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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祭坛-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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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友新跑到那个干部面前大声说道:“易管教员,我们终于打赢了六队。”
易管教员也特别高兴,以赞许的口吻说:“铁戈打得最好,不光是自己打得好,主要是把大家组织起来了,这就是中锋的作用。一个中锋不光要自己能进攻,更重要的是能掩护和策应其他队友也参与进攻,防守时能指挥大家协调防守,这些铁戈都做到了,很好很好。”他又招呼拉饭的犯人:“肖纬,今天晚上给铁戈发两份饭。”
铁戈心里喟然一声长叹:“C他妈!没想到我铁某人今天堕落到靠打球换饭吃的地步。”
那个叫刘武汉的人把铁戈带到十监号:“铁戈,你睡上铺,我把你的铺位铺好了。你先去洗澡,马上就要开饭了。”
“多谢多谢。”铁戈真诚地道了声谢。
晚饭时肖纬果然发了两份饭给铁戈,一共八两饭,菜也是两份。这里是按工种吃定量,铁戈现在已经下队了,所以每天定量是一斤一两。今天的菜不是煮胡萝卜,而是大白菜煮豆渣,味道不怎么样但分量很足。
一帮球队员把铁戈叫到球场边的水泥看台上坐下,边吃边聊。
首先发话的不是球队员,而是一个脑袋很大,头皮刮得泛着青光的人:“伙计,球打的蛮好哇!你是哪里人?搞了几下?”这人一口正宗的武汉话,那神态怎么看怎么像个流氓。
“我是红州人,搞了十下。”
铁戈一面用武汉话回答,一面猜测这人是不是牢霸。
“你的武汉话说得蛮地道嘛。”
众人跟着帮腔:“是蛮地道,一点红州口音也冇得。”
那人又说:“我的祖籍也是红州的,解家洲晓得吗?”他并不用正眼看铁戈,只是专心用勺子挑碗里的大白菜吃。
“知道,那是个产棉区,不种田只种经济作物,是红州首屈一指的好地方。敢问哥们怎么到武汉来了?”
“我家原来是解家洲的一个小地主,解放前家父到武汉做生意就冇回去。”
“哦,那我们也算半个老乡。”
“么样只算半个老乡?”那人不解。
“我不是正宗的红州人,我是辽宁人,老爸四九年南下过来的,所以只算半个老乡。”
“你今年二十几了?”
“前几天刚满二十三。”
“是么事案子?”
“七四年参加批林批K运动。”
“呵呵,越说越有点味,是个运动案子。”那人笑道。
余友新在一旁告诉铁戈:“他是钢工总湖北省林业兵团的作战部长,搞了二十下。”
“失敬失敬,原来是朱鸿霞的部下。兄弟刚投入劳改,以后有事还要仰仗各位多多帮忙。”
“好说。”那人拿着空饭钵扬长而去。
余友新笑道:“伙计,你算是过关了。他叫解全胜,外号大脑壳,是我们中队一霸。看样子他对你的印象不错,以后我们要扎紧点。”
“多谢指点。”铁戈拍了拍肚子说:“这是我到这里吃得最饱的一餐,不过也只是刚刚填了肚子的五分之二,我在厂里一餐要吃两斤饭。”
刘武汉听了直咋舌:“两斤?你是牛哇?那不胀死了?”
“我那个时候才十七八岁,又长身体又打球,做的是重体力活,每餐吃两斤还是吃不饱。要是有粮票,我恨不得一餐要吃三斤。”
“你的粮食够吃呀?”
“肯定不够。我给厂里的女队当教练,她们经常支援我一些粮票,不然哪里够吃。”
余友新问铁戈:“你晓得你是么样到五队来的?”
铁戈笑道:“肯定是分来的,我一个劳改犯哪里还有资格挑挑捡捡的?”
余友新说:“是大脑壳和我们几个帮的忙……”
刘武汉站起身打断余友新的话说:“这个事以后再说。铁戈洗了碗快点睡觉,今天十点上夜班,九点半就要集合出发。”
有分教:
管教爱才偷换人,龙争虎斗抖精神。
从前练就好球技,今日发飙宰季军。
正是:易管教爱才私下偷换人,反革命发飙痛宰刑事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放歌喉大脑壳强力撑腰
第七十九回
放歌喉大脑壳强力撑腰
话说上夜班的队晚饭后一律要睡觉,不得自由行动,这在省模范监狱里绝对不能违反的,但铁戈却要先适应一下。
五队跟十一队不一样,晚上睡觉监号的铁门并不关闭,犯人可以上厕所解手,而十一队则铁门紧闭,大小便要使用马桶,这让铁戈很满意,至少有多了一点自由。后来铁戈才弄清楚,原来是因为狱方怕历史反革命闹事而采取的防范措施。因为这些历史反革命里面不是国民党的军人就是军统中统特务,虽然后来特赦、释放、自杀、病死了不少历史反革命,又进来了大批刑事犯,但这个规矩一直沿用下来。
刘武汉的脑袋一沾枕头,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铁戈是个夜猫子,在厂里经常看书看到下半夜一两点。就算在入监组起码也是晚上九点半才上床。现在六点半就要睡觉,他一时还适应不了。但监狱就是监狱,睡不着也得躺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好不容易刚有点睡意,中队那个尖鼻子执行员依次打开各监号的灯,用十分难听的尖历的嗓音喊道:“起床了,起床了,到球场站队集合。”
犯人们纷纷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提着洋铁皮桶去集合。
刘武汉告诉铁戈:“你只带吃饭的家伙就可以了,今天晚上不会有事让你做。”
铁戈拿了一个三磅的搪瓷缸子和一只铝勺,跟着刘武汉匆忙来到球场。各组执行员清点完人数后,依次从一组到十三组向中队值班的执行员报告,再由他向易管教员报告本中队人员全部到齐,易管教员发出口令:“一二组出发。”其余各组依次跟进。
这是铁戈自入监以来第一次走出这幢大楼。
他至今对监狱还有一种神秘感,想看一看监狱到底是什么样子,所以一路上到处东张西望。
队伍顺着马路经过大伙房,然后右拐,又走了三四十米就到了纺织车间,那大门口写着“力织二车间”。
进了车间,那上百台纺织机发出巨大的噪音让他感到耳膜生疼。他跟着刘武汉来到十工段,看到本组的人各自围着自己的织机转圈检查着,也有的人和四队上中班的犯人交谈。
刘武汉看到铁戈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便把他拉到一个柱子旁边让他坐在一块硬纸板上,贴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你先坐在这里,等交接班完了我再告诉你做什么。”
十点整,交接班的铃声响了,两队的犯人正式交接班,五队的人开始忙碌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刘武汉料理完工段的事,拿着一束雪白的丝状物走过来说:“从今天起你就开始学习打羊角结,这是挡车的基本功。这叫粘胶人造丝,简称人丝,我教你打羊角结。”
说完熟练的打了一个羊角结。
铁戈说:“伙计,你慢点,我还没有看清楚。”
于是刘武汉非常缓慢地打了一个羊角结,铁戈依样画葫芦,笨手笨脚半天也没打成,气得他把人丝扔到地上大骂道:“操|他妈,老子不干了,这是老娘们干的活!”
刘武汉一看铁戈的犟劲上来了,知道劝也没用,只好离开。
铁戈走到对面的四工段,看见成飞正在兢兢业业地学打羊角结,问道:“成飞,学得怎么样了?”
“还能么样,这是逼张飞学绣花。我日他的姆妈,哪个男人做这种事?”成飞骂道。
“哎呀,这个事要是搞长了,老子将来怕是要变成娘娘。”
“你莫嚇我,说得怕死人。伙计,反正进来了不学也要学,莫说变成娘娘,就是变成面首(男妓)也冇得法。”成飞又一门心思学打羊角结。
铁戈又回到十工段靠墙坐下,什么也不做,心里骂道:“打羊角结?去你|妈的,那是女人做的事,老子才不学。”
这时刘武汉又走过来说:“铁戈,以后你跟着郭喜生学挡车,你现在就去帮他分经打蜡。”
于是又带着他来到那两台车后面拿起蜡饼在经线上向后打蜡。铁戈一看这事太简单了,也就照葫芦画瓢打起蜡来。
半夜十二点肖纬送夜餐来了,各组都有人用脸盆领夜餐,十组的刘武汉是干这个差事的。刘武汉把铁戈的大缸子拿来,打了满满一缸子面条给铁戈,然后带他到车间大门外蹲着吃起来。
这时刚过腊月二十八午夜零点,天空云层很厚,像个债主逼债似的阴沉着脸,小北风不紧不慢悠悠地刮着,铁戈两手捧着缸子取暖。
刘武汉“哧溜”吸了一口面条说:“快吃,等下就凉了。”
铁戈发现刘武汉碗里的面条不多,问道:“你的面条怎么就那一点?”
“分夜餐是我的事,我把自己的面条少分一点,匀给你了。我们做的是女工的活,每天定量只有一斤一两。你是新来的,要适应这种女工的定量还要过一些日子。我们关的时间长,胃都饿得定了型,吃多了反而胀得受不了。“
“不会吧,我就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你是块头大,消化能力强,这点面条怕是还不够你塞牙缝,我们就不一样。人哪,就是贱命,饿得胀不得。一年到头大鱼大肉就受不了,吃青菜萝卜反而过得蛮好。”
其实铁戈心里清楚,刘武汉无非是想让他多吃一点。
“为什么让你分面条?”
“我是分经工,没有具体的挡车任务。”
“什么是分经工?”
刘武汉解释道:“我们十工段有十六台车,八个档车工一人看两台车。小组执行员叫顾会营,他是修机工,全工段的车坏了都是他修。我的具体工作是如果出了事故,比如轧梭了就由我来处理。要是有人上厕所,我也帮忙档一下车,所以分夜餐就是分经工的工作之一,有的工段是修机工管这个事,不说这些了。铁戈,我说那个打羊角结的基本功还是要练,不然将来么样挡车?”
铁戈气咻咻地骂道:“我们红州有两句话,一句是‘鲫鱼不跳鲤鱼塘,男人不进女人行’。还有一句是‘男做女工,到老不中’。想我老铁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倒做起女人干的活,真他妈不爽!老子做梦也想不到今生会像女人一样学档车织绸子。”
刘武汉劝道:“铁戈,牢都坐了,说那些没有用。监狱不比外面,不能由着自己的脾气来,那是要吃亏的。我跟你说,我们中队关了几个不一般的人。荆州地委的秘书长应该算是个共产党的高干吧?就关在我们中队。他原来是新|四军五师的,整个监狱的干部没有一个资格比他老,他不照样劳改吗?国民党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在中国历史上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吧?他的嫡亲孙子也关在我们中队。”
“是哪两个?”铁戈有点好奇。
“他们两个都关在反省号子里。”
“为什么?”
“抗劳。就是不上班,抗拒劳动改造。”
“老子宁可坐反省号子,也不做这女人做的事!又不是没有坐过小号子。”
“苕货,你硬是个户鸡(武汉话:大脑有问题的人)!坐小号子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个监狱里两千多犯人,哪个没有坐过小号子?但是又有哪个非要找小号子坐,不坐不舒服?你昨天刚下队打了一场漂亮球,大家都高兴。易管教员一般是不表扬人的,昨天就表扬了你……”
“我不稀罕他的表扬。”铁戈硬邦邦地顶了一句。
“不是你稀不稀罕的问题,是因为你来了我们五队才打了一场翻身仗,他们都说要跟你学打球。你要是关了小号子,哪个来教球?还有,你晓得你是么样到五队来的?本来狱政科已经把你分到四队去了,这是定了板的事。后来大脑壳叫易管教员亲自到狱政科去把你挖过来了,余友新、曹矮子、我,还有好多人都找过易管教员,就是为了把你挖过来。你倒好,上班第一天就抗劳。不说易管教员,把我们的面子都泼光了!”
看看铁戈不顶嘴,刘武汉心里有底了:“其实打羊角结简单得很,就跟用筷子一样简单。用筷子简单吧,但是洋人就用不好,这只能说洋人太苕了。你要是连打羊角结都学不好,你比洋人还苕。”
铁戈知道这是刘武汉在激自己,便说:“你不要激我,我也不是苕货。话又说回来,如果我太那个了,真是有点对不起你们的一片好心。其实我是心里有气,老子没有犯法把我搞到这里来坐牢,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就塞了一个大坨子。”
“就你一个人心里有坨子?我们都一样!你刚来,我们中队荒唐案子多得很,说出来你都不相信中国会出这样的怪事。”
铁戈吃了一口面条问道:“刘武汉,你是为什么案子进来的?”
“我嘛,唉,我日他的娘,提起来话长。”
他把手中的空碗“咣噹”一下扔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都是我老头造的孽哟!我老头原来是黄埔二期的,后来升到中将。四九年在武汉的华中军政长官公署担任白崇禧的高级幕僚。白崇禧从武汉撤退时我父亲带着他的小老婆跑了,把我妈和我弟弟丢下不管,从此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伍零年镇反时我妈又被打成反属,连工作也找不到,只能到建筑工地去做小工。下了班还要到菜场捡菜叶子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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