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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嬷嬷紧赶着给主子抚背顺气,急道:“您别气啊,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早知道您这样,老奴昨夜就不该跟您说实话。”
蓝老太太粗喘着:“不跟我说,我更心里没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那您也顾着点儿自己身子呀。”
蓝老太太喘了半日,捂着额头倒在枕上。“看来这家是真要分了,不分不行,她们一刻也不容我。”
自从下过那场雨,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夏天是真正来了。稍微厚点的衣服再也穿不住,如瑾让青苹带人把衣箱子里的夏衣都翻出来,一件一件熏洗晾晒。天青,盈碧,浅蓝,飘飘摇摇挂了整个院子,彩蝶一样翩翩随风。
郑妈妈笑道:“姑娘就爱这些颜色,好看得紧。”
如瑾笑笑,看着满院衣衫也觉清爽欢喜。去南山居探病的丫鬟从院门进来,绕过回廊过来禀报:“老太太昨夜也没发烧,看来是真的好了,只是身子还虚着,饮食少些。”
如瑾叹道:“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看。”
那丫鬟脸上有喜色:“姑娘别急,钱嬷嬷说了,老太太病中也惦着您呢,只是最近精神不济不想见人,等病好了就叫您过去吃饭说话。”
如瑾微愣,旋即明白过来,脸上却不便表露,只说:“倒让祖母劳神惦记,真是惭愧。”
郑妈妈在一旁听得分明,也是心思灵透的,连忙笑道:“看来我用不了多久就得回南山居伺候了,这些日子在姑娘跟前十分清闲,倒是让我偷了许多日的懒。”
“妈妈说笑呢。等您回去的时候,我把养发方子给您,再送一罐调配好的梳头水,您自己回去比对着做吧。”如瑾微笑。
郑妈妈连连道谢:“那就谢谢姑娘了。我也不为自己,是我家闺女爱俏,回去给她用用看,先替她谢过您啦。”说完又想起那日的话,就问,“姑娘近日的水里可还加白矾么?别加了吧,那东西不好。”
如瑾道:“没事的,每日也不多用,倒也不觉怎样,加了那个水更清澈,我很喜欢。”说完转身回房,“有些乏了,我去躺一会,妈妈自便。”
郑妈妈也不好再多劝,自去跟其他婆子闲聊去了。
如瑾回到房中,碧桃在跟前,一脸笑眯眯的说道:“听钱嬷嬷这话口,看来老太太要放您出来呢!想是凌先生那边很顺利。”
如瑾卸了钗环,对镜沉思一会,道:“可能不只放我出来,兴许还有别的好事,不然原本就是我受冤,放出来也并不值得高兴,钱嬷嬷犯不上这么早知会。”
“姑娘是说”碧桃琢磨一会,回过味来,“那场火?先前听孙妈妈说附近有清油,奴婢想着,虽然姑娘不让她声张,告诉太太悄悄的当做不知道,但老太太想必也能知道这些。姑娘指的可是这件事?”
如瑾看她一眼:“你倒是越发伶俐了。总之不管是如何起的火,既然现场发现了这东西,祖母再不肯往那边想,也由不得她了。”
碧桃一喜:“再加上姑娘的事,还有先头郑顺家的那回,一桩桩一件件,老太太心里且得寻思呢!”
“是,咱们越是不声张不吵闹,忍让退步,祖母越是想得多。”
说到这里,如瑾脸色却黯了下来,叹道,“只是苦了她老人家,这场病,又何尝不是这却是我事先顾虑不周,忽略了她的身体。”
碧桃不以为意:“姑娘想错了,咱们不过是无奈自保,要追源头还得说东边,若不是她们兴风作浪,哪有这些让老太太烦心的事?难道任由别人连番下毒手,咱们就一声不吭忍着?她们要是害人害出了甜头,今儿是害您和太太,日后说不定就能跟老太太下手。”
如瑾不语。
她很明白碧桃所说都是对的,然而心里总是不能宽怀,每日听着丫鬟去南山居回来禀报祖母的病情,她都颇不是滋味。再想起现在不知到了何处的佟秋雁,总觉得自己这条重生的路上,牵连了太多无辜之人。对敌人,她可以百般筹谋,但对这些人
长长叹口气。如瑾知道,唯有快些扳过局面,快些打倒心怀不轨之人,才能避免更多的累及无辜。这条路上她别无选择,也必须硬着心肠一直走下去。
“碧桃,梳子的事找机会让郑妈妈察觉吧,看这局面她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记得隐蔽些,别太刻意。”
碧桃用力点头:“姑娘放心,奴婢知道分寸。这些日子看来,郑妈妈也不笨,想必一点就透。”
四五日之后,蓝老太太病情好转,饮食睡眠都算恢复正常。这一日晨起,能出门的都在南山居请安,老太太就将众人唤进了屋里。
“去叫三丫头和五丫头来吧,四丫头要是有力气出门也让她过来。”
众人请安之后刚刚坐下,蓝老太太就率先开了口,说得还是让人颇为意外的话。
秦氏诧异看了婆婆一眼,想了想连日来女儿的叮嘱,明白了一些,于是又恢复了端坐姿态,什么也没说。
张氏打眼一看,屋里并不像往常那样伺候着许多丫鬟,南山居众人只有钱嬷嬷和吉祥如意在跟前。她暗暗瞄了蓝如璇一眼,见女儿也是颇为茫然,知道只得开口问一问,才能了解究竟了。
于是冲着婆婆温顺地笑了一笑,张氏柔声道:“您可是想她们了?这许多日不见,别说您,就是我都挺想这些侄女的。”说着看了看秦氏,眨了眨眼睛,“我整日事忙,住得远也顾不上过去看她们,嫂子应该是常去探望吧?统共就这么几个女儿,病的病,学针线的学针线,嫂子想必心疼。”
秦氏笑笑没接话,这倒罢了,脸上竟也没有着恼的神色,让张氏感到非常奇怪。张氏向上瞄了一眼婆婆,见她半垂着眼睛坐着,模样十分平和,于是试探着又补了一句:
“其实,依媳妇拙见,孩子毕竟是孩子,年纪小不知事,犯了错受过罚也就得了,以后咱们大人慢慢教导便是,倒也不用关这么多天,让孩子闷坏了。”
蓝老太太微微抬了眼皮:“你说五丫头么?她往日是闹腾了些,蹦蹦跳跳没个小姐样子,我让她学些针线定定心而已,倒是谈不上犯错受罚。既然你给求情,那么我就放了她出来,想必这么久也该转性了。”
张氏一愣,随即想到如瑾的禁足对外只是称病,并不像蓝如琳那样阖府上下都知道她惹了老太太生气。张氏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众人身边跟着许多丫鬟婆子,蓝老太太自然不喜欢在这么多人跟前说是非。
张氏连忙笑道:“那媳妇就替五丫头先谢过您啦。”其他的话再不敢说。
蓝如璇静静打量祖母和钱嬷嬷神色,看不出端倪,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
片刻之后,如瑾和蓝如琳蓝如琦先后到了,如瑾不见怎样,蓝如琳却瘦多了,想是吃了不少苦。蓝如琦十分虚弱的样子,走路都让丫鬟扶着。
几人给屋中长辈们请了安,俱都安安静静坐到下首。蓝老太太于是抬了头,想要说话,不料一眼看见长孙蓝琅正拿眼在吉祥身上打转,顿时脸色微沉。
蓝如璇看得分明,急忙轻轻咳了一声,略微前倾身子挡住了哥哥朝那边看的目光。蓝琅被妹妹一挡方才回过神来,见了祖母脸色,忙挺了挺身子正襟危坐。想想又觉不踏实,继而赔了笑没话找话:“不知祖母特意召孙子回来有何事?这几日铺子里事忙,孙儿正盯着伙计们上货呢。”
蓝老太太别开眼睛不看他,只道:“铺子自有掌柜的盯着,也不是离不开你。”
不冷不热一句话说完,张氏一家都微微变色,再迟钝也觉察出今日风向不对。如瑾看到蓝如璇抬起帕子按了按鬓角,这是她一贯的细微动作,每次一紧张就会如此。
如瑾垂了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只等听着祖母下文。
连日来所有的隐忍和退让,想必都会有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是什么,她虽能猜到一些,但不到最后关头却也不敢笃定。
博山炉里香烟袅袅腾起,屋子里静得呼吸可闻。
蓝老太太一挥手,将屋里不要紧的丫鬟婆子全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了众人贴身伺候的几个。老太太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看了半晌方才开言:
“我这场病生得凶险,未免让我多想了一些事。如今我年纪大了,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不知什么时候再来这么一回就要挺不过去,所以有些话要交待你们。”
旁人未待如何反应,张氏抢先拿帕子捂了眼,略为哽咽:“您这是说什么呢,不过一场病而已,年轻人还时常闹个病痛的,病愈也就过去了,您说这些做”
“听我说完。”蓝老太太淡淡几个字,一个眼光扫过去,吓得张氏连忙收声。
蓝老太太也不看她,继续说道:“我总有不在的一天,当年这家分得不彻底,如今就彻底分开吧”
“婆婆您这是”张氏到底还是没忍住,只因老太太这话实在来得太突然。
蓝如璇面带惊色,目光急速在祖母和秦氏如瑾几人身上扫过,但惊悸之余倒还不忘悄悄拽了拽母亲衣袖,让她噤声。
“泯儿媳妇也不用在这边管家了,等我不在了,这里就是你大伯家,总没有兄弟媳妇过来插手的道理。这几天你就收拾收拾,将下头人跟事情都交待齐了,转给你嫂子。”
老太太不紧不慢将话说完,威严的目光再次扫视众人。
“婆婆!”
张氏陡然一惊,犹如晴天霹雳当头砸下,顿时震得全身麻木。任她再怎么周全,也万万没料到今日竟然听到这样的话。
这些日子她过得颇为舒心,虽然丢了针线房和植造房的权力,可她认为只要自己愿意,暗中掌控这两个地方并不是难事。而秦氏那边却是又失火又禁足的,明显在走下坡路,她甚至觉得过不了多久婆婆就会心回意转,让她重新掌管所有事务。
谁知道,一盆冷水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浇了下来,将她心里那些想头全都浇了个冰凉。
蓝如璇面色也是大变,嘴角一直保持的温柔笑意到底没稳住,猛然抬头看住了祖母。
旁边蓝琅张大了嘴,完全不明所以,呆了一下之后期期艾艾地问道:“祖母,可是母亲她做错了什么让您生气了?”
“你这是什么话。”蓝老太太一扫长孙,盯着他问,“难道她不做错事,就能一直长长变态地在西府这边当家?当年也只因你伯母身体不好才请她过来帮忙,如今你伯母好了,于情于理自然都不能再劳烦她。怎么你倒是认为,她在这边管事是理所应当的么?”
一番话颇为严厉,吓得蓝琅立时住了嘴。他本就不在家里花什么心思,不明白自家母亲和伯母之间的风波暗涌,适才也是一时惊讶之下随口一问罢了。现下眼见一句话就惹得祖母声色俱厉,一点不给他留情面,顿时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屋里仅剩的丫鬟婆子们却都比他通透,知道老太太这番话不过是借着他说给张氏听,一时间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蓝老太太不管众人作何想法,转头直接问张氏:“你怎么不说话?”
“媳妇媳妇”
张氏喏喏半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想要分辩几句,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婆婆适才一番话让她完全站不住理。但要是就这么轻易放权答应下来,她还真不甘心。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平日里一张嘴就是一大套话的伶俐劲全都不见了。
还是蓝如璇比她强些,转瞬间略微稳住了心神,还冲祖母笑了一笑:“您误会大哥了,他是怕母亲一时不周惹了您才有此一问,倒没想别的。”
蓝琅连忙接口:“正是正是,孙儿没有别的想法。”
蓝如璇又道:“伯母身体好了是全家都该高兴的事,母亲最近也同孙女商量呢,想把西府这边的事情都交卸下来,也好多些时间教导儿女。不过因为上次谈起这个事时,伯母说是身子还没好全,只接管了针线和植造,所以母亲一直犹豫着,生怕伯母不肯接。既然祖母今日提起,那么,就看伯母的意思吧。”
张氏闻言立刻瞪住她,眼中十分急切。蓝如璇朝母亲极其轻微的摇了摇头,让她冷静。她心思转得快,自然比张氏更能觉察出风向,深知此时不能硬顶。
如瑾轻轻抬起眼,目光在蓝如璇面上转了一圈。心想,果真是个难缠的角色。一句轻飘飘的“就看伯母的意思”,将事情的敏感之处全都扔给了对方。
事情未到最后关头,一切都有可能在须臾之间变换颠倒,而左右这一切的,不过是蓝老太太的心思。如瑾不由看住母亲,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言语叮嘱,她怕母亲应对失当而惹起祖母猜忌——祖母要给母亲权力,但若母亲接得太快太欢喜,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果然,如瑾看到祖母转目看住了母亲,虽然面色祥和,但依着祖母的性子,谁又知道这祥和之下没有防备和猜疑?
蓝如璇眉眼含笑,绵如柔波的目光中蕴藏着黄蜂尾针一样带毒的尖锐,如瑾暗暗心焦。
秦氏突然站了起来,吸引了屋中所有人的目光。
她端稳地缓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