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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云谨便告知应少棠去请太医之事,应少棠办事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将太医请到了府中。夕鸢自然要跟着同去,待太医在内把完脉后,夕鸢便跟到外室,先拿了封包塞给太医,而后又问道,“母妃这一病将近也有大半年了,补品药材是一样不少的送进去,可就是不见好转,大人可瞧出症结所在了?”
太医年逾六十,头发胡须尽已花白,可目光却依旧炯炯,他不动声色收下封包后,道了声王妃客气,又拈着胡须缓缓说道,“太妃这病,如今是劳瘵羸弱已甚,积年的病根,若要根治,实属不易。再加上这长期虚损,补药即便是服下去了,也补不到根儿上。方才微臣替太妃诊脉时,发觉太妃脾胃不调,这脾乃是后天之本,能资生一身。若是脾胃健壮,自然身子强健,脾胃虚弱,则不思饮食。太妃体虚亏损,在饮食上又补给不上,身体自然衰弱。至于这咳喘一症,其实倒是小事,不过是表症而已。”
“表症?大人的意思是,母妃的病根源于内里亏虚,而非单纯的咳喘病?”夕鸢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蹙眉道,“既是这样,有什么调理脾胃的药,大人只管开方子就是了,药材都用最好的。大人是太医院圣手,脾虚之症,总不会没有法子是不是?”
太医看了夕鸢一眼,却叹下气来,摇头说道:“王妃的一片孝心实在可贵,只是……微臣不妨与王妃露个实底,太妃这病,想要治好,那扁鹊在世也是难为。微臣稍后会写几个温补的方子,给太妃吊住精神,这脾胃亏损,最是难办。只怕太妃也是年轻时操心太多,伤了根基,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只是请王妃心里也要有个准备才好。”
夕鸢心头一跳,尽力平静问道:“那……母妃这身子,若往好里打算,还能……”
“若说到最好,拼尽微臣一身医术,也至多不过一载光阴。”
夕鸢听后有些诧异,原本看着舒慧太妃不过是体虚些罢了,谁想到都已经到了这般油尽灯枯的地步。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命人等着太医开方子拿药,自己带着云谨走了出来。
“方才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这事儿……还是先别往外头说了,免得太妃听了去,心里再不开怀,反而无益。”
“奴婢明白,那王爷那儿……”
夕鸢眉头微皱了皱,摆手道,“王爷那儿,我自会找个合适的时候告诉他,也不知太妃到底是因为什么,这样耗心费力,弄得这个年纪就……”
云谨见四下无人,便低声说道:“从前先帝在时,舒慧太妃也算得宠,甚至比当今太后更得先帝欢心。要说太后对太妃心里没有一丝芥蒂,恐怕也没有可能,先帝驾崩之时,安知舒慧太妃不是费尽心思保全自己与王爷?何况这宫里的女人,为了恩宠哪个不是费尽心思,损了肌理根源,也是寻常。”
夕鸢闻言略微诧异,在她印象之中,皇帝与宇文昊是真心实意的兄友弟恭,而太后对舒慧太妃也是礼敬有加,“怎么太后与太妃从前并不和睦么?我看太后说起太妃的时候,语气倒很是关切,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样。”
“奴婢从前一直跟在太后身边服侍,对这些宫闱旧事,自然也比王妃知道的多些。”云谨顿了一顿,又道,“太后心肠仁厚,如今先帝已逝,对太妃自然也颇多眷顾。”
她虽然只是这样淡淡的三言两语,却让夕鸢明白了过来,如今太后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了,舒慧太妃昔年再怎么得宠,也不能越过她分毫去。然而她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事,若太后当年真与舒慧太妃有所不睦,那把她许配给宇文昊,难道是故意为了刺一刺太妃的心么?
想起太后一贯慈眉善目的模样,夕鸢被自己这个念头弄得也是心头一震,面上浮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云谨见她怔在原地,不禁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夕鸢摇了摇头,吩咐云谨去盯着看方子抓药,自己缓缓往房里走去,边走就便觉得,这世上的人心真是可怖,看着待你好的,却又不一定是真心待你。
原本以为在现代职场摸爬滚打,已经练就了足够的功力,谁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提着一百二十个心都顾不过来。
冬天仿佛一眨眼便到了,可这一年初雪却下的格外晚,一直到了冬至那日清晨才铺天盖地的散落下来。园子里四处皆是白茫之景,夕鸢正歪靠在罗汉床上看着杨福递来的账本,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银铃儿似的笑声。
“母妃,这红梅可算是开了,刚才我去摘的时候,真是万里冰封一处红,实在美不胜收。”兰清笑吟吟的便解斗篷边往屋里走,手中还捧着几杈连成枝的红梅,又忙着去拍斗篷上的雪花,一时间倒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夕鸢将账本随手收好,笑着下地去接过梅花,放到鼻尖下头一嗅,只觉得梅香扑鼻,实在喜人。她吩咐染香将梅花拿去插瓶,又拉过兰清坐到烧热的炕沿上,摸了摸她通红的小脸,怜惜道:“冷不冷?看你这脸都冻成了这个样子,等雪停了再出来多好,也不怕摔了。”
兰清今日发髻梳的高些,有些像倭堕髻,鬓边簪着刚摘下的红梅花,倒当真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她双眸光彩盈盈,两颊晕红,摇了摇头道:“不冷呢,这会儿雪已经停了,日头都出来了,母妃前阵子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些红梅,好容易开花了,我自然要去摘下头一枝给母妃送来。”
夕鸢心中感念她一片心意,语气也更加轻柔,“傻丫头,日头出来道路才更滑,你这样急匆匆的,没有摔着真是万幸。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多少?白梅开了没有?”
她这样一问,却仿佛提醒了兰清似的,只听她“啊”的一声,面露懊恼之色,“白梅种在园子后头的竹林边上,我光顾着去瞧红梅,却忘了白梅……若是能一起摘来,红白相衬,就像在外头雪地里似的,必定更加好看了。”
只是说完忽又一笑,起身拉了夕鸢的袖摆道,“方才过来的时候遇见了沈姨娘,她正在院子里头赏梅花呢,母妃一直在屋里坐着不怕闷么?咱们也出去走走可好?”
夕鸢不忍回绝了她,便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问道,“你不怕外头冷么?”
兰清连忙摇头,“不冷,这斗篷的风毛出落的极好,厚实又服帖,再抱个手炉在怀里,不会冷着的。”
她眼中尽是希冀神情,夕鸢猜想也不曾有什么人陪着她踏雪寻梅,这个岁数的小丫头又最爱这些美景,便索性也遂了她的心愿,让云谨将那件白狐皮的大氅捧了过来。披上衣裳后,又替兰清好生系了系衣扣,看着万无一失了,才与她携手缓缓走出门去。
外头的气息当真如兰清所言,清爽之中带着几分甘甜,也并不冻人。未央院离着梅园并不算远,只是夕鸢却不敢走的太快,兰清一袭天青色斗篷,鬓间的红梅便显得愈发夺目,衬得她姿容楚楚。两人走了片刻后,遇上迎面前来的沈氏,她笑盈盈上前挽了夕鸢的手臂,又抬手一指前方,“方才我从那边儿过来,这梅花怒放真是好看极了,跟红云一般。那白梅下了雪反而瞧不大出,只是一旁的青松相应,也十分好看。”
“听你这样说,那必是要去看看了,方才若非兰清拉着我出门来,我还真是懒得动弹。”夕鸢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这到了冬日里头,总是觉得乏的厉害,天亮的也晚了,早上日日都差点睡过去。”
前方已是梅园,兰清见了梅花便欣喜不已,笑着向前小跑了几步。夕鸢正想让她仔细脚下,却听身旁沈氏低声道,“王妃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
夕鸢一怔,不解她为何忽然问到这个,而后看见她眸中含的隐隐笑意,霎时间恍然大悟,尴尬道:“姐姐想多了,不是那么回事。”
“诶,话不能这样说,这事情可要仔细着。”沈氏的语气中含着几分经验之意,缓缓道,“若是真的有了,那不是大喜事么?恰好这会儿太妃身子不好,若能有喜事相冲,是最好不过——”
她话音未落,那边儿的一声低呼却打断了夕鸢的尴尬,两人抬眸循声望去,却见兰清跌在地上,只怕是方才跑的太快,脚下一滑就这样摔了。
夕鸢心中蓦地一惊,刚要上前,却见一抹人影先她一步,走到兰清身旁俯身将她扶起。那人倒是极重礼法,虽说扶了兰清,却并未碰到她的手背,而是隔着衣裳扶起她的手臂。待兰清起身后,他便向后退去两步,言语关切却又不失分寸,“姑娘没事吧?”
兰清不知眼前的陌生男子是何人,一下羞红了脸,手忙脚乱的拍了拍斗篷上的碎雪,扭头见了夕鸢便急急忙忙跑上前来,低头不敢言语。
夕鸢也顾不上其他,和沈氏将兰清仔细瞧了一遍,仿佛真是没什么大碍,才松下一口起来,而后抬头同那男子颔首道:“方才多谢小侯爷相助,怎么小侯爷到了府中,也没人来通报一声。”
南安侯府的小侯爷南宫云泽与六王宇文渊最是要好,他二人年纪也相仿,今日他穿一件黑色鹤氅,倒显得英气勃勃,增了几分稳重之意。他含笑同夕鸢与沈氏见礼,露出一截皓齿,“今日是冬至,端亲王请了我与六王同来王府,看画赏雪。只是我方才到时,见六王尚未赶来,便先在园子里随意转转。”
因着他和宇文渊的交好,夕鸢不由也将他当了弟弟一般看待,含了温和笑意道:“原是这样,今晚上府里是要包多样饺子的,想必王爷已经留了你们用饭,我就不再多请了。”说罢又同兰清道,“这是南安侯府小侯爷,还不快谢过人家相助之恩。”
兰清却涨红了脸,声音且轻且柔,低垂螓首屈了屈膝,“端亲王长女,见过小侯爷。”
“原来是郡主,雪天路滑,纵然红梅动人,却也莫要太过急切了。”南宫云泽的目光落在兰清鬓边那两朵红梅上头,兀自吟道:“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兰清的脸色红的愈发厉害,垂首站在夕鸢身后,一言不发。夕鸢见状不由笑道,“小侯爷可去瞧过竹林边上的白梅了没有?听说那白梅青松,亦是好看的很。”
南宫云泽轻轻摇头,目光悠然落在不远处一朵含苞待放红梅之上,含笑道:“此刻胜景,已是美不胜收。”
夕鸢与沈氏仍怕兰清方才跌倒留了瘀伤,与南宫云泽别过之后,几人也没了去赏梅的心思,径自便将兰清送回了嫣然阁里。褪下衣裳细细瞧过确无伤痕,夕鸢与沈氏又叮嘱她往后不可再这样心急妄为,坐到了午时才缓步离去。
两人出来后,沈氏含笑望着夕鸢,低声道:“小侯爷人品贵重,又无妻室,当真不错。”
夕鸢亦是含着一抹浅笑,轻轻抬手推开挡在眼前的花枝,柔声道:“姐姐瞧见了吧,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这缘分到了,是拆不开也掰不散的。”
沈氏抿唇笑道:“可不是么,瞧瞧兰清丫头那副模样,从前还说不想嫁人,今日怕是动了心呢。我看小侯爷也对咱们兰清很是上心,难不成王妃早就知道今日小侯爷要来府中,所以特意安排他们两人相见?”
“我并未刻意安排,只是想着今日冬至,王爷依例要王爷依例要请了六王过府,小侯爷与六王交好,一同前来也是常理。本想着能偶然遇上,瞧瞧彼此的意思是最好不过,谁料他们二人当真有缘。”夕鸢忍不住轻笑一声,又看向沈氏道,“姐姐从前还想着,将兰清配给大皇子,如今心思可有更改?”
沈氏聪慧细致,早就看出了夕鸢不愿让兰清跟在大皇子身旁,她又与夕鸢同气连枝,自然不想做出忤逆夕鸢意思的事来。故而当初也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谁知今日看了这般情景,倒也觉得兰清与南宫云泽更为般配。
反正已是足够尊贵的身份,南安侯府倒也算是门当户对,“还是王妃想的周全,看出他们二人注定有缘分,否则我可差点就做了糊涂媒呢。”
夕鸢一哂,不可置否,同沈氏去一同用膳,过了午后再去准备冬至晚宴的事宜。
冬至在古代算是个大日子,与元宵端午都不相上下,更有古语说,“冬至大如年”。只不过今年雪天难行,众人便不必入宫宴饮,在各自府中过节罢了。这吃饺子是旧风俗了,只是夕鸢却没有想到,光是饺子馅就准备了十数种。其他的吃食名目就更多,吃冬至肉、献冬至盘、供冬至团等等,馄饨、饺子、汤圆、赤豆粥、黍米糕样样不少,倒真有些过年的模样了。
要不是上一回将烟花爆竹都尽数放空了,如今一时间也无处可寻,夕鸢还真想在夜里再放上一回。这雪地莹白,配上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