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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云深处亦沾衣-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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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在手里瞧瞧,嘴角得意地扬起,凑到唇上轻触一下,指尖一点又塞回我的领口里。

在空气里散去不少热量的坠子,贴着我的肌肤,凉凉地滑道我胸口。

我忙按住它,禁不住有些羞恼,“你得意什么!还不是因为我的被你拿去了,我总得挂点什么嘛!”我戳戳他胸前,那里躺着我从地府公务员处“取”来的老坑玻璃种翡翠挂件,我扬眉道:“《礼记》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总算没输了阵,我吐口气又道:“对了,这玩意就这么挂着,碰到我好几次呢,不如拿个小鹿皮囊装起来……”

他眼波蓦地一软,目中情深似海,我说完也呆住了,小鹿皮囊,挂在颈上的小皮囊……这情景似曾相识!莫不是,在我梦里出现过?!

他深深凝视我,柔声低唤:“丫头……”竟一翻身压我在身下!我吓一跳,双手抵在他胸前,惊道:“荣哥哥,你干什么!”过去就算一起躺着,也从没像这次这样有危险的感觉!

他的手指顿在我领口的鎏金梅花骨朵儿纽扣上,低声道:“再有两月你便及笄了……等了这许久,好容易等到你长大……”

“那不是还没到吗?再说及笄也是未成年!啊,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也没说非要跟了你不可嘛……”

他面色微沉,“不跟我?”

四目相对,呼吸近在咫尺,他直直盯住我的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乱,然后他目光下滑,落在我的唇上……

心扑通扑通乱跳……

突然他神色一凝,微微侧了头,认识他这么久,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忙运气内功凝神细听——他教的内功,我只学了皮毛——就听屏门上云板叩响,隐约听到有人说:“舅太太府上三位表少爷来了……请小姐晚上同去走百病……有劳姐姐传禀一声……”而后履声细碎,有人朝着正屋走过来!

我忙推推他,低声道:“你快躲一下!嗯,从后窗走!”我从没被捉到过,因为每次他都提前做出反应,而这回……

他板脸盯着他,不说,不动。

我大急!耳听脚步声已到了门口!只得发力推开他,跳下地,穿着鞋子迎出去,才挑了碧纱橱的帘儿,就见樱桃走进东里间来,笑说:“小姐,三位表少爷来了,太太请您过去厅上呢。”

我点点头,“才刚睡了会儿,打水来,我要洗脸重新梳妆。”

她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我直听着堂屋门上毡帘“哒”一声落下,才赶忙跑回卧室,再瞧紫绡帐子里,空空如也……

……

一枝先破玉溪春 中

京师向例,自正月初八起放灯十日,从东华门向东绵延二里,是为上元灯市,十六日夜,仕女相偕宵行,有名儿叫做“走百病”,又叫“走桥”。时人无分贵贱老幼,凡有桥处,三五相率一过,以此祈祝腰腿诸病,得保一年百病不生。

今日正是正月十六。

阖家用过晚饭,我回房换了出行的妆扮,再次回到内院上房。

本地风俗,走百病的女子多着白衣,想必其中少不得有审美的考虑,白色在月光下最是鲜明醒目,所谓“白绫衫照月光殊”。穿了白绫衫的女子,便是只有三五分颜色,月下看来也是恍若神妃仙子,倒像有了十分人才。

我也穿了件银丝掐牙儿葱白研光松绫袄,丁香色紫纹银挑线裙,云上插了节令的玉梅、雪柳,临出屋,又被樱桃往手里塞了只画珐琅粉地开光白芍药小手炉,其实我自从练了内功抗寒能力大增,不过这是闺阁应季必备的道具,我也捧了应个景儿罢。

三表弟眼尖,我还没进屋就被他瞧见了,他抢着招呼道:“妹妹叫我们好等!”

二表哥“哟”了一声,笑道:“拿错了,拿错了!手炉丢出去,换成玉兔才对!”

大表哥腿抬了抬,碍着我老妈在场终是没踹过去,只笑骂道:“你俩横竖没个正经!”

我笑,两位表哥素来与我亲厚,尤其二表哥,最好诙谐,玩笑惯了,三表弟与我同年,晚生了几日,心里颇为不忿,每每嘴上总要讨些便宜才罢。

二叔家的一对姐妹这会子也到了,亭亭袅袅走上来,细声细气问了好,看身上,自然也是葱白绫子袄,分别配了浅蓝、湖青的裙子,一色的羊皮金沿边儿比甲。

大家团团见礼招呼,先是热闹了一阵,老妈懒得动,这两年总是不去走桥的,舅妈推说今日腿上不好,早早先回家去了,我们六个便辞了长辈,带了各自的丫鬟小厮,说说笑笑出了门。

头前有人挑灯,执香,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街上,我带着我房里的樱桃、小葵、团子,三位表兄带了三五个小厮长随,表姐表妹也带了几个丫头,并两个奶嬷嬷。

难得能在夜晚上街玩,何况还是名正言顺的祈福,无论哥儿姐儿丫头小厮,这机会等闲不肯错过。

一时就见遍地白袄,钗光鬓影,蛾儿雪柳,正是:

鸦  盘云插翠翘,葱绫浅斗月华娇!

我们从鼓楼铁狮子胡同出来,如往年一样,先就近去了什刹海踩桥,一路上我与众人闲话玩笑,其实一直暗暗留意着四外的动静……

往年,那家伙总是半路上与我“巧遇”的,最不济在“银锭观山”前夜会出现了……

起初儿表兄还总调笑我们几句,可看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坦然道“原来便是我娘子,她落生不满一周岁便已换了贴的”,似乎唯恐不能昭示天下,二表哥本以为憋了个宝,结果被他这么坦荡荡的认了,反倒没了打趣的兴致。

不给自己留退路,也不给我留退路,是他一贯的表达方式。

而这回,居然到现在还不见个影儿……

……

想着心事,渐渐就落到后头,二表哥踱到我身边,桀桀笑道:“妹妹今日心不在焉啊。”

我横他一眼,着意放平了语气说:“才没有。”

他继续惹厌地笑说道:“今日奇了,走出来许久,怎地还不见龙骧兄?想与他耍笑一番竟也找不见人呢,妹妹与他莫不是……”

我在心里白眼向天,恨他居然一猜就中,当然口里是不能认的,于是胡乱一指,以惊喜的语气打岔道:“呀!美人!”

他立马转头,还真是“巴普洛夫的狗”啊,目光到处,口里“咦”了一声,又“哈”的一笑。

唉,我随手指的方位,不远处的银锭桥头,居然真的立着一人,但见那人身材修长,着一领白缎子梅竹暗纹圆领袍,腰上扎了白玉雕花大带,头上束着银翅东珠发冠,披了皎洁的月色,当真是清扬潇洒,风流俊逸,往面上看,美如冠玉,润比明珠,不是别人,却正是前几天才刚见过的当朝太子!

我尴尬收回手指,与二表哥对视一眼,他的笑容似有深意。

太子一直朝这边儿望着,这时快步迎上来,启唇一笑,团揖道:“巧遇,幸甚!”语声清越。

大伙儿赶紧还礼,称呼的话还没出口便被他栏了,他笑道:“今日我与小章瞒了人出来观灯走桥,幸遇诸位,还请勿要声张才是。”又道:“自家姨昆弟,何用多礼,兄弟相称岂不亲切?”望我一眼,含笑颌首。

两位表兄领头施礼,应道:“敢不承命。”

看太子身后,果然还跟着一位穿玉色直畷的少年,原野颇为清秀标致,可惜不当立在太子身边……想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东宫伴读,太子的密友小章相公了。

太子负了手,望月曼声吟道:“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今夜恰逢元夕,正是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更兼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值此良宵,你我弟兄携手同游一回,方不负良辰美景!不知贤昆仲意下如何?”

大表哥二表哥对视一眼,欠身道:“便依……”生生把太子、殿下的称呼咽了回去。

几人互让了一回,终于还是太子先上了银锭桥,两位表哥一左一右跟上,而后是三表弟跟小章相公,我和表姐表妹只随在他们后面,众丫鬟小厮跟在最后不提。

月色满满当当铺了一地,夜风里杂着各人衣上的香。

表妹袖袍掩唇,细声道:“殿下果然如传闻的那般……”粉脸微红,住了话头。

表姐伸指头在她额角戳了一下,低声笑道:“憨丫头又犯痴!”

我微笑不语,留神听着前面的对话,听了几句,只觉得两个表哥对太子恭敬有加,但要说如何亲厚,聊得如何投缘,倒未见得,略一想,已猜到几分。

舅父大人司掌武职,三位表兄弟承袭家学,自小只爱舞枪弄棒,拳脚上很有些了得,但要论起子曰诗云,别说他们三个,便是舅父大人自己……咳。

而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我只见了两次,也瞧出是个书生气十足的,动辄好掉个书袋子、引个前人旧句什么的,两位表兄定是硬着头皮陪太子聊天呢,又怎能指望有志趣相投的热络攀谈!想必他几个平素也不太能玩到一处,所以虽是姨表兄弟,也未见如何亲热,我冷眼瞧着,倒觉客气得过分,多少透了生分。

暗笑,都说陪太子读书不是好差事,这陪太子聊天也不是轻松活儿啊!我在心里默默祭起一番同情,忽听旁边有人说:“早闻云小姐蕙心兰质,诗词书画无一不精,今日一见果然举止不俗,足见传言不虚!如此人物我原只是见过一位,便是当今太子殿下!殿下亦精通诗文,熟谙雅意,尤善填词!”

循声看去,小章相公正笑吟吟瞧着我,显然是在对我说话。

我微微一笑,道:“殿下博学多才,风流蕴藉,美名早已传遍神州,素为我等子民敬仰,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叨承谬赞,着实愧不敢当!”

小章笑说:“云小姐无须过谦,在下忝虫侍读多年,还是头回听到两位殿下如此盛赞哪个——三公主对云小姐也极称赞呢,”他放慢脚步等我走近,并肩与我边走边说道:“且说殿下前日有感于上苑梅早,依谱从制了五首《东风第一枝》,我虽是个拙人,于词曲一道素不大通的,读来也觉清雅别致,口角噙香,待殿下以玉箫吹出,更见幽婉妙丽,余韵绕梁!殿下原说要个雅人赏鉴品评,待我回去抄出一份,请云小姐兰心慧鉴,抑或来日请殿下亲自吹奏与小姐,才不负造化生出你二人这般灵秀剔透的人物来!”

嗯?……

一枝先破玉溪春 下

心念一转,我含笑道:“殿下佳作想必字字珠玑,若有幸拜读是三生有幸,只叹长短句非我所长,倒是我这两个姐妹素工填词,前几日填就两首回文《虞美人》,文辞既工,意蕴且佳,我看不如请出殿下大作让她们瞻仰,便有品鉴也定是胜过我的,若能勉力唱和一二,如有只言片语能勉强入得殿下法眼则便是万千之幸,我等与有荣焉,不知道尊驾意下如何?”

小章顿了半响,道:“如此……甚喜……三位一同赏鉴便是……”

我又笑问:“还要请教,不知太子殿下可擅骑射?”

他一愣,“骑射?殿下儒雅……嗯,然“射”、“御”属“六艺”,自也是要研习的……“头上几乎见汗。

我笑道:“殿下果然全才!说来惭愧,我原是不知骑射的妙处,亏得前些时日与周公子京郊射猎,我才知道骑射竟是这般有趣!竟是诗书页比不得的呢!”

他呆了呆,还没开言,就听三表弟一旁插话道:“周龙骧周公子,是我烟妹妹未过门的夫婿!”

哈,第一次觉得好接话茬的老三也挺招人喜欢的!

却听二位表哥异口同声斥道:“又浑说!”大表哥说:“你该唤作烟姐姐的!怎地总要充大!”二表哥道:“未过门的夫婿?这是什么话!当说烟妹妹是龙骧兄未过门的娘子才是!这就是你平素不读诗的缘故,没的说出来惹笑!”说着还配合着摇了摇头。

三表弟骨朵着嘴,不吭声。

不愧都是我的好兄弟!这算是暗中助拳吧!我面上一本正经地打圆场,“不妨事,这回记下了,以后就不会说错啦。”

大家一笑,我扫一眼太子和小章,瞧他们脸上多少都有些不自在,正想着拿什么话岔开才好,猛听得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

大表哥精神一振,拔腿就往那边儿跑,二表哥也不慢,如影随形跟上,我们一群人也乌泱泱跟在后面。

转过一个路口,拐进一条胡同,我老远瞧见先到的两位表哥挡在胡同当中,夜风刚巧送来大表哥的一句粗话,我微微红脸,只做没听见,

被他们拦住的是个锦衣公子,面貌不怎地,身上倒是着了上好的葱白松绫袄子,雀金妆花鹤氅,头上是入时少年标致的捻金夹纱纯阳巾,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挺胸叠肚的豪奴,有两人手里提着一个素衣女子,已哭得钗横鬓乱,一婆子扑在地上,也是哀哀哭叫。

我们走到表哥身后站住,正听见对面那锦衣公子说:“哪冒出你这么个人,急吼吼的赶来做我舅子不成?爷爷瞧你们有些人样才与你们客气,倒叫你们蹬鼻子上了脸!速速滚去一旁,别误了爷爷的好事!”

他身后狗腿帮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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