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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虞卿放弃高官厚禄、去营救魏国前朝相邦,只为成全赵国包纳百川、礼待文人的美名。但赵王明白,这是他一石二鸟之策。他救魏齐是虚、使魏齐离开赵境、以缓秦兵压境之困才是真。而今、因魏国信陵君不肯庇护魏齐、使其自尽于魏国,倒是解了秦兵攻赵的借口,也无人会怪赵人怕强凌弱,但是……
赵王皱了眉间,从舟这般做,岂非揽祸上身?魏齐是秦国相邦范雎的死仇,从舟救他还魏,秦人又怎会放过他?
他在雪中缓缓走着,回到清攸殿时,远远竟看到一道灰紫色的修长身影、静静跪立在殿门之外。
“从舟?!”赵王心弦铮响,疾步踏雪而过。从舟闻声蓦然回头,想要迎向赵王,又不敢立起身来。
赵王走近了,怔怔站在他面前,过去几百个日夜中想说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他颤着手指,轻轻拂去他肩上白雪,道了一声,“你受苦了……”
从舟叩了一礼,抬头看着王,道不明心中的眷恋与仰望,原来还是一如儿时。终得再见一面、他落落一笑。
他的浅笑,令赵王心中愈加酸梗,从舟往日那颠倒众生的双眸依旧耀人心扉,但他唇色灰白得犹如林中灰烬。
他的从舟,本像是彩虹中的一束光,却是什么、令他凝成寒溪上的一片冰?
赵王欲扶他起身,虞从舟避了避,指着一旁的一个木匣低首道,
“从舟僭越了… 未得王上之令、擅做了决定……魏齐已在魏国自尽、这是他的人头。王上可交与秦国范相,他‘旧仇’得报,应无理由再陈兵赵秦边境。”
“我知道,你特意把魏齐带离赵境,是为解我燃眉之忧。但又何必辞了卿印?”
雪花无声地融入二人发间,丝丝凉意浸衍入肤,凝作一阵短暂的沉寂。
“从舟愧对王上……早就不敢再领上卿之印。”
赵王看着他跪在面前数尺之远,顿时只觉千重山水早已将他们隔开天地两边,忍住多时的话语还是问出嘴边,
“你,真的是秦人?”
“王……”虞从舟身上一凛,双眼晃过一丝无措的灼痕。
“我查过虞太傅……他事秦多年,却辞官入赵…少年时我与你交善亲近,他反而严词斥你,之后愤而隐退,多年后竟还是自尽于家中……我猜想,他定是为了围护你的身世。”
听闻旧事重提,虞从舟难掩心中愧疚悲意,滴滴清泪在膝边雪层上融开淡淡水氲,“从舟死罪,隐瞒了王这么久……我不敢再骗王,我… 的确是秦人。”
“父母出身,不由人选;命运转折,非在掌控。即使你是秦人,我也知你曾经待我真心……我不怪你,你不是想瞒我,你只是说不出口。”
赵王语音淡泊,但视线略过,见他卷发散逸、仅是微束于肩后,并未簪着他多年前赠他的扁舟御桨簪,心中还是霎时落寞,
“只是… 从舟,若有一天,你我在战场上相遇,情势所迫、你可会取寡人性命?”
“从舟绝不会!”他急切坦述,一腔忠心分明从未变过,早已如海浪灌心、只恨无处可倾。
他抬眼、对上赵王深沉的眼神,那是悲是喜、是怜是惜,他忽然觉得看不清楚。乱世之中,信与不信,本就最难决断,他似乎忽然明白了赵王的深意,俯首对赵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伏在地上道,
“我答应过王,有朝一日、若我与王有敌对之嫌,必会自绝、以解君忧。是以当初、我才想要伏诛偿命、了断恩怨。后来王上给我机会、要我战死沙场,我… 我却违了旨意……请王处死从舟,以绝后患。”
赵王淡淡笑了笑,他的从舟还是像从前一样、决绝以示永不相负。他没有变过,他又何曾?
“我不会杀你。国家身份,你无法选择、我也无力改变。但你是我的知己,这是我选定的,亦不会改变。”
赵王伸出右手,示意从舟平身。恍然间二人仿佛又回到林间少年、殿中君臣。虞从舟不觉含泪而笑,握定他的手,半身的力气都托在赵王掌中。他摒力站起,那一刻缓慢得、仿佛这半生的信任都如数家珍般在脑海中掠过。
他与赵王平视一笑,风卷飞雪、拂起他的长发、亦化解了他些许的愧疚。
“平原君可有消息?如今魏齐自尽,秦人可已放他归赵?”念及赵胜,虞从舟又忧了眉宇,“秦国宣太后心狠手辣,曾幽禁楚王、诱杀义渠王,平原君怎会犯险入秦?”
“你数月没有音讯… 我猜你是秦人,所以三弟以为、你入秦去了。他心中烦闷,忍不住入秦去寻你。”
竟然又是为了他??虞从舟心中愧疚如云。赵胜痴念,他怎会全无感觉,只是过往难从,转而固封于心。怎料到还是拖累他至此…
“王上放心,我立刻入秦,定会保护平原君安然归赵。”
赵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但你私纵秦国范相的仇家,范相必不会放过你!”
范相… 虞从舟心中苦笑,若教王知道,数度领军攻赵、夺城屠军的范相、就是他的亲哥哥,王上可还会原谅他?
说好不骗不欺,但他真的开不了口,只是闪躲道,“王上… 不必担心,我…既然我本就是秦人,自有办法化解。”
赵王猜出他有难言之事,抿嘴一笑道,“命途多变,让你为难了。我… 我就不再令你添难了。我知道,你在秦国定是另有牵挂,这便去吧。不过我也知道,终有一日,你还是会回来的,对吗?”
赵王从袖中摸出那枚红玉卿印,揣在掌心,“所以这上卿印,我会一直替你留着。你何日回来,我便何日还你。”
虞从舟红了眼眶,答不出话来。来生再为君臣,只盼能同血同宗,再也不用离君远走、君亦不用与我伤别。
他伏在雪中,跪磕三声,终是转身离去,口中忍着一句“珍重”,却一刻也不敢再回头。
“从舟!”看他就要转出宫门,赵王捏着那卿印、极是不舍,踏雪追出几步。
“王… ”虞从舟定定转身,隔着天地空蒙、遥遥凝望。
“从舟,出身、是命定;知己、是缘定。我不忘知己之缘,你也不能忘。”
虞从舟点了点头,二人知交一生、从前从不分离,而今重逢一刻、不觉又要零落天涯,忘与不忘,都已心酸满腹。
但若赵王知道、这已是一生最后一眼对望,必不会翛然放手
……
秦王宫。
虞从舟腰身笔直、不卑不亢地跪于大殿中央。嬴淮虽然面色沉静地立在百官之首,但早已手心濡湿、余光时时绕在从舟身上。
如果二十几年前、父王不曾被害、母后不曾被逼流落魏国,如今、他与弟弟应该站在这大殿的什么地方?
虞从舟推了推魏齐首级的木匣,声音润雅但也铿锵,
“魏齐已然自尽、恳请秦王撤军止战,放平原君回赵,勿使陈年恩怨,刻今日嫌隙。”
秦王见他分明是有大事相求,却反而身姿如松,不觉心中微有恼意,“虞卿这般跪姿,似乎诚意不足。”
闻言虞从舟反而抬眼正视秦王,神色疏朗贵雅,“诚意不在卑躬屈膝,而在尽绝后路。”
“尽绝后路?”
“是我私纵魏齐返魏,但我已不是赵国臣僚,只是一介庶民。抗逆秦王范相之处、我愿负荆请罪、一人承担。还请秦王撤军、放平原君回赵。”
嬴淮心里明白、他这一席话,其实也是说给他听的恳求。
大殿之上、忽有一人冷笑,却是王稽出列两步道,“王上,其实当年范相在大梁之仇,这虞从舟才是主谋。是他见范相才智过人,恐其受魏国重用,所以暗中遣人栽赃,令范相身负通敌罪名。是他借魏齐之手要将范相处死。范相如欲复仇,这真正的仇家、就在此。”
嬴淮心跳陡快,本欲以‘一雪旧辱’诛杀魏齐之名讨伐赵国,但现在居然反而连累到从舟。
但虞从舟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出,并无惊讶,面色淡泊如水,仿佛他所说的‘尽绝后路’本就带着这一重认罪。
秦王眉间紧皱、怒意更甚,“范相当年几乎死于酷刑,原来真正的幕后之人竟是你?!”
秦王侧首看向嬴淮道, “范相觉得、该如何处置?”
☆、106阴阳错换
“范相觉得;该如何处置?”
嬴淮极想撇清从舟之嫌,但也只能推诿道,“此事蹊跷,多年前的事或许已难查证。”
但王稽一拢袖又道,“此事千真万确。当年微臣曾派暗间潜伏于虞从舟身侧,她亲眼见他梳拢魏臣须贾;密谋将私通齐国的罪名栽赃与范相,以绝隐患。”
江妍当年;真的把他的每字每句、都一一报与秦人的么?虞从舟疏冷的心里又多了一道冰痕。
“好个尽绝后路,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寡人绝不会饶过你。”秦王见他已是默认;一拍案道,“既然是范相的仇家,寡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就算是魏国相邦、寡人也要翻开赵魏二国将他挖出来;如今、真凶原来竟是赵国虞卿,寡人亦会为范相做主。”
嬴淮深深一闭眼,不知这死结要如何去解。
“将他押下去,明日,寡人亲自监斩。”
从舟被侍卫拖起。他并无惧意、只是盯着秦王的双眼、又一字一顿地恳求道,“还请秦王放了平原君。”
“秦赵向来交好,寡人只是想替范相复仇,自然会送平原君安然返赵。”
而朝堂百臣中、公子市逆着殿外阳光,看着虞从舟被押下的背影,忽而想起什么、目光愈加沉冷
……
秦宫地牢,一片冥寒。
一个红衣女子托着茶盘走下地牢。她略带英气的妆容非常美艳醒神,一身宫中近侍的明媚红装令她更显挺拔,与牢中幽寂立成鲜明反差。
她走过几格牢室,空空荡荡并未囚人,她心中略微起疑,不知道公子市差她将茶盘送与何人。
转过一弯,她看见角落的囚室里押着一个白衣囚犯,那人垂首跪立着,似乎早已陷入昏沉,只是双臂被链锁缠绑、拴束在墙上,所以并未倒伏在地。
她遥遥望见,手指已忍不住微微颤抖,那人一头微卷长发泻在肩旁,隐隐仍散着光华,虽一身囚锁、卑微入尘,但身姿铮立、并未输了傲骨。
手中的颤抖愈发难控,茶盏在盘托上臻臻晃响。她顿时一回神,直觉此处相逢、只怕另是一场陷阱。她压下情念,立刻强压身上颤抖,摒着呼吸静静立稳。
但那点茶盏相碰的脆声、已令从舟渐渐有些清醒。他微微睁开眼,却在那一瞬间、闻见幽幽百合花香…
…那错落三生、以为永世难寻的伊人香气。
他蓦然抬首,一记急喘令他全然醒透。不须要寻觅,那一瞬间他已对上她的双眼,不敢置信竟在临别之际还能见此回光一照。
幽牢之中一片肃杀,唯有红衣艳唇的她,犹如霞中桃花,颠倒冗世韶华。
似乎前生后世压抑下的刻心恋想、都在这一刻倾闸泄下,情如潮涌、将他的心悬至飞腾浪尖。
“窈儿……”
破浪而出的,竟然只是这咽声一唤,似乎在心中喊过千遍万遍、这个名字便从此刻进心房,极难唤出声形,强推出喉、一声声已带着心窍残血。
楚姜窈立在从舟面前,强忍心绪,不让面上有一丝表情。公子市既然诓她来此,必非偶然,只怕此时牢中还有他人静观。
虞从舟嗔痴一笑尚未涌上眼梢,但见姜窈冷冷望着他、似有仇隙,他心中遽然一冷,难道、又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他低下头含咬嘴唇,牙关一使力,唇瓣尽碎、鲜血溢出、疼痛瑟骨,但他却狂喜般抬眸、纯纯漾笑,带着浅浅泣喘喜悦道,
“不是梦,这不是梦!窈儿,真的是你!你还活着……”说到此处,泪水无边漫溢,再说不出别的。
原来天亦有情、命亦有恩,他的窈儿还在人世、不曾消失!
他失控地跪行两步,想向姜窈靠近些许,但枷锁啶咛作响、拴住他双臂令他全无自由。
明知无解,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几分,但只是令身上留下浅浅深深地瘀痕。
他此时方恨这千般束缚、万般难舍,原以为、早已心死如沉冰,狱中、笼中、链中都是一样,但原来、有窈儿在的地方,他还是渴望哪怕一线生机。
挣扎得失了力气,他静静地死了心,隔着囚栅默默仰望姜窈,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存了一丝盼想、盼她能向他走近几分,哪怕只是半尺几寸……
但姜窈只是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神色冰冷地睨看着他。
难道窈儿又不记得他了?
若真如此,也好……他原本、也只剩一天的时间了。记得他、也只是徒添离殇。
他便不再说话。趁着最后的时光,他痴痴看着姜窈的脸。从未见过她飒爽红装、束腰戎服,那份夹杂着妩媚的英气、令他刹那间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