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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在水面黏连一刻,终于轰然跃起,将整个江面映染成艳丽的橘色。
虞从舟仍在她怀里睡着。她用力摇晃着他,眼前的壮观景色,她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共看共记。
他被她晃得皱了皱眉头,像小孩一般闹了一声,“我还没睡饱!”
她忍不住笑了,两手揪住他的衣袖,硬是把他拽了起来。
‘小虞儿’撅着嘴,微微睁开眼睛。但这一睁眼,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惊诧于此间山景、水景、和朝阳的浓烈,“这… 究竟是哪里?”
“悬崖谷底。”
“崖底也有朝阳?”他怔怔地看着水天相连的红色,眼睛被阳光直射着、眩出泪来。姜窈看见他栗色的眸子,泛着往日从未见过的金色光芒。
他看了良久,忽然转身,看着小令箭被霞光映红的脸庞说,“之前还在雪山温泉、饮冰贪醉,怎么一醒来,竟然已是崖底湖边,朝阳微醺了呢?”
被他一问,她纠结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却听见他说,
“小令箭,你当真不是仙女吗?”
她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羞赧一笑。小虞儿,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替我找到最别致的借口呢?
他看着她娇羞的样子,眼中荡漾起温柔的笑意。他解□上外衫,轻轻围在她肩头。
“不用… 你自己穿着吧。”
“可是你的手很冰。”小虞儿很执拗。
“我不怕冷。再说山风冷冽,你的手也很冰。”
“我是很怕冷,所以,“他的眼角眉梢扬起彩虹般的微笑,“不如你握紧我的手、帮我暖一暖。”
小令箭只觉得周身一阵热热麻麻,是羞或是情,她分不清。
她尚未伸出手,他已经爽气地握过她的手。虽然两人的肌肤都很凉,触碰在一起却成了彼此的暖阳。
他和她,安静地迎风而立、立于晨光中。小令箭想,若她当真是有千年造化的小仙女,此刻也愿意散尽修为、只求能留住这流转的时光。
只是江水湍流、旭日高升,一切运势都已无法阻挡
……
看天色、已近隅中,小虞儿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去找吃的?”
攀崖而上,似乎忒高了;顺江而游,似乎忒冻了。
小令箭向西面一指,“那里有山径小路,跟着我便是。”
那小道虽然甚是陡峭,又多乱石,但对他们两人来说,并不算难事。而且这一路连登带攀,给了小虞儿更多与她十指紧扣的理由。
离崖顶越来越近,他见她满额是汗,回头向她走了几步,一反身就将她背在身上。她没有拒绝,她知道小虞儿和虞从舟,在这点上是一样的,他总是很倔,不会给她分说的机会。
更何况,她已深深起了贪恋。
她贪念他身上的温暖、贪念他呼吸的瞬间、贪念他背脊的弧线。
她的耳廓不由自主地在他颈上摩挲,“小虞儿,为何对我这般好?”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我… 其实很坏,我给你吃了毒药。”
她从没想过会向他坦白这一件事,但鬼使神差,她竟然还是说了。她忽然像被扎破的灯笼,被烛火残烧着,全身不剩什么力气。
“小虞儿,我不是小仙女,而是… 而是小妖女。”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想成妖成鬼,但每一次命运转折,她总是最无权选择的那一个。她喉咙瑟苦,泪水忍不住落出,顺着他的发线,淌过他的耳廓。
“妖女小仙,那你已经毒害到我了,就千万莫再魅惑别的书生了!”他却毫不在意,浅笑着逗着她。
她勉强发出一声轻笑的声音,但眼泪愈发恣意。他的声音越轻快、心情越澎湃,便越是叫她难敌心中那份畏惧。
她咬着唇,揽紧他的身体,心中黯道,“从舟,现在的每一个时辰、每一天,都是我从你那里偷来的,我知道我会受罚的。我知道,总有一天,偷来的、全都要还清”
……
顺着那条曲折山径爬到崖顶,离开他们跳崖的地方已是很远。他们走到最近的一个村落,小虞儿吃了好些农家的鲜蔬土菜,意犹未尽。这次小令箭有经验了,拿出一些零碎钱偿付给村民,以免他又拿出一化金刀币来吓人。
碰巧这村里有庄户开了斗鸡、六博的赌博小场,小虞儿甚是好奇,只是屡试屡败。小令箭暗暗好笑,原来虞卿虞大人的斗赌之术也没见得比樊大头强到哪儿去。难怪初见那日,他没过来和她同台竞技,不是自持身份高贵,原来竟是怕丢了颜面。
她呵呵坏笑着在小虞儿面前露了几招,亏得她从小跟着乞丐大哥们游走各场,这些赌博的小把戏倒是手到擒来。尤其这村野小地方也没有别的高手,她真真是逢赌必赢,看得小虞儿眼底心底全是崇拜和仰望。
眼见日头西沉,小虞儿仍是玩心颇浓,小令箭心中着急,待会儿太阳一落山,他岂不是立时就要晕睡在这村里了?只得连哄带骗,硬是拽他到村口一家马站,拿出一大串钱来跟站主借两匹马。没想到小虞儿一伸手,捞回一半、说,
“一匹马就够啦,两匹太浪费!”
小令箭郁闷加鄙视,这家伙分明连银子金子都分不清,昨日拿出金子来的时候怎么没说太浪费呢。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作耍赖状坏笑,“况且,我骑马骑得差,之前在雪山那边,我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她额上垂下三根黑线,眼睛也耷拉成帘台,懒得看他。堂堂赵国大将军,居然还装嫩!
不过她又一想,待会儿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会因药力发作而恍惚睡着,那倒是真的不能让他单骑一匹马,摔下马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撇了撇嘴,表示同意只借一匹马。
站主牵出那匹马来,小虞儿把她托上马,再一撑鞍,身姿悠扬地翻身上马。此时他也不再掩饰马术,左手牵缰,右手将她揽在怀里,足下略一登力,马驹顺从地疾驰起来。
小虞儿很是迷恋她发丝上闪耀的光华,晃着香气飘拂在他的两边肩胛。此刻冷风迎面疾刮,却刮不散他意气风发。
一时间,夕阳霞光炫燃百里,身边两侧过尽千山
……
只是夕阳终有溺成暗烬的一刻。她感觉的到,他的手臂愈发无力,尽管他仍在强撑。
她起手一旋、接过缰绳,绕上自己左臂,右手牵住他的左手,搭上自己腰间,轻声说道,“靠在我肩上。”
他无力地把头倚上她的肩,似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双手拢住她的腰、十指盘扣。
从舟在她肩头沉沉睡去,她不敢大意,缓下了马速,尽量减少颠簸。她伸手一摸,发觉他指间冰凉,不禁担心地将右手掌心覆在他手上。
她细数愧疚,“朝夕顾”毕竟是毒药,若在体内超过五日,便会开始伤及心肺。明日就是他服下“朝夕顾”的第四日,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给他服解药。
只是那样、她这一生就再也见不到小虞儿了……
☆、城郊一夜
这边厢她黯自伤神,那边世界里,虞从舟只觉得在熟睡中被颠簸得好不烦人。夜一黑透,‘朝夕顾’药力淡去。他睡意渐浅、勉强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外,还居然是睡靠在一个女子身上、二人胸背相贴、共乘一骑。他惊诧不已,他自小是三观皆正、品端苗红的好儿郎,现下怎会是这幅荒诞样子!
但闻着那女子粉颈发梢的香味,竟似是楚姜窈。他心一沉,难道因那愿誓,自己真的着了她的道了?怎么此刻竟然搂着她的腰间,而她的手还摸着他的手背。他一阵愤慨,自己这盘靓豆腐,连江妍都没有触碰过,今日全被楚姜窈给吃尽了?
他全然没了睡意,陡然直起身,一手猛地抖开她的手,迅即夺过缰绳、吆停那马驹,一手拓拨,将她的右手反剪于其身后。
楚姜窈显然没有料到他这么快就醒了,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是哪里?你在做什么?!” 他呼喝道。
“这里… 到釜阳村了,我们… 在回虞府的路上。”
“为何有马车不乘,反而两人一骑!男女授受不清,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不知羞耻!”
他以为她又会坏笑狡辩,但她只是怔怔愣愣地看着他。她目光零散、荧荧中缀着黯淡却惹人心乱的光芒。这算什么?他愈发怒道,
“我不管你从前做乞丐的时候如何放纵,但现在你既然是江妍的妹妹、已回到邯郸,你就必须自尊自重!”
一气吼出,他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重了些,无端又去提她乞丐的事做什么。万一她自觉委屈、哭出泪来,可怎生是好?对他来说,女子娇耍仍是花、女子一哭便成虎。
幸而她并没有哭,只是埋下头,垂了眼。他清楚瞧见她脸色发白、被他反剪的右手也忽然冰了下去。她轻声说了句,“我… 知道了。”
不再触碰她的视线、令他如释重负。他实在不喜欢与她只有一尺之隔的对视。那般贴近,令他不由地想起刚才从悬崖坠入草堆中时,她同样靠近的双眸。而那时,他不但没有推开她,反而留恋起怀抱中她的温度。他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厌恶她的靠近,还是恼怒自己竟然也忘了礼数。
这才想起、他仍钳着她的右手,他忙用力掷开,喊了声,“下马!”
“这里… ”她抬头说了半句话,看见他沉郁的脸色,没敢再争辩。又垂了眼睫,然后翻跨过马鞍,跳下马去。
她刚下马,他便促马前行。行了几步,又回头说,“拿钱自己再去寻匹马!”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枚金刀币,向她抛去。她怔怔没回过神来,未及伸手去接,那金直刀砸在她额头、弹落入草中。
她忙低了头、说了声”好”,便转身去寻,半蹲着从暗黑一片的草丛中摸出那枚金刀币。
他看着她的背影,愈发心烦意乱,她只怕真的要以为他把她当做乞丐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愿再想,一夹马肚,策马疾行而去。
行了几里路,他忽然停下马来,心想、现在是黑夜,马站都已打烊,哪里还能寻到马呢?若这里真的是釜阳村附近,就离邯郸还有四、五十里路。骑马的话,两、三刻时间应该能到了,但步行,至少要两个多时辰。真的让她一人在黑漆漆的荒郊野外走一晚上吗?
他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向回驰去。
将近刚才斥责她的地方,在小道转弯处,他停下马,远远看见她手中轻甩着根柳条枝、在夜色中走着,她自顾自哼唱着一首小曲,声音有些哑。但他隐约听见好像唱着,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他叹了口气,她也知夜深无马、也知步行还要两、三个时辰吧,那为何她刚才不求他呢?他心里软了下来,纵马向她驰去。
她听见马声,抬头看见是他,即惊讶、又欢喜,急忙提裙向他奔去。他驻了马,她小喘着气,奔到他身边,眼神中闪烁着快乐而又充满希冀的神采,“从舟哥哥!”
他原本已经伸出手、准备拽她上马,但她这一声亲热的称呼、和她眼眸中燃起憧憬的样子,让他忽然警醒。他只是替江妍照顾她而已,他不想让她起什么误会。他伸出的手转而握着一个空拳,慢慢放回到自己腿上。失措间,他只得明知故问,“从这里,如何回邯郸?”
姜窈脸上一阵飞红,为自己刚才兴奋中的误解而感到羞赧。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尴尬笑了笑,说,“对啊,忘了告诉你了,这里向北十四、五里路,就能看见驿道了,沿着驿道一直向东,三十里左右便能到邯郸西城门,那里你就都认识了。”
他抿着嘴,坚定了一下自己的意识,便冷冷说了声“嗯”,转过马身、也不再看她,催马驰出。
只是这一驰出,骤然听见嗤喇喇一记裂响,和她一声惊叫。回头看时,她摔在地上,已被他的马拖拽出几丈,而她的衣服从上到下被撕裂了,衣裙一角钩在他的马鞍上。
或许是他转过马身时,马鞍不知哪里擦钩住了她的衣裳。他急忙下马,回跑几步,见她衣不蔽体,肩上颈上似乎都有血痕,心中一惊一悔。此时也顾忌不了许多,立刻将她合衣抱起,置于马上,自己再翻身上马、道,“摔得痛么?”
“还好。” 她羞红了脸,拢着被扯碎的凌乱衣服,简直想把脸埋进那马的鬃毛里去。
虞从舟也实在不知道眼光该往哪里搁,只好尽量平视。
二人沉默着骑了好远。从舟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解地问道,“我们明明掉入深崖,究竟怎么上来的?”
楚姜窈一闭眼,抖抖索索地说,“你武功那么好,是你拽着我攀岩爬上来的。”
她一再叫自己要镇定。身上已经衣裳残破,若此时被他看出破绽、扔于荒野,那就算不被狼吃了、也要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