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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上,小人们劝了无数,可少爷就是不听,小的知道,少爷这是……记挂着表小姐……心里难受呢……”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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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进澶州时正是个下午,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舍,熟悉的景物,蜜色的阳光流泻下来,一切仍是那么安详。过路行人神情恬静,逆了光的人影被镀上一圈粲然的金边,那些许的零散发丝在微风里轻柔地荡着,金丝般眩魅。墙头的爬山虎象是不小心掉进了颜料桶,墨绿的叶子尖端被染了霜红,张力十足的装点着秋景。墙根晒太阳的花猫,依旧懒懒蜷着,不屑看人。
恍如隔世。
青鸾一身淡碧的裙衫,正依窗而坐,半低着头,如云的青丝松松挽着,越发衬的肌肤如雪。听见我的声音,她抬脸看过来,依然柳眉杏眼,秀鼻樱唇,我看着面前熟悉的娇美面孔,一下湿了眼眶。
“这是表小姐,小姐最喜欢的姐姐。”小澜轻声提示着。
青鸾微笑着走近,盈盈一拜,柔声道:“见过表姐。”
我一怔,随即想到青鸾失忆了,于是拉着她柔声道:“你过去都叫我‘烟姐姐’的,还那么叫吧。”
携手坐下,青鸾含羞一笑,“烟姐姐莫怪,据他们言讲我因病了一场烧坏了脑子,过去的事再不曾记得,失礼之处姐姐勿笑。不过虽是记不起,但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亲切非常,可见姐姐定然是我过去就很喜欢的人呢。”
粉颈略垂,脸颊上淡淡绯红,眼波柔柔的,象朵初绽胭脂红的小桃。
我极力适应着青鸾的变化,温声和她闲谈,“妹妹在做什么?”
青鸾拿过一只绣花绷子,“闲着无事,绣花呢,我怎绣的如此难看,想见小时是没用心学的,倒要让姐姐见笑了。”
我接过来一看,是朵娇艳的海棠,一针一线,绣的极认真。
赞了两句,帘笼一挑,有小丫鬟端了托盘瓷盅进来,小澜轻声道:“小姐的炖品好了。”
青鸾微笑着,“总说我身子弱要进补,其实我除了爱困些别的也没什么,怎没完没了的要吃这些劳什子呢。”
“这些补气养颜,女孩子吃了对皮肤好……”
正说着忽听旁边一响,原来是那小丫鬟太过紧张太过小心,越怕出错越出错,不知绊在哪里一时失了重心,手里的托盘落在桌面上重了些,“咣”的一声。
虽有些响动也并非怎么惊天动地,却听得青鸾一声尖叫,踉跄着缩进墙角!
她缩在墙角,瑟瑟地抖着,手抱在头上,嘶声喊着:“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声音凄厉,象刀子割在我心上,我掩口,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眼泪唰一下涌出来。
外面一片混乱,有丫鬟叫着“赵妈妈呢?快去叫赵妈妈!”
随即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冲进来,手里拿着条白绫子……
我大急,冲过去,一把推开她:“干什么你!!”
那婆子哽咽着:“表小姐,我也不想啊,可小姐她不捆不行啊,一会儿大闹起来会伤了自己的……”
我深呼吸,极力逼回眼泪,喑咽道:“你先别忙,我来试试。”
慢慢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我柔声道:“青鸾不怕,是烟姐姐。”
青鸾只是哭叫,完全不理会我的话。
“青鸾乖,不害怕,烟姐姐不会伤害你,在家里没人会伤害你……”克制着流泪的冲动,我用现在能做到的最温柔舒缓的声音,翻来覆去说着这些我自己也不知是否能被她听进去的话。
哭叫声似乎略小了些,她抖的也不似开始那么厉害,心头一松,看来这样是有效的,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青鸾忽然疯了一样打开我的手,尖叫声又起,瑟瑟抖成一团。
我赶紧缩回手,一面柔声安慰着,一面绝望的想,难道,真的只能用那种捆绑的方式?忽瞟到一物,这个可以试试……
我跪坐在地毯上,拣起刚才被青鸾打落在地上的绣花绷子,装做在欣赏状,“这朵海棠绣的真好,就是只有一枝花略显单调,再配片叶子就更好了……”说着拿起她描绣花样子的画粉,在海棠边上画起来,一笔一笔慢慢画着,心悬到嗓子眼,余光留意着青鸾的反应。
我看过关于精神失常的电影,看过后心里沉重得不行,那种束缚胳膊的衣服真的很可怕,一个人如果被穿上那种衣服,再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医护按着,不疯的也给折磨疯了……
哭声似乎弱了些。
“有了叶子,恩,好看多了,要是再加个活物就更生动了……加个蝴蝶吧,让我想想,一会你绣的时候用什么颜色好呢,绣只黄色的好不好?……”尽量用平静柔和的语气自说自话,可手指,却禁不住微微发抖,我画出了平生画过的最难看的一只蝴蝶……。
余光里有一张脸靠近,一个声音怯怯的响起在耳畔:“黄色不好,彩蓝的好。”
一下红了眼眶。
是青鸾朝花般的粉颊,犹自挂着晨露样的泪滴,正凑过来看着我在她的绣花绷子上画蝴蝶!
能听到屋里屋外所有人吐气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天地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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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看一眼帐子中熟睡的青鸾,我轻轻离开她的房间,拉着小澜又叮嘱了几句,我慢慢走到院中。
又是一个日落时,绝美的黄昏,彩霞满天,玫红色的妖娆,瑰丽得惊心动魄。
晚风吹乱我的鬓发,我立在风里,西望漫天的云蒸霞蔚,瞬间又涌上流泪的欲望。
纯洁无辜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炼狱的折磨?
闭目,平静一下心情,忽想到一事……
我问身边的小丫鬟:“你们少爷呢?怎不见人影?难道他就任由青鸾这样?!”
那丫鬟神色一黯,低下头去,“少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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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这难道是李归鸿?是那个永远温润俊逸玉树临风的李归鸿?
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肌肤泛着毫无生气的惨白,病骨支离,形销骨立,他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死样的灰暗。
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胸腔几乎看不出呼吸的起伏,简直……象死了一样……
一颤,为我这可怕的念头。
缓缓走过去,每一步都似重逾千钧。
“少爷这是怎么了?我走那日还好好的啊!”朱墨急道。
旁边丫鬟泣道:“你走那日小姐又发作了……喊了些话……少爷当时嘱咐了大家好生伺候着,自己走出门,忽地一口血喷出来,就倒地不醒了……”
“请大夫了吗?大夫怎样说?”
“大夫说少爷心郁积重,这次又急火攻心,你也知道,少爷这半年多一直作践自己身子……”说着偷瞟我一眼,缄口不再言语。
我在他床边坐下,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脸颊……
紧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大夫开方子了吗?煎药给少爷喝啊!”
“这还等得你说,每日里煎药怎少的了,只是喂不进去啊,能吃进三分就不错了,大夫说有些病人是心疾难去,自己不想好呢……”
正说着一阵药香飘进来,“药煎得了!”
他们七手八脚忙碌起来,有的撬开李归鸿的牙关,有的拿起调羹往口里送。
药汁灌进去,随即顺着嘴角流淌下来,流过他苍白的脸颊,流向他洁白的颈项,我忙伸手去掩,似乎这样就能留住他淡弱的生机……
抽刀断水。
深棕色的液体从指逢里渗出来,象在嘲笑我的不自量。
无可挽回,一如逝去的往昔……
……
我再也忍不住,扑在他身上,那积了许久的泪水,终于狂奔而下!
周围一片低泣,这时我已顾不得旁人,顾不得矜持,顾不得骄傲,我只是要这个人,好好活在我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朱墨的声音忽响起:“表小姐,表小姐?”
我勉强抬起泪眼,那些丫鬟婆子不知什么时候都退出去了,只剩朱墨站在我面前,躬着身子小心道:“其实这药也不是喂不进去,小人幼时听家里老人说过喂药的法子,只是做下人的不敢试,不知表小姐可愿救少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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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烛噼噗地燃着,满室昏黄,我迷蒙着睁开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这是伏在他床边睡过去了。
眼前人还是安静的躺着,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似乎面色没那么惨白了,好象,只是睡着了一样。
我静静看着他,忽想起,去年,他把我从棺材里救出来带回家调养,也是这样守在我的病榻前,心里是不是也在如我现在一般期盼,期盼面前这双眼睛能睁开看自己一眼?
他那双眼睛,那双让人感觉被深深吸进去无法自拔的眼睛啊……
我伸手轻抚上他的眼睑。
忽觉指尖一痒,他浓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象一个清透的泛音瞬间震颤了我沉涩的心弦!
我忙缩了手,屏住呼吸,紧紧盯牢他,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里一跃而出!
如一道晨光掠过,虽没有正午太阳的耀眼,却足以划开寂夜的幽沉。
房里一下明亮了。
墨玉般的眼珠含着迷离的光泽,他直直盯着我,愣了半晌,轻吐口气,“又做这个梦了……”
空气似乎凝固住,我呆呆看着他,忘了呼吸,忘了说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慢慢伸过手,轻声道:“只摸一下……”
僵硬地伸过来,似乎挟着无数踌躇与顾虑,在触到我脸颊的一瞬,他的手忽然带了明显的颤抖,他眼眶蓦地红了,他声音微颤,似乎同时混杂着巨大的喜悦和悲伤:“这次,竟、竟没有醒啊……”
眼泪瞬间夺框而出!我捧住他的手,把我的颊深深埋进他的掌心,贪婪吸取他掌上的温度和触感,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是我啊,我回来了……”
他愣住。
片刻惊诧之后是山洪奔涌,他颤抖的手揽上我的肩头,用力把我收进怀里,我哭倒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
重逢的泪水,染湿对方的鬓发,滋润彼此的心田。
青莲三 第2章 日日楼中到夕阳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屋里,我睁开眼,看到他沉静的睡颜。
记得昨晚两人相拥而泣,哭累了,我似乎就伏在他胸前睡着了……
有点脸红,轻轻移开他搂着我的手臂,坐直身子,诶,我的腰带居然被他缠到了手腕上……
“我怕一醒来你又不见了……”抬眼,他正温柔缱绻地看着我。
久违的人,久违的目光,看的我心里一跳,忙转开脸站起身,却不想手上一紧被他握住,他牢牢盯着我,眼里有几分紧张。我红着脸嗔道:“我去叫人进来服侍你梳洗,还要叫人去煎药,上早餐,你抓着我干什么?”
他赧然一笑,放开我。
打开门,朱墨和几个丫鬟小厮正候在外面,也不知等了多久,迎上他们期盼的目光,我含笑点头,“醒了。”
这几个人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围在李归鸿床前七嘴八舌道:“少爷你终于醒了!吓死小人了!”
“是啊,您这一睡可真吓人呢!”
“奴婢就知道只要表小姐一回来准能逢凶化吉……”
“嘻嘻,可不是么,比灵丹妙药还灵呢!”
……
汗,我记得过去他府里的丫头小厮最是有规矩的,怎么现在都变成了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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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正陪青鸾闲坐聊天,忽有丫鬟传报“张公子从博州请了位名医来给小姐瞧病。”
那名医号了脉,说道青鸾惊悸的毛病用针灸结合汤药是可医的,不过失忆却是不好治,也许哪天突然能想起,但更有可能是一辈子也无法恢复。
我听了,松了口气。
有时候失忆是人类的自我保护啊,某些可怖的记忆,我希望她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记起。
送大夫出来,正见到院中树下立着的一个人。
曾经鲜衣怒马的飞扬少年,原本的跳脱张狂如今踪迹难觅,一袭青布袍子衬着落寞,头发随意束起,脸上染了沧桑……
不到一年,倒象老了十岁。
他抬眼看见我,神色忽有些复杂,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曾无数次酝酿的骂人话忽然难以出口,在我看到他眼底的憔悴时。
无言瞥他一眼,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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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李归鸿一醒过来就要去看青鸾,被我们劝着“别把病气过给了青鸾”、“你这样子岂不让青鸾担心”之类,终于安抚住。他那日突然倒下,众人瞒了青鸾,只说他是去外地办事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我走进他的卧室,他背后靠了隐囊,正半躺在床上和朱墨说话。我在他床边坐下,手刚被他握住,朱墨立刻就退了出去。
关门声。
朱墨出去居然还带上了门……我听着那小心翼翼的关门声,没好气道:“过去我一直不知道,朱墨还真是个人精呢。”
他微笑,眼波明亮,柔声问道:“因为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