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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复加。
是夜她提笔修书一封,吩咐昭缇翌日送进宫中。
还未消停几日,到了七月初,白府里再度传出天大的消息。
白世非与三夫人张绿漾因夫妻不相和谐,经官府判了和离,在判文出来的当天张绿漾便拣包袱带同莫言出门而去,临去前她给尚坠和夏闲娉各留了一封书信。
对尚坠道:“经本大小姐慧眼监断,汝必乃泼妇一名。”又叮嘱尚坠要对白世非千依百顺,好好遵照三从四德,倘若日后让她知晓白世非再为她伤心,便叫人半夜回来取她首级。
对夏闲娉则说:“经本大小姐慧眼鉴断,汝必乃弃妇一名。”又说若然哪日夏闲娉被尚坠逼得在白府再待不下去,不妨去秦州投奔她,她会好心大方收留夏闲娉的,如此一来,她便有知己可以天天一同口伐尚坠了。
尚坠看了哭笑不得,夏闲娉则气得当场把信笺撕成粉碎,心中种种郁结无处发泄,逮着身边奴婢半点儿错处便是一番打骂,每每夜深入睡时分,浣珠阁里偶尔会传出拼命压抑的低泣声,让人闻之恻隐。
便从此以后,白府少了那位调皮捣蛋的三夫人。
第十四章 会仙楼上客
汴梁城内,在曲院街的东头,有家知名的酒肆会仙楼。
这家店是天子脚下最高等的酒食去处,门面规模宏大,檐拱下大大的匾额漆云 光,其格局前楼后台,走廊依着流水间竹,院落里曲径通幽,店内卖的银瓶酒七十文一提,羊羔酒八十文闰提,价昂至极非寻常百姓能光顾得起,反之,自然便成了贵族富绅常相畅饮的销金地儿。
大约日入时分,一顶华贵软轿停在了会仙楼门前。
随行在侧的白镜撩起帘子:“坠姑娘,到了。”
尚坠就着他的相扶从轿子里出来,轻声笑道:“公子可是喝醉了?”不然为何像发酒疯似的,酒食中途竟然兴之所至,吩咐白镜回府非把她接过来不可。
进了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店门,才刚踏上能往二楼的木梯,便看到白世非站在楼梯最高那阶的尽头,迎上他期盼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微微一笑。
看着她拾级而上,他脸上笑容慢慢渗入一丝孩童般顽劣的意味,明白到他可能玩心又起,她才刚问出口“你要干吗”,已被他拦腰一把抱起,嘴里笑着喝道:“通通让开!”
一时间筷子声,杯盘声,抽气声,椅子摔倒声,后脑撞上木板声,小二在梯口震惊过度摔倒声,菜汁溅起飞落声,尖叫声,斥责声,惊慌赔罪声,匆忙走动声,全楼叮叮当当络绎不绝。
满堂客人无不对着那道大笑而过的白衣身影惊骇瞩目。
“你疯了!快放我下来!”头晕眼花的尚坠胡乱拍打他胸膛。
得意又嚣张地直把她抱进阁子间,雅致厢房内,庄锋睿和任飘然已经在座,两人全因白世非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禁忌举动而面露愕色,他这才满意地轻轻放下尚坠。
庄锋睿望向任飘然:“勾栏里关于他的银字儿已经说到第几回了?”
任飘然十分诚恳地道:“还不算多,不过是区区第十四回而已,我记得上一回是‘娇娘饮妒施狠手,公子涌怒杖凶婢。”
旁边白镜咭声笑出来:“那可都是上上回的旧事了,小的听说最新一回是‘不敌败北浣珠阁,被扫出门饮绿居。’”
庄锋睿默契接上:“我猜无须多久下一回便会出来,名目大约是‘惊世骇俗会仙楼,离经叛道私生儿。’”
白世非大力一拍桌子,惹来笑谈中几人的愕视。
顿了顿,他若无其事道:“小二!上酒!”
庄锋睿和任飘然失笑,尚坠更是以手掩唇。
白世非以肘抵桌支颊,侧首凝视着她,见她笑弯了眼梢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伸过另一只手去,毫无顾忌地轻轻玩她的耳垂,柔声道:“什么浣珠阁饮绿居,只这位才是本公子的内人。”
桌上二人对他的说话唾弃的充耳不闻,只举杯对饮。
捏完耳坠的手垂下,落在她已然遮掩不住的腹部上,眼角余光接收到出现在雅间门口的身影,他脸上笑容愈加浓郁:嘿嘿,这是犬子。”
“白公子今日好雅兴。”年过五十仍仪表堂堂的当朝丞相吕夷简不请而入,带笑向在座各人抱拳。
桌上三人相继起身回礼,便在此时,外头楼梯口走上来一个人,行经白世非所在的阁子间时,恰巧听闻他在里面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吕丞相快请上座,且与我等同饮几杯。”
“不了。”吕夷简推搪道,“才刚在门外听到公子的说话声,特地进来打个招呼,不碍三位的雅兴了,本官这就告辞,免送,免送。”说罢连连抱拳,临去前不经意看了眼始终安坐椅中望着窗边卷帘一动不动的尚坠。
出了门,吕夷简面转忧色,在阁子间外略站了站,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斜对面另一间阁子的门帘被无声撩起,从里探出一个头来,那人看了眼吕夷简的背影,又看了眼白世非所在雅阁,复缩回脑袋,把帘子垂了下来。
这边厢里,庄锋璿和任飘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齐齐望向对面。
白世非安然撩袍落座,笑饮杯中酒时眸光掠向尚坠,她垂眉低首地定定坐在那儿,不知何时笑容已消失不见,一张小脸不为人察地微微沉了下来。
庄锋璿道:“难怪你今日恁般张扬。”
任飘然搭话:“就为了引起吕大人的注意吗?”
“好像我们到后不久便听闻外头说丞相大人来了。”
“故而一向从不携眷的白公子便叫人回府接了尚坠姑娘过来。”
“其后他又故意制造喧哗,让会仙楼上下几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白公子的新宠已然在此间露面。”
“紧接着,丞相大人终于得与坊间传闻的尚坠姑娘打了照面。”
白世非似惊讶不已,扬眉笑道:“你们还真能想。”侧首看尚坠仍旧不言不语,他拿起牙箸,往她碗中夹了些菜,柔声哄道,“这炖掌签出了名的好味儿,你尝一尝。”
她抬起睫来,神色微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庄锋璿和任飘然露出笑容:“我便觉得有些儿不适,先回府去了,两位兄长慢用。”桌下手指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拧白世非的大腿,在他的痛呼中站起身来。
“你偷偷拧我……”他嘟着嘴,状若委屈不禁。
不意他会当众说出来,她脸容乍然嫣艳,因了庄任二人在场而尴尬不已,却又发作不得,只瞪他一眼,似在发狠说便拧你又怎样。
“去吧,让白镜送你。”他笑起来,却在她转身之时倏地轻拍了下她的圆臀。
她失色惊呼,这行径未免太出格!通红着脸逃也似的出了阁子间,白世非目送她走远,脸上一抹报复得逞的笑容异样愉悦。
任飘然忍不住呻吟:“这位公子,拜托你从极为寒碜人的郎情妾意中分些心神回来,先为我俩解一解惑可好?你缘何要演这么一出戏?”
“今日可是初三?”白世非闲声反问。
“便是初三,可又怎么了,和这日子有什么关系?”
“我便问你,太后在军国大事上最倚重的人是谁?”
“当然是刚刚离去的那位。”非位高权重的首相吕夷简莫属。
“她在皇宫内最倚重的人又是谁?”
“这还用问吗?出了统领禁卫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周晋之外还有谁?”
“那太后在庆寿宫中最亲信的内侍呢?”
“这宫里头都知道是罗崇勋,他也是个擅权的人物,便天圣七年年间,朝中有个叫曹利用的,因参与了澶渊之盟而由小军官迅速升迁入朝,很得太后赏识,便连寇准也一度遭他诬陷,后来也不知是不是为争功邀宠,他得罪了罗崇勋,最后竟被远贬至死。”
“这便是了,太后最亲信的三人当中周晋最为洁身自好,且罗崇勋亦自知他的指挥使之职无人可以替代,故而两人向来相安无事,但罗崇勋与吕夷简之间却没这么简单,此二人一主内一主外,吕夷简身为执政大臣本来就对罗崇勋这种阉人有些儿瞧不起,而罗崇勋恃着太后佞幸宠信也不怎么把吕夷简放在眼里,两人暗中时有摩擦那是家常便饭之事。”
“上回李氏暴亡,罗崇勋不是被吕夷简说服了瞒着太后给李氏以皇后礼入殓吗?”任飘然疑惑道。
“这事能成是因了罗崇勋的私心,太后已经多大岁数?皇上才多大年纪?不管怎么样终有一天皇上会亲政,罗崇勋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你说的便在理儿,可这与今日是不是初三又有何干?”白世非眼眸半眯,轻笑道:“每逢初三日罗崇勋都会出宫,扮成员外模样到这间会仙楼来,在他惯使得阁子间里点几名歌伎,酒阑滋味,红袖添香,他常常逗留到入暮时分方才回宫。”
任飘然若有所悟,“不承想吕夷简今日在此出现,而你晓得罗崇勋随后也会到来,所以………”
庄锋睿骤得敛眉,往门口方向指了指,示意外头有轻微动静。
白世非眸底流光一闪,含笑自斟自饮,对任飘然回道,“我只不过是想给吕夷简提个醒儿,倘若太后知晓了他的另一重身份,未必还能像从前那般信任他而无猜忌。”
话声方落帘子已被人从外头撩起。
三人定睛一看,却是小二端着菜肴进来。
任飘然笑看白世非,仿佛在说,你那段戏词白唱了不是?白世非却把眸光瞥向庄锋睿,似道,那该怪谁让人虚惊了一场?庄锋睿便只装做看不见二人眉来眼去,举箸尝新,连声赞道:“好吃,当真好吃!”
白世非与任飘然对望一眼,一同朗声大笑。
下一瞬三人默契举杯,在半空碰出清响。
第十四章 扑朔俱成迷
七月艳阳高照,凤仙花争奇斗艳。
朝中晏书积极上疏,既请罢内臣监兵,使日后边州军士在对敌时可化被动应战为主动攻守,又主张在后方招募弓箭手进行训练,以加强兵力储备,而以夏竦为首的一派则对他的建议提出诸多质疑。
由此,朝议时两派人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互相严厉抨击,经过几番激烈争辩,加上洞若观火的赵祯不时在旁推波助澜,最终夏竦败下阵来,晏书得掌边州军事大权。
其后赵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夏竦派系的官员从朝廷到地方都撤换了五六,不是明升暗降就是夺权架空,没多久便把几大要府和多处冲州牢牢控在掌中,朝议时开始对刘娥步步进逼。
刘娥终于再沉不住气,一方面对夏竦的倨傲轻敌和缺乏防范备觉懊恼,眼看着赵祯接连发难而乏力招架,更遑论以牙还牙,另一方面也对自己的疏忽大意后悔不已。
这日她把周晋召进宫中。
“我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按说皇上本事再大,在哀家的眼皮底下,谅他也难以有所作为,可为何这回他的翅膀竟似在一夜之间硬了起来。”让人措手不及,刘娥皱眉不解,疑惑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隐约的慌乱。
“卑职也是觉得奇怪,平日也没见皇上有什么动静。”
刘娥沉思了一会儿,“除了夏家那位,别的人还是混不进白府吗?”
“倒也混进了几人:可都只能是做些低下差事,连东西两厢的仆房也去不得,更别说各处厅堂和庭院,自从上回那丫头被投毒之后,白府明面上好像没什么变化,实际监管却森严起来,不但对近三年间进府的仆婢全暗中盘查了一番,大凡觉得有点疑心的都剔了出府,便厨房里也巧立名目设了大小厨监,任谁再想在菜食中动手脚也已不可能。”
“白府在京中的店面铺棚为数极多,不能从那些伙计身上下手吗?”
周晋摇了摇头:“邓达园比邵印还更精三分,行事滴水不漏,那些管事的、掌柜的每日间曾与什么人接洽,全逃不过他双眼,而且卑职若没猜错,他可能同时还差遣着另一批秘密的人手,在为白氏暗箱操作着许多我朝法律明令只能官营的生意。”
刘娥不再言语,原本看夏闲娉传来的消息,觉得白府虽财宏势广,可与她所预料的程度还远得很,料白世非那小儿也成不了气候,不足为惧,故而当他挟重金以胁迫朝廷让晏书返京,她只以为这公子哥儿是咽不下她当初强自指婚予他,又削晏书官职拂他颜面的那口气,所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了,便锋芒毕露迫不及待地还她以颜色。
而今回头细想,却好像远远没那么简单,若如周晋所言,从白府乃至旗下各商号都像设了铜墙铁壁,便连苍蝇也飞不进去,那她就不得不怀疑,到底是不是白世非在其中兴风作浪了。
思索过后,她开口道:
“那夏闲娉一门心思只在儿女私情,把哀家吩咐之事办得稀里糊涂也就罢了,却还自以为聪明和哀家耍起心眼儿来,说什么那丫头而今怀了身孕,只要掠走她便不愁白世非不唯命是从,这分明是争风吃醋,欲借哀家之手为她除去眼中钉,竟敢把算盘打到了哀家头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此女极不成器,完全不是块办事的料子,你还是设法另行打探清楚。”
说到最后,厌嫌怒色已形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