她做,江医婆就半蹲半跪在床底脚踏上,给如意诊了脉。
如意问:“你们府上蓝侧妃可好?听闻她怀胎许久,可还安稳?”
江医婆笑着回答说:“很安稳的,我们蓝主子一切都好,多谢姨娘挂念。”
“安稳就好,千万别像我似的,怀一个掉一个,最后将自己身子也弄垮了。她素来身体不是很好,蓝夫人怀胎生产又不易,可别随了夫人。”
江医婆专心致志听脉,听完一边换另一边,全都听完了才直起身子,笑道:“姨娘您多虑了,我们主子胎像稳固,这方面您一点儿不必担心。倒是您,身子的确是虚淘得厉害,脉象杂乱滑滞,我忖度着您是不是有月事淋沥不净的毛病?”
如意苍白的脸颊泛起潮红,十分尴尬。宋王妃立刻去看她的贴身婢子,“你们姨娘真是如此么?”
婢子要说话,如意拦在前头道:“并不算淋沥不净,这位嬷嬷夸大了,是我月事不太准,早早晚晚的没个规律,有时一个月里来两次,时候一长倒像是总不干净”
说着忌惮地盯了江医婆一眼。江医婆没再说什么,又问了几句平日起居,便从随身布兜里讨了笔纸随手写出一个药方来,递给如意的婢女:“我水平有限,暂且开一方请各位斟酌。我们蓝主子本打算请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但府上进出不方便,一时不能如愿,若是请不进来,就由我跟大夫说说姨娘的病症,下次再来时把大夫的方子给您拿来。”
“何必这么麻烦呢,蓝侧妃的好意我们心领的。其实我也没觉得多难受,兴许过阵子就好了,叫她千万别为难。”如意半支了身子起来客套,许是动作大了,不由又咳嗽起来,脸色憋得紫涨。
宋王妃的贴身婢女急得跟主子使眼色,生恐她被过了病气。可宋王妃恍若未见,不躲不避,就在屋里端坐。直到如意咳嗽得没了力气,白着脸倒在床上昏睡过去,江医婆须臾也告了辞,宋王妃才带着人从后罩房里出来,回到自己屋里。
身边伺候的人连忙服侍她洗浴更衣,从头到脚换洗了一遍。乳母忍不住抱怨:“黄姨娘病成那个样子,您以后还是少去吧,万一过了病气可怎么好?府里上上下下都指望您呢,您可千万不能为了可怜她一个人而忽视大局。”
宋王妃换洗干净了,离开充满药味的房间,头脑也清明了许多,靠在罗汉床上微微叹了一口气,挥手遣退了其他人。“什么是大局?不是我一人的安危,而是咱们全府的。黄姨娘深明大义,重病之中尚且知道为王爷想办法,置自己安危于不顾,我去陪一陪她又算的了什么只可惜,她这番深明大义,终究是白费了。蓝氏那边不念旧情,且防备之心甚重,我现在只怕弄巧成拙,反而让看管咱们的人更变本加厉地盯着,王爷越发受限制。”
想起永安王日渐憔悴的模样和日益烦躁的脾气,原本那个温润如玉的夫君一去而不返,宋王妃心里就疼得厉害。
乳母嬷嬷想的却更深一些,闻言思忖良久,试着猜测:“王妃,此事若是不成,您觉得谁会获利呢?”
“获利?”宋王妃完全想不到谁会因此获利,甚至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嬷嬷是说七弟么?”
永安王府若被控制得更紧,当然是对长平王更有利了。
乳母摇头:“外头的事咱们不懂,王妃请往家里想一想。此事成与不成,黄姨娘都是获利最大的那个。您只细想——那蓝妃要是答应把黄姨娘接出去治病,她会得到比在这里更好的医治,至于能不能顺势往回传消息那可就另说了,到时她完全可以推脱说是蓝侧妃看管得严她没机会。反过来,蓝妃没答应,表面看来谁都没受损失,不过是您去求情被驳了面子而已,但黄姨娘就此却和蓝家彻底撇清关系了。蓝家不顾她的死活,王爷再也不会因此对她有什么芥蒂。王妃,您难道没发现,自从她出了这个主意,王爷去她那边的次数变多了吗?”
宋王妃怔了一下,随即沉脸:“嬷嬷,您这样揣度别人我不喜欢。”
“王妃,老身看着您自小长大,知道您心胸坦荡,可您这样不表示别人也会这样。黄姨娘是您扶起来的,也俯首帖耳顺着您,可老身观察她许久,总觉得她心思太重,您千万留神。”
“都什么时候了,嬷嬷您还在意这些事。”宋王妃淡淡皱了皱眉,翻身躺倒。乳母只好住了口,半晌见主子没有动静,似乎是睡了,只得盖了一床薄被上去,之后退出外间。
宋王妃却掀开被子张了眼。
乳母的话回荡在耳边,她叹了一口气。相处多日,她怎会不知如意心思隐秘,可从前是为了压制穆嫣然,之后,夫君情绪越来越不好,偏偏如意可以婉转体贴地服侍令其宽怀,她只好继续用她宽夫君的心。自己是正室,是要担当所有家事的,夫君的宠爱、女人的争锋,全都要放在一边,为夫君好,为大局好,这才是她做事的出发点。她不承担这些,又有谁会承担?
不管这次的事如意心里是怎样的盘算,可若成了,夫君就真得多了一条消息渠道,她怎能因为其他原因就拒绝成功的可能呢?
长平王府里,前去给如意看病的江医婆正和如瑾禀报详情。
“所以,她真得病了。”如瑾听完,心中颇为感慨。
江医婆道:“不只是病了,还病得非常重,是身子彻底垮掉的症状。匆忙间来不及仔细问诊,但据奴婢看来,若是还不精心调理着,恐怕很凶险。”
“有多凶险?!”吉祥忍不住脱口发问。问完了才惊觉不妥,忐忑看了看如瑾。
如瑾没说什么,江医婆便道:“看各人的身体底子了。她多次落胎却不保养,弄到现在这地步,便是好好养着没个三五年也养不过来,若稍微不注意,那有时一场小小风寒也能要了性命。奴婢去的时候,她发热未曾推掉,情形是极其不好的。”
吉祥呆住。如瑾拍了拍她的胳膊,让她先下去歇着。待到江医婆把自己在永安王府的所见所闻仔细禀报完毕,告辞退下,这才重新传了吉祥上来。
彼时已经过去一刻钟,吉祥情绪平复了,进屋就给如瑾告罪。如瑾道:“你和如意多年相处,情同姐妹,听见她这样子你若是无动于衷,那才不合情理。”
吉祥低着头沉默半晌,最终说:“是她自己选的路,现下弄成这样,怪不得别人。我也只能为她叹口气罢了。”话虽这么说,眉宇间却有戚色。
“你不求我顺了宋王妃的意思,将她接出来医治吗?”
吉祥想了一瞬,继而慢慢摇头:“主子没有接她的理由。奴婢不懂外面的事,只知道王爷在外头打仗,咱们在家谁都不能给他惹麻烦。永安王府是皇上下令禁出入的,主子不能违抗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