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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别这样。”佟秋水用力摇头,“你不来我也喜欢到处乱走,那人就在家里住着,总能不小心撞上父亲说他就是风流荒唐的性子,这事跟你无关的,你别自责,我就是怕你如此才忙忙打发人去知会你,否则你若从旁人嘴里听来消息,还不知要怎样懊悔内疚瑾妹妹,我已经失去了姐姐,不想再失去你。”
如瑾见她这样,只觉满腹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她。
外间药吊子里的气味终于透了帘栊,一点一点弥漫了整个屋子。那样厚重的沉腻的苦涩,钻进鼻孔里,钻进心里,堵的人满腔满腹都是滞重的疼。
两个人相拥垂泪许久,佟秋水眼泪渐渐干了,直起身子茫然靠在床头软枕上,怔怔地说:“姐姐被人带走了,张家的婚事父亲让我去。”
如瑾愣住。
这佟太守未免心肠太硬了些,大女儿刚刚离家,前途未卜,怎么这时候急着操办起二女儿婚事来。
就算是张家和上峰沾些关系,轻易不好得罪,但佟秋雁这种事又是谁能预测到的,好言好语跟人解释开了,未必就不能得到原谅。
这样急着巩固和张家的纽带,佟太守难道只知道维护官场关系么,难道不伤心么,难道不想想妻子和二女儿的感受么?
“你,你自己怎样想?”如瑾不好随意指摘人家父亲,只能压了心头不快低声相问。
佟秋水嘴角牵起嘲讽的笑:“那本是姐姐的好姻缘,她为我受罪去了,我岂能再对不起她。父亲若是执意如此,我”
如瑾心中一紧,知道她又转了什么念头,连忙打断:“秋雁姐如此行事不也是怕你一时想不开么,她必是念及你决然孤傲,而自己绵和隐忍,怕你莽撞出事才替了你。如今她已然舍了自己,你若还要因为一点小事轻言生死,岂非全然辜负了她!”
佟秋水眼睛发直,头发一缕一缕凌乱垂在双肩,凄楚看看如瑾,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
如瑾低了头,亦是凄然。
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想到就这样改变了一个人前程,一个家庭的喜乐,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正在不负责任地胡乱划动着每个人的命运经纬。因为装病而紧合的窗帷垂帘阻挡了外头的日光,屋子里昏暗而沉闷,叫人心里发苦。
如瑾看着佟秋水泪痕狼藉的容颜,伸手为她拂开垂在脸颊的发丝。她这样的不肯轻易低头的人,竟也有了如此茫然孤苦的模样
也许没人比如瑾更知道她的傲气了,因为此刻还没有人知道佟秋水可以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前世的记忆里,如瑾听说即便最后成了那样,佟秋水也从来没在人前掉过半滴眼泪的。
前世
心头似有电光一闪而过。
前世出了那样的事,如今可什么还都没发生呢!张家的婚事摆在眼前,若是佟秋水嫁进了过去,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想到这里,如瑾反复思量,顿时拿定了主意。
握了佟秋水的手,她诚恳劝慰:“佟大人的意思,恐怕也是秋雁姐的意思,她们昨日不是关着门说了半日的话么。我想,秋雁姐知道自己不能嫁过去了,唯有你这一个妹妹,定是希望你能替她去享受这份福气,她那样疼你,你去了,也就等于她去了。你若因为愧疚拂了她的好意,她在外头也不能心安。”
佟秋水愣愣看着如瑾,“是这样么我”
此时此刻,如瑾唯有忍了心中酸涩,继续坚持。“必是这样,不然你去问佟大人,否则秋雁姐刚离家,他怎会狠心做这样的决定。”
佟秋水怔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如瑾方要再劝,只听外头丫鬟通禀:“蓝三小姐,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如瑾赶忙站起来,向佟秋水道,“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佟秋水只顾思虑如瑾的话,只点了点头就放她去了。如瑾跟着佟家丫鬟来到佟太太居住的正院,一路上见四处侍婢都屏气敛声的,气氛甚是沉重。丫鬟只领着如瑾到门口就退到廊下,如瑾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想起人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找她来也是有些不便下人听见的话,也就理解。
自己打帘迈步进了厅堂,不料没见到佟太太,反而看见佟太守在堂上坐着。
如瑾欠身:“原来大人在,您若找太太有事,我过会再来?”
佟太守站起来给如瑾看座,“原是我请您过来,三小姐请坐。”他不像妻子和女儿那样视蓝家人为亲厚朋友,言语间常常颇为恭敬,此时也没失了分寸。
如瑾心中诧异,不知这个当口到底所为何事,见他行事古怪觉得必有缘故,只得在锦垫圈椅上侧身坐了,略微想了一想,率先开口道:“秋雁姐的事我已知道了,今日失礼不速而来,一为惦记秋水姐姐,也是特地来向您赔罪,当日若不是我,那人未必会”
“与三小姐无关,不必如此。”佟太守打断如瑾的话,摇头道,“你们游园是寻常事,原是那位行事出人意表了一些,那晚来的也突然,我一时疏忽,未曾想到他会一时兴起进了园子。”
如瑾见到此时他还未在言语中对那人有任何不敬,心就提了起来,谨慎问道:“此人似乎身份贵重,不知大人是否方便透露其身份?”说完微觉不妥,又紧跟补了一句,“若是为难就不必说了。”
佟太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停了停,看看如瑾,脸上神情颇让人费解。
放下茶盏他慢慢开口:“那位前来虽是微服,特意嘱咐不必惊动四周,但三小姐乃勋贵之后,身份不同常人,也不必刻意瞒着您”
微服,如瑾眼皮一跳。这是轻易不会用在寻常人身上的用词。
如瑾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似要从胸口跳出来,只能勉强维持住面色的平静。明明十分想知道接下来佟太守要说什么,然而临到关头,她却有了踟蹰的怯意,生怕听到的是多次将要想到却又强迫自己不去想的答案。
“既然涉及公务,大人还是缄口为要,我只是随意一问罢了,不会让大人为难。”她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发涩。
佟太守又瞅了如瑾一眼,“三小姐真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晚听见你们说话,似是旧识”
如瑾打断他:“大人错了,我与其人只是偶遇一次,就如您出门走在街上遇见街边摊贩一样,实在谈不上相识,更别提‘旧识’二字,何况此人又是言语荒唐,孟浪轻浮之辈。”
佟太守轻轻咳了一声,“是我莽撞了,不过您却不可将他比作市井摊贩,这位”
“大人直言即可。”如瑾见他这半日神色颇为奇怪,担心答案之余却也嗅出了一些不对的苗头,索性把话说开,“我与秋水相交一场,向来视您和佟太太为长辈,您若有话但请直言。”
顿了一顿,又道,“想必大人唤我前来,即便我不问,您也已经拿定主意要说出此人身份了罢。”
佟太守微愣,似乎对如瑾的直接颇感意外,继而苦笑:“三小姐机敏。实不相瞒,这位这位姓商。”
商!
果然,天家姓氏,如雷贯耳
那样相似的脸孔和身形,那样的年纪
如瑾呼吸一滞,紧紧握了圈椅扶手。干涩着嗓子,一字一字挤出齿缝。“是哪位?”
佟太守拱手为礼,遥遥朝远方抱拳,“王号长平。”
“陈嫔膝下七皇子,长平郡王。”如瑾声音微弱。
佟太守讶然看了如瑾一眼:“侯门到底是与众不同,普通官宦女眷轻易分不清这些名号谁是谁。”
这却不是我出自侯府的缘故如瑾心中苦笑。此生最不想牵扯的就是天家皇族,谁料不用进京,窝在这小小青州城里都能连番得见龙裔直系。
“大人不必拐弯抹角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吧。告诉我这些,大人必有下文。”
心头巨震之后,如瑾头脑反而清醒了许多。就像行走在薄冰河面提心吊胆久了,终遇冰层坍塌落水,第一念头不是惊慌,反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佟太守见状倒也并未忸怩,遂道:“小女秋雁临行时曾托我转告,她此番去了京城,怕是再无机会回返,且她现下无名无份,恐怕就算家人愿意赴京看望,也轻易不能得见。而贵府不同,本是勋贵,又在京中有产业,若是哪次三小姐能得机会上京,万请看在她妹妹的面上,过王府看一看她,以慰她思乡之苦。见您如见她亲妹,还请小姐应允。”
这请求合乎情理,然而有了佟太守方才不经意间露出的意味不明的神情,如瑾却也不敢只做表面看待。
“佟大人,蓝家京中几个铺子算不得什么产业,我父亲也不经常去的,恐怕我此生并无机会上京了。实不相瞒,秋雁姐的请求我有心答应,却怕是有心而无力。”
佟太守目光微闪,“王爷临行前曾提起蓝侯爷,言语间颇为推崇,兴许日后会有交往亦说不定,到时三小姐若有机会交往王府内眷,还请看在多年情分上,替佟家上下探看一下小女。”
如瑾心头微怒。她自己就曾亲耳听到长平王轻蔑谈起蓝府,何来的‘言语间颇为推崇’?什么佟秋雁的临时嘱托,怕是佟太守自己的托辞罢?他话里话外笃定她日后必与王府有交集,心里在到底想些什么,难道真当她与那等孟浪之人有什么瓜葛?
然而终究是念着人家遭事,又碍着佟秋水面子,如瑾不好发作,将薄怒压了下去,只道:“大人宽心,若日后真有机会,我必会念着秋雁姐姐。”
“如此多谢三小姐了。”佟大人微微欠身。
如瑾道:“大人可还有别的嘱咐,若没有我就去后面看看秋水姐,她情绪不是很好,让人担心。”
佟太守道:“并无别事了,多谢三小姐来看望小女,你们姐妹情谊深厚,是小女的福分。”
“还有一事恕我多言,听秋水姐提起张家婚事,我劝她是秋雁姐的意思,还请大人勿要说破,门当户对的良媒,我也希望秋水姐能幸福。”
“哦?三小姐好意,多谢多谢。”佟太守没料到如瑾这样说,正为二女儿的执意不从而头疼,闻言甚是感激。
如瑾站起告辞,走到门口时突然站住,转身注视他:“容我问一句僭越的话,秋雁姐此番上京,大人以为是福是祸?”
佟太守见如瑾问得郑重,沉默良久,最终道:“必然是福。”
如瑾追问:“是期望还是笃定?”
佟太守直言:“是别无选择。”
“我明白了。”如瑾欠身,出门而去。
最后的对话让她大致揣摩到了对方心意,木已成舟,别无选择。即便佟秋雁最终只能做一个卑微的姬妾,他佟家也毫无疑问被划进了七王一系,再想偏居青州安于小富,怕是不那么简单。
如瑾想起前世宫里头暗暗涌动的波谲云诡,那不是女人之间单纯的吃醋争宠,而是涉及朝堂,涉及党争,涉及皇权更替,每一个微小变动都可能导致血流成河的凶险,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于是她不再恼怒佟太守对她没有来由的胡乱揣测,病急乱投医,那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担忧,是一个小城太守对皇族这个庞然大物的畏惧,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出现的助力罢了。
只可惜,那只会是佟太守一厢情愿的误解,她蓝如瑾发誓,绝对不会再与天家商氏有任何挂碍。
回到佟秋水那里,又很是劝慰了一番,佟秋水情绪好了许多,“谢谢你来看我,张家的婚事我再想想,其实张少爷那人我并不觉得好,倒是跟姐姐相配,谁想到”
如瑾劝道:“这话原不该我说,可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有些庸人的想法,盼望着秋雁姐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罢了。”
佟秋水苦笑:“这话恐怕你我都是不信的,可若不信,又能信什么想什么?”
须臾到了午饭时候,佟家这个情况,如瑾不便留下吃饭,只得叮嘱了几句告辞离开。她前脚走,后脚佟太守叫了女儿过去,将长平王的事情告知。
“如今别无他法,我们只能自己宽怀,虽说你姐姐远离亲人,但到底也是旁人羡慕的前程。”佟太守长叹一声,“自此我家恐怕不能苟安,王爷临行提起过蓝三小姐,兴许日后总之你与她多多交往便是,她年纪虽小,但机敏通透处比你们姐妹加起来都强,又诚心待你,说不定以后我家还要靠她。”
佟秋水瞠目结舌,被长平王三字打得愣在当地,再也没想到那人竟是这样的身份,至于后面父亲说了什么,十有七八都没听到。
如瑾回到家里,先到南山居那边请安知会。蓝老太太见她面色不大好,就问:“佟二姑娘病得不轻么?”
如瑾定了定神,笑道:“还好,大夫看过了,说是吃几副药就好。只是孙女看她病卧心里难过,倒惹得祖母担心。”
老太太道:“没事就好,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如瑾告辞退出,临出院子时看见跟去佟府的老妈妈进了正房,想起佟秋水故意熬的药锅子,知道祖母那边不会有事了,安心带人离开。
已经过了午时,如瑾又到秦氏那里知会一声,顺势在幽玉院用了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