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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有人回答。
究竟有多久没有喊过她的名字了?如今带着涩意脱口唤出,却再没人听见,只说进了空气,散在了夜中。
他急一掀帘,帐中根本没有人。他想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直觉之下,他感到她定是出了意外,他知道自己必须去找她,否则,或许这一生都再见不到她了。
他即刻叫醒二十名贴身兵侍,圈了马匹,急欲出寻。身侧却奔过一个人影,直愣愣地拦在他的马前。
“公子不能去!” 那人却是杜宾,“明日便是李兑投诚秦国之日,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此刻若去寻楚姜窈,必定会打草惊蛇!”
虞从舟直视着他的双眼,“但她若此刻性命堪忧,我就是她唯一的机会!我不能坐视不理!”
杜宾右手紧紧握住他的马缰,严色道,“扳倒李兑,是我们多年来的等待,成败与否,在此一搏!公子难道愿意为了一个女子,泄露行踪,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虞从舟神色怔忪,半晌无语。再开口,却飘忽地说,“即使功亏一篑,我也不该让她命悬一线… “
虞从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忽然俯低身,靠近杜宾说,“况且她若是真的被李兑所俘,我们的行踪一样会泄露。”
“不会的。” 杜宾平淡地看着他,平静地说道,“她不会说的。”
听闻此言,虞从舟忽然心口酸痛。是,她不会说的……连杜宾已都看穿。姜窈总是看上去顽皮不羁,但内心隐忍而又坚强。
平日自己总骂她多言多语,其实她说得出口的话少得可怜。从今晨他不许她穿绿色轻裘、到方才在西山遇见,她总共只对他说过两句话,而那两句,都是她从前最不愿说、他却偏偏逼她说的那两个字,
“哥哥”。
杜宾见他沉默了,趁热打铁道,“肃清政敌,方是眼前要务。孰重孰轻,公子千万深思!”
虞从舟深思了片刻,终以手慢慢握上杜宾的右拳拳背。杜宾心头稍安,公子终于还是稳下心绪了。
他抬起左手,欲扶从舟下马。虞从舟却霎时指间加力,将他紧握缰绳的拳头一把抠开,再将他猛力一甩、摔到地上,狠狠对自己说了一句,
“孰重孰轻,由命由心!”
从舟调转马头,命众人去取了范雎之前送上的秦军兵服换上。他正穿着,突然听见一人喊道,“虞公子穿士兵服,这将军服我来穿。”
从舟抬头看去,说话那人是小盾牌。原来他方才立于一边,听到从舟与杜宾的对话,大略已猜出眼前形势。
从舟与他一眼对视,即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众人中只有他会说秦国方言,既然眼下要扮作秦兵,自然是让他作为首之人、交谈应对会逼真得多。
他立即脱下穿了一半的秦兵服,递给小盾牌。他本以为楚姜窈失踪、小盾牌必定焦虑不堪,但不料他神色镇定、行事考虑有条不紊,全不似一个普通家丁。
山野漫漫,究竟该向何处去寻?小盾牌回望一眼虞从舟,其实从舟心中亦不确定。但方才铭儿告诉他,李兑驻扎在褒山北麓的宝逾,而等到破晓,即会与秦人会于宝津,若姜窈真的被李兑手下所抓,现在最可能在宝逾、宝津一带。
众人一路向宝逾那边寻去,但夜黑雪深,视野本就不佳,而且如此靠近李兑兵营,更不敢大声呼唤姜窈的名字。苍茫一片天地中,虞从舟前所未有地、恼恨起自己力不从心。
眼前山谷豁然开朗,遥望谷中,星罗着大小营帐,灯火明暗交错。显然已经很靠近李兑兵营的巡守之地。众人屏声静气,不敢稍有差池。
不料正有一个李兑营中的武官骑马向他们这边行来,众人急欲躲开,小盾牌却迎面驰去,他现下是将军装扮,其余人等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来者何人!” 那个武官看见他们反而吃了一惊,强装镇定地喊道。
“我等乃大秦王将军麾下!” 小盾牌丝毫不怯、反而一脸傲慢之态,带着秦国口音说道,“王将军的宠妾今日黄昏在附近山林走失,我等奉命沿各山找寻。尔等赵人可有见到?!”
那名武官刚刚受命要去通知秦军、为安全起见、将议和之会改于二十里以北的安昕。此时仔细一看来人的兵服,的确是秦军的,为首之人说话的语音语调也完全是秦国口音,他立刻满脸谦恭,向小盾牌作了一揖道,“大人所寻的,可是一个哑女?今夜早些时候,军中的确有人在褒北山抓了一个哑女。”
哑女?小盾牌心中都有些不确定。虞从舟更是觉得奇怪,楚姜窈是从褒西山山顶离开、向南返回褒山南麓虞军营中,怎么会出现在北面几里外的褒北山?
但此时任何线索都是好的,小盾牌急问,“她人呢?!”
那武官忽然一脸尴尬,想了半天才胆怯地说道,“相爷担心这陌生女子走漏风声,所以… 所以… 把她绑到后山树林里去了。”
小盾牌一怒,几欲抽剑杀他,虞从舟连忙从背后拉住他衣背。他旋即会意,若杀了此人,赵营中人发现他久久不归,反而会生疑。小盾牌按下怒气,冷哼一声,领众人即刻向后山寻去。
知道了大致范围,小盾牌和虞从舟的心中都生出些希望,至少李兑并没有杀她。但是,为何刚才那武官一副尴尬胆怯的样子?
这后山上遍是白桦,与满山雪景融成苍白一体,仿佛是天上黑色夜幕在人间的一片反景。
众人在林间奔找。因为山头并不大,虞从舟心中希望渐浓,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
奔跑中,他忽然看见西面似有一道星光划过。
是一颗流星坠跌,仿佛是月亮的眼泪,带走最后的决绝。
他刹那间几步踉跄着后退。直觉,她就在身后几尺之内,他却忽然不敢转身面对。
当他终于回过头、看清她的摸样,麻木的血液、一瞬之间冰冷地噎住他的胸口。原来李兑是将她生生冻死…… 她身上只穿着早上那件灰白色的棉布薄裙,左侧裙摆全都被血染得发红发黑。她双手被绳索捆住,吊在桦树枝上。寒山中的冷霜,在她的睫毛上、长发上,凝结成冰。她的脸、她的唇,苍白如冥。
希望是一条船,却在绝望处靠了岸。
☆、无人姓李
从舟怔在雪地中。桦树林中的姜窈,一如早上那般、被除去外衣、单薄地立在他的面前,低眉垂目、仿佛不敢看他一眼。
自己和李兑,究竟谁更残忍?一场予取予求的沉淀、落在心间萧瑟难咽。
他抬起手,却止不住抖。欲搭上她颈间的动脉,但终于还是抽回。自己这是干什么?她不会死,不需要查,她一定还活着……
他迅速拔出身边佩刀,砍断吊索。她的身体依然僵立了一瞬,才向背后树干倒去。他一步上前,转身半蹲、将她整个搂进怀里。她全身的冰冷触肤惊心。
旁边人影一闪,是小盾牌。他僵住脚步,紧紧地盯着虞从舟怀里的小令箭,眼光再扫过她脚下那一片血红的雪地,七尺男儿不禁眼眶全湿。但他一言不发,嘴唇紧扣成一线。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到小令箭身上。只是这一触之间,她冰透的肌肤刺痛他的指尖,小盾牌心中仅剩的一丝希望也忽而泯灭,眼泪终是滚落。他将手指贴近她鼻下人中,却听虞从舟喊道,“不要!”
虞从舟一侧身将她搂得更紧,然后猛然站起、向后退了一步,痴痴道,“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有呼息!不要查!”
小盾牌见他一双俊眸、竟有几分恳求之色,不由暗哑着苦笑一声,“她若死在此地,你就会像记住大小姐一样记住她了?”
虞从舟或许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低头看她,旋即抱着她转身离开
……
众人快马回营,虞从舟的营帐最暖,早有侍卫两步上前,为他揭开帐帘。他却忽然顿住脚步说,“不行,我帐里炉火太盛,极冷极暖太过冲撞,她皮肤、关节都会坏死。”
他眼睛一瞥,看见楚姜窈的那间小帐,想起她帐中没有生暖炉,便命人取了他的厚貂裘,一转身抱她走进她的小帐中。
他用貂裘将她全身裹好,起身在帐篷的角落里生起一个小炉。此时突然想起她身上早已如冰、没有一点暖度。他气恼自己失察。貂裘本无热气,自是有温则暖,笼冰则寒。此间唯一能给她温暖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急忙卸下兵甲脱去袄衣,在床沿坐下,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再用貂裘将她和自己一起围起。
一阵彻寒渗来,怵冻他的肩胛,又顺着他的血脉漫爬,直到在他心头结出血色寒花。
第一次这般抱着她,是什么时候?是在邯郸城外的夜幕里?是在漳江岸边的草堆上?是在坠崖那一瞬间的猎猎风中?
似乎都不是… 似乎最初的最初,亦是在冰上,他和她,相依相拥、天真烂漫地笑着。那究竟是什么时候?他记忆的碎片凌乱而锐利,刺痛他胸口、偏偏无法整合。
他盯着她熟悉的容颜,难道她和她之间,曾有另一段前生前世的牵连?
她睫毛上的冰渐渐融化了,顺着她的眼角淌落,像是皎洁的泪珠。
他用手不断在她身上搓揉,欲唤回她的知觉,忽然触到她的腕间,心中一惊,方才急着带她回营,竟忘了散去捆绑她双手的绳索。
绳子缠得很紧,他必须凑近细看。她手腕、手背上被割出道道血痕。他小心翼翼地抽去最后一根绳索时,还是粘连着带下她破碎的肌肤。
绳索已除,她的双手仍是牢牢相扣,因她右手的手指深深掐进左手手背中、陷入早晨被热茶烫得红肿的淤痕。一冻一烫,都是因他而伤。
他脑海中不断想象到她今夜在寒山上战栗颤抖、咳喘挣扎、却只剩绝望的痛苦,心中酸到发怵。
他慎之又慎地将她的指尖一点一点拔出,那手背上便血肉模糊,余光中,他忽然感觉她眉眼轻蹙,他抬眼细看她的脸,她真的又皱了一皱眉。他悲喜交加,原来她真的没有走,原来她真的还活着!
他一把将她抱得更紧,用力地摇晃她,他张口贴在她的耳边,不断喊着她的名字,姜窈,醒一醒,姜窈!求你醒一醒!
她似乎真的能感知到他,顺着他的摇晃,她一声抽吸,旋即几回急喘,她的眉锁得更紧了,她似乎挣扎着也想醒来,眼皮零乱地颤动,分明下一瞬间就会睁开双眸。
但寒潭太深,她已陷得太沉。一番挣扎,她依旧无力睁开眼睛。借着唯一一丝游力,她吐出两个字,“安昕…”
“你说什么?” 虞从舟又急又悲,连忙低下头,耳朵靠近她的唇。
她艰难地抽了口气,一次一次地挣扎着想要发声,但都哑然。最后一次挣扎,她终于再次说出同样两个字,“安昕…”
眼角眉梢的那点痛苦渐渐散去,她全身再没一点力气,她又像刚才那样,毫无表情地软在他的臂弯中、静默如烟。
但毕竟有了希望,虞从舟不停地搓起手,每当搓暖了,便敷在她脸上、身上。他又在小炉边温了水,不凉不热的时候就取过来一勺一勺地喂她。他又想起吃糖可以提升热量,连忙从小锦袋中取出糖球,碾碎了之后融进温水中,一点点喂进她的嘴。她半咽半吐,但唇瓣渐渐蕴回一丝血色,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如霜。
他瞧着心痛,甚至不敢多看她,下意识地将侧脸紧紧依偎在她额上,嘴唇不自主地轻轻啜吻她冰凉的眼眶。
忽然他想起她发间的那支小鸟许愿簪,摸索着拔下那簪子,牢牢握在手中,暗暗许下一个愿誓。
他心中反复念起她方才说的那两个字,揣测究竟是何意义。“安心”… 是人的名字,还是… 他眸光一闪,忽然在脑海中映出他自己研绘的那幅地图。褒西山山顶上,铭儿告诉他、李兑与秦人约好巳时在宝津密晤。宝津周围各地地名一一在他眼前浮现,闪过一处名叫‘安昕’,难道楚姜窈被俘于李兑营中时听到了什么消息?
……
次日天晴。宝津以北二十里外,安昕。
秦人开出的条件超乎想象的好,奉阳君得意一笑。方才密晤之时,秦人不但送了五座城池作为他的私邑,还在密盟中答应他,今后赵廷上若有其它势力与他敌对,秦国一定暗中资力,助他排除异己。
奉阳君摩挲着这五枚城印,嘴角阴阴挑起。没想到当初齐国怂恿五国合军功秦,简直就像是让每国送了他一城。如今,他只须想个名头,解散联军,便能坐享其城,亦能在朝堂上稳固无忧。
此时有侍卫来报,说又有几个秦人来见。奉阳君不知何故,但此时他不愿开罪秦人,连忙请入。
来人带着浓重秦音、寒暄过后,向他深深一揖。奉阳君与帐中众人也两袖相合,躬身还了一礼。正待起身,猛听啷呛金属撞击之声,一霎那便有银辉长剑抵到他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