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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谍香-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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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舟怎会看得见自己?姜窈魂魄惊栗,自己不是已经……
  “你… 我… ”那一惊一震,楚姜窈不自禁地居然说出两个断字,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她毒发日久,肌骨寸裂,怎么还可能活下来?
  范雎因担心从舟,一直都在门外守立。此刻听见房中动静,疾步跨进房中,见小令箭醒来,眉间忧纹终于散开几分。
  “淮哥哥… ”见范雎亦在此,那一刻她方才真的信了,“我竟然真的… 怎么可能?”
  从舟苍白的脸上泛起久违的一丝温柔,“是哥哥救了你,是他觅得解药。他为了救你,还……”
  范雎一抬手按住从舟肩膀,止住他的话音。
  姜窈本已空绝无望,不曾存任何偷生的念想,此时却真的还能残喘于世,她难抑感伤,无语凝噎,泪滴颗颗坠跌。
  但分明窗外是满园祭奠、白花丛丛,她缓过片刻,惶惶问道,
  “那,为何府中挂满白幡与祭花?若我还活着,却是谁身故?”
  从舟指间一紧,掌心的冰寒透过姜窈的薄衫浸入她的肩头。范雎亦是低了眉眼。她仔细打量从舟,透过他的长睫,却在他眼中看到无边的悲寂,往日璀璨的栗眸湮成一片灰褐。
  又有泪水涌上他的双眸。从舟一蹙眉间,紧紧闭上眼帘,阻挡她的视线。而泪水如潮,泻过他眼底那抹深深的青痕。
  窈儿心底一惊,急伸手握住从舟衣袖。虞从舟怔怔答道,
  “是我… 逼死了爹爹……”
  他再也无法言语,撇过脸去,蓦地抽出手,夺门而去。
  她极想唤他,但喉间沉重,唤不出声。
  范雎倚身在她榻边坐下,将这几日变故缓缓说与她知。
  楚姜窈怔怔抬起手,拭去范雎眼眶边欲坠未坠的泪滴。
  “是我做错了么?我明明答应过自己、答应过你,不会让他知道。”
  “不是淮哥哥的错… 他信你、敬你… 我们从前欺瞒着他,终归不对。他终究是要知道。”
  



☆、93天各一方

  入夜微凉;范雎给小令箭喂了药,见她虚弱地睡沉了,方才起身离开,心中又开始担心从舟。
  虞宅中白幡飘曳,漫着森森凉意。宅前宅后都不见从舟影踪,范雎闭了眼;顺着从舟的心境慢慢走去,果然在桃花丘那棵染血的树边、看见他蜷缩的身影。
  走近才发觉;他捏着酒樽,瞳孔失焦;只是凉凉地灌饮。范雎搭上他的手腕,轻声道,“莫喝了。”
  从舟回首望了他一眼;片刻才分辨出他来。他霍然起身,手腕一转、反而紧紧握住范雎,一抬手已将酒樽堵在他的嘴边,烈酒漾着月波、在范雎眼前熠熠震晃。
  “若当我是兄弟,就陪我喝一夜……”
  从舟语声虽冷烈,却似乎有一丝哀求。
  范雎被他冲撞得猛地靠在另一棵桃花树下,桃花花瓣被震得纷纷飘落,在二人的世界中扬起一场清冷薄寒的春雪。
  范雎没有抗拒,双唇贴上他的酒樽,半尺之遥、凝看着从舟、饮尽一樽。
  虞从舟怔怔收了手,退了几步,抬起酒坛将那樽满上、递给范雎。自己便抱着酒坛一口一口地喝。
  沉默的对饮。范雎打破寂静,“是我不对……我没想到… ”
  虞从舟知道他想说什么,忽然截断他的话,酒醉不酣、苦笑问道,
  “哥哥,你说,父……父王他… 可曾为我取过名字?”
  范雎顿觉心痛、答不上来。父王临终并未见到母后一面,她腹中胎儿、父王应是尚不知晓、更不可能为他取名定字,否则、甘茂将军不会从未向他提及。
  他想到自己常常记恨宣太后将他的名字从嬴姓宗谱上抹去,但从舟他… 从来都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史书宗谱上根本就从未有过他。
  “若没有名字,将来、就算泉下叩见,父王… 也不会认我的吧?”从舟把脸贴在酒坛上,望着很远很远的星辰。
  “但母后为你取了名。”范雎想不出别的安慰。
  他便笑得更苦,“‘虞从舟’?‘行畅且悠’?……呵,原来姓不是姓,名不是名…”
  “我一生只想辅佐赵王,环并四方。本以为,生于乱世、也可似利舟得水;却原来、我只不过是流落他乡,犹如池鱼失水。”
  梦想破碎的声音,在他心中振聋发聩。
  虞从舟又捧起酒坛吞了几口,“我本想为将为相、立业拓疆。但现在,我是个没有国籍、没有立场的人。我的身份… 令我所有的志向都变得可笑、所有的牵挂都变成罪孽。”
  “至少你对我的牵挂不是罪,我们是兄弟。你对小令箭的牵挂也不是孽,你们… 你们都是秦人,今后你与她相爱、不必再有顾忌……”
  今后?他哪里还有什么今后,哥哥不会明白,他还牵挂赵王、牵挂赵国军士、赵国百姓。那在父王眼中定是三重罪,而他对哥哥和窈儿的牵挂,在赵王眼中、又怎会不是孽?
  虞从舟回首看向范雎,又推了推他的酒樽、促他又饮一轮。
  “命运是不是和我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我和窈儿… 我们相遇的时候,明明都是赵人,及至我怀疑她是秦人的时候,我曾经为了三军安危,竟想过要处死她,可原来、连我也是秦人…
  “…我又凭什么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范雎知他难以接受。他虽是秦国世子,却不能直面秦王,因为即使秦王不愿杀他,也会迫于隐忧、不得不杀他。他本是赵国上卿,却又从此无法面对赵王,因为他今后不能与秦人为敌、自认心中有愧了,不再能坦荡地襄助赵王。
  忽然从舟的声音打断他紊乱的思绪,“哥哥,你从前说过,若窈儿和你一起回秦国、她的安危你全能做主,现在可还是如此?”
  范雎不解,沉默地望着他,他便当他是默认。
  “哥哥,你接窈儿… 回秦国吧……”虞从舟强撑着,但语声还是哽咽了,“从前我以为将她留在赵国、留在我身边,我就一定能护她周全,但其实、我只是一再害她受伤…”
  “她中的是死士营的毒,与你无关。”范雎想要安慰。
  从舟低下眼睫摇了摇头,“每次能救她的人都只有你,我… 我知道自己不配照顾她。如今,我在赵国、人鬼难分,就更没有资格留住她。”
  “从舟,你可曾想过同我一起入秦?”范雎想要伸手去拉他,浑身却被酒意撕扯,失了力气。
  “入秦?世人皆知我是赵国上卿,入秦也只会引得芥蒂丛生、令你添难。况且,娘亲不想我入秦,我不会违了娘的意思。”
  月光之下,无根的花雨飘落在二人身上,从舟拈着一瓣落花,并不遮掩真心,
  “我身上虽然流着秦人的血,但我的心早就在赵国生了根。人不如花,撕不开自己的心、斩不断自己的根。”
  想到此,虞从舟心中忽然满是怜意,自言自语道,
  “窈儿全家都是秦人,她的根、本在秦国。这些年留在赵国必非她所愿。是我一再让她两难。”
  范雎酒意上涌,忍不住斥道,“你莫忘了你的根也在秦国!”
  虞从舟知道范雎是怕他敌我不分,便挪近他身侧垂首道,
  “哥哥放心,我自会辞去赵国帅印,从今后,隐姓埋名……绝不会与你作对、也再不敢与秦人为敌。”
  哥哥和窈儿都曾说过,要他莫攻秦城、莫为赵将… 当初不懂,此时他又怎会不从。
  “隐姓埋名?你想要逃避?”范雎知他原是心志高远,听见那四字从他口中说出,似乎能触到他心间层叠的薄冰。
  从舟苦笑,若是还剩哪怕一线去处、又有谁会想逃避?
  “…我早就避无可避。秦国,赵国,都不是我的国,也没有我的家。天下之大,却哪里都不可能有我的避风之处。” 
  “你可以来找我。我们是兄弟。”
  明知不会,但从舟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见范雎脸上酒熏的润红越来越深,虞从舟回想起最初在洺烟湖边那一场相问逼认、浅浅微笑道,“哥哥,当初我第一次拿着毕首玉、要逼你相认时,我其实、一心想做你的避风之所。”
  “你这是僭越,别忘了长兄如父……”
  虞从舟抿唇一笑,又顺从地点了点头,“嗯。”
  范雎只觉思绪越来越沉,醉意越来越深,忽然感觉到有样润凉剔透的东西塞进他手中,
  “这是你送窈儿的碧鹿笛,我一直藏着、不肯还给她……对不起。”
  绕过两次更迭,原来还是哥哥与窈儿各持一支、才是最好最衬的相配。
  从舟站起身,心里明白、不论对情对亲、对国对君,都已到了该远远藏起来的时候了。
  他顺着桃花飘散的方向,越过桃花丘、与从前最眷恋的一切走向天各一方。范雎还想伸手挽留,但已力不从心
  ……
  很快朝野便传遍了,虞上卿退了帅印,甚至多日未见早朝。
  有传言说,是因为虞父的猝亡,乱了他的神思。
  也有人说,是他府上那妖精、时而扮男时而扮女、不知姓楚还是姓顾,总之懵了他的心志。
  赵王坐在殿上,怵怵地看着手中帅印。从舟辞帅,竟连一个因由都不曾告诉他、竟连一面都不曾来见他,这全不似他的从舟。他直觉相信,从舟必有难言之隐,但再如何这般说与自己听,仍是情绪郁滞,数日来不能安寝。
  夜深星稀,赵王披了锦袍,不知不觉往王宫南面的紫竹林走去。蔡小六离得远远的跟侍,赵王似乎浑然不觉。
  走入竹林,他提袖拂过石凳石台,怔怔坐下。已是四更天,月弯才刚刚升起。清冷的月光凉凉洒来,将他俊秀的身影投向西方,深深映入紫竹林中。
  紫竹之间飘过一阵流香,比麝淡,比兰清。幽幽转转酝在他脑海中。那么熟悉,他戚然苦笑。
  他想喝酒,一回首才发现台上无酒。蔡小六是个聪明有识的,适时奉上一瓶渌酒、一盏金樽。
  赵王泻酒波于樽中,一抬手竟去对月敬酒,柔声道,“从舟,可与我对饮否?”
  蔡小六见赵王未饮先醉,打了个哆嗦,麻了半边身。
  没有回答,赵王悠悠哂笑。金樽贴口,一仰而尽。
  “从舟,还记得小时候你做我侍读的日子么?”赵王心无旁骛,仍旧自饮自语,“那时,每次你心烦意乱,总会躲在这竹林中,你总是怕我记挂…
  “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是你不知道。每每你躲在这石台边时,我亦藏在紫竹林后。你若心有烦忧,我怎会不察。看你失落彷徨,我心急如焚,方知君王亦会如此无能。”
  他抿嘴寂寞一笑,又饮一樽。
  “后来沙丘一劫,你我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时我曾立誓,再也不让你因我而伤,必倾我君王之力,予你所爱、取你所求。
  “但或许,冥冥中伤了你的人,正是我么?
  “那年我封你为中卿,虞太傅愤而辞官。从那时起,我便隐隐知道,他有很深的秘密隐瞒了你我。我很怕,那秘密有朝一日会成为隔在我们二人之间的鸿沟。
  “如今虞太傅故去,你亦不再来。想来他已经把那秘密告知于你…
  “从舟,是不是我… 让你左右为难了?”
  赵王轻啜了一口,一滴泪悄悄滑入酒樽、溶于酒波,“我料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但从舟,你还会回来的,是吗?没有你,我就真的只是孤家寡人了。”
  ……
  此后数日,赵王每晚难寐,都会躲去那紫竹林中独饮独语。有时林间拾步,有时望月而歌,寒薄之声难应暖春之景。
  “今晚的月亮竟然升得这么迟?”他斜目远望,一勾暗黄透红的月牙挂在东天地平线上,低低斜斜,忧伤撩人。
  他拿过金樽,正要饮,却见一片紫竹叶飘落樽中,浮于酒上。他叹笑一声,不觉想起少年时的嬉戏。
  赵王玉指轻拢,夹出那片竹叶,双手相辅,将竹叶抿于唇间。
  悠悠扬扬,他忽然吹将起来,略有青涩,但音调委婉,如梦如魅。
  旧时情景霎那间在竹林中湮开。似在朝阳下,紫叶旁,金冠白袍的他以竹叶为笛,而紫衣少年和声以歌。那和声音律沉凉微亢,紫衣少年所唱全然浮于梦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赵王嘴角微微笑着,喉间却难忍一道泣声。而此时此刻,他听见另一声强抑的哭喘,也似和音一般,从紫竹林外飘浮传来。
  他放下竹叶,倚着林中清风慢慢向一排浓密的紫竹走去。月牙儿的光印在他背脊上,将他的影子拉的斜斜长长、穿过那排婆娑紫竹,透向暗淡远处。
  “从舟,明日就是月朔了,再无月光。你,还会再来这里陪我吗?”
  赵王透过扑朔飘扬的竹叶,望向紫竹林外的那抹暗紫身影。
  从舟,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是你不知道。你每晚都在这里,隔着竹林、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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