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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宫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注释:
(1)《金铜仙人辞汉歌》,唐,李贺,字长吉。
青莲三】第9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阳光透过霞影纱窗淡淡洒在我脸上,窗棂上粘着几片花瓣,是昨夜雨珠打落的,已被洗尽了残香,我斜依在窗前的西施榻上,望着那几点柔粉,出神。
今年雨水似乎特别多,总是刚有几分夏的味道,就会有一场清雨来延缓暑热的脚步,是春舍不得离开吧。
自那夜我就病倒了,真是没用啊,肉体比精神更脆弱,说胡话、烧得天昏地暗……我在荣哥面前失态的次数多到足以令我麻木,估计他也习惯了……时清醒时糊涂,一路病怏怏的被他抱在马车上带回汴京,好容易转好些,一见风又咳得象挺机关枪,这几日终于大好了,人却越来越懒得动,每日只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一阵清香,碧溪捧了几枝荷笑吟吟进来,“小姐,昨儿下了一场雨,这后园荷塘里的荷花倒开得更热闹了,那红红白白的真是喜人,奴婢记得小姐最是爱荷花的,便折了几枝来插瓶,小姐闻闻,真香杀人呢!”
我略转动身子,仍倚在榻上,勾了嘴角道:“果然是香,难为你有心记得,插起来吧。”
她取了只千峰翠色瓷觚把荷花插起,一边摆着疏密错落的造型,一边搭话道:“流云去了这许久,想也该回转了,这京里就属梅家铺子的雕花蜜煎、砌香咸酸与众不同,小姐再候片刻,估计这就到了。”
微笑,我不过是前几日说起想吃莲蓉酥,她们就高兴得不行。大约是觉得我厌食了这么久可算又恢复对食物的兴趣了,流云自告奋勇出去采购,这几日不仅点心糕饼换着花样买回来。连药木瓜、梅子姜、香糖果子、离刀紫苏膏之类的零食都带回一堆,这不是要我发胖嘛。
这两个丫头真是伶俐。我这次回来虽然并没说什么,她们倒象知道我心情不好,每日想方设法哄我开心,难道,我脸上的郁闷写的那么明显吗……或者。又是荣哥授意?
我很承他们地情,所以自然要配合做出一切如故的样子。
尽量做成那样子……
门外脚步声碎,流云一溜烟跑进来,眼睛晶晶亮,“小姐小姐,您猜我在路上遇到谁了?我遇着颜如雪颜姑娘了!”
碧溪笑嗔道:“瞧你风风火火的,遇着颜如雪也值当你如此兴头?去岁她不是常来咱们店里嘛!”
流云掩口笑着,“这不是有日子未见着了,我瞧这颜姑娘人好。听得小姐病了许久,定要随了我来探望呢,现儿今正在花厅上坐等。”
哦。颜如雪,那个美人我喜欢。“好。看茶了没有?我这就过去。”起身,向外走。
“哎呀小姐。您别是就这么出去吧?”两人笑嘻嘻拉住我,“总要梳妆了再去啊!”笑,倒是忘了,家常素衣也罢了,这些天懒得盘发髻,我地头发都是披散着呢,这样见人似乎是有些失礼。
让她们给我把头发简单盘了,拿支玉簪簪住,我想了想,对碧溪道:“去叫人在后园荷塘水榭上置些果酒,我要和她赏荷饮酒。”
碧溪笑道:“阿弥陀佛,小姐可算愿意出屋走动走动了!”高高兴兴出去布置。
有那么夸张嘛,我不过是当了几天宅女,这不还经常在卧室和书斋之间走动呢……
来到水榭,见到居中已放了张如意头云纹大榻,上置小案,设了杯箸,摆着精致茶点蜜饯。
不一时,就见着流云引着颜如雪和她的随身丫鬟过来,只见颜如雪穿了件杏色软短襦,掐了月白牙子,下配素白湘裙,腰上一条银红长绦,修眉妙目,粉面桃腮,真是“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呢!
我笑迎上,“许久不见,姐姐越发美丽动人啦!”
颜如雪拉着我地手,笑道:“妹妹才是愈加性感了呢……”差点惊笑出声,上次教她的词汇她倒记得牢。
让了坐,颜如雪打量着我,微笑道:“听闻妹妹玉体违和,此刻见着气色倒是甚佳,妹妹可大好了?”
我点头,“有劳姐姐挂怀,我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这气色能不好么,小妹就不故作那西子捧心状啦。”
相视而笑。
“多谢姐姐专门来看我,我这些天正觉得闷的发慌呢,有人来陪我喝酒聊天真好!荷开水殿,青梅煮酒……诶?酒呢?”我转头向碧溪,“碧溪呀,你不是把我的酒贪污了吧?”
碧溪慌忙道:“奴婢怎敢!奴婢是想小姐大病初愈,这酒,还是不吃了吧?”
“还初愈呢,我这都好了多久了,无妨啦,拿来才应时应景,没有煮酒又怎配得了这梅子,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1)……不,还是且趁青梅尝煮酒,莫待细雨熟黄梅好了,哈哈。。”
颜如雪拦道:“妹妹这诗作得新奇,不过这酒嘛,你我相投,吃酒也不在这一回,妹妹还是将养身子要紧。”
我摇头,“虽说论交之道,不在黄金白璧、肥马轻裘,不过我今日正有雪夜访戴的兴致,你们不要扫我地兴哦!”向碧溪摆摆手,“快快去取来嘛!”
碧溪无奈,很受气小媳妇的去了。
颜如雪掩口笑道:“妹妹竟连耍赖吃酒都要扯上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典……”
我嘻嘻一笑,“姐姐知我。”
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第五子。据《世说新语》载,有一日。夜里下大雪,他睡醒过来,命家人开门酌酒。他边喝酒。边展视远处,但见一片雪白。“四望皎然”,“因起彷徨”,于是咏起左思《招隐》诗,忽然想到了戴逵,戴逵即戴安道。也是当时名士,这两人所住的地方相距甚远,王徽之连夜乘小船而去,过了一天才到,但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调头返回。有人问他,你大老远过来,为什么到了门前,不进而返呢?他答道:“我本是乘兴而来,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何必一定要见到戴逵呢?”
穿来前在艺术史论课上,教授酷爱引用《世说新语》里的典故。听得大家神往不已:魏晋南北朝时期,还真是出艺术家、疯子、偏执狂、怪人的伟大时代呢!那时地人。过于潇洒不羁。感觉很不“中国”,不太符合通常意义上古代中华民族的谦虚谨慎内敛自省的光辉形象。但我喜欢。
碧溪终于取了酒来。我看着她那哀怨地表情,笑道:“碧溪流云,你们带这位姐姐,”我指颜如雪的丫鬟,“下去喝茶吃点心吧,不用跟前伺候了,我和如雪姐喝酒聊天,闲杂人等无事不要过来打扰。”
那丫鬟得了颜如雪首肯,便随碧溪流云一起下去了。没了碧溪让我如芒在背地幽怨眼神,绵软甜糯地温酒下肚,口感似乎格外好呢,我们也不搞那些敬酒的虚礼,只随性而饮,倒是更舒畅些。软风轻柔拂过,荷香淡淡,清波荡漾,与美人花间对酌真是人生乐事啊。
我一手支头,依在案上笑道:“好容易有了青梅煮酒,我们是不是该效法古人议论一下谁是当世英雄啊?”颜如雪失笑,“妹妹这题目合该去与须眉男子作,问如雪岂不是求道于盲了?”
我笑,“人家就是应时应景COS一下三国嘛……”诶,貌似青梅煮酒论英雄是《三国演义》地情节,这个时代能看到地《三国志》里有“论英雄”,却是没“青梅煮酒”凑趣地场面……赶紧转了话题,“那只好风花雪月一番了,姐姐长于诗词,我一直不知姐姐喜欢哪位大家地作品呢。”
颜如雪道:“赵弘基所撷《花间集》最为我爱,便是日日读着也难放下,真是:咏不尽的旅愁闺怨,道不完的离恨合欢……”
我点头,确是女生口味。
她拈起一支牙箸,在酒盏边缘轻轻敲着节奏,樱桃颗破,柔美的歌声涣涣流出:“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3)
温词本就缠绵悱恻,被她清婉柔转的唱来,似有无尽相思,从心底最柔软处无声的漫上来,周围的荷开鸟语倏忽而逝,茫茫天地间只有这一点天音悠然飘荡,我听着,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下。她曲调一变,是温庭筠的另一阕望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待她一曲终了,再看我,惊道:“妹妹,你……”
脸上凉凉地。
真没用,辛苦装了那么久,只两首闺词就让我现了原形…我转开脸拭泪,轻笑,“姐姐唱的真好,听得我都流泪了。”
她看着我,柔声道:“如雪末技,何足挂齿,只是,嵇叔夜所谓声无哀乐,今日我见妹妹眉间隐有忧色,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么?可说与姐姐,或可略做排解?”
她温柔的望着我,眼波清澈,妙目里满是关切,我看着她,苦笑道:“什么心事,无非是痴男怨女,流水落花,天下最俗套地情节罢了……”
她伸过绣帕,轻轻蘸去我眼角湿润。
斜倚着几案,目光落在池中一枝半开的白荷上,我轻声道:“我喜欢一个人……”
浮云蔽日,风敛阴霾,池中地碧叶粉荷都象笼罩在清霭里。透出几分凄幽。我隐去诈死还魂,隐去附身穿越,在荣哥军营里地部分也含混带过。只拣与他有关的部分讲了。
颜如雪静静听着,并不插话。待我讲完,叹道:“妹妹是关心则乱啊,我看此事未必如妹妹所想地那般……”
我伏在案上闷声道,“嗯,我当时只是气昏了头。其实后来再想也觉得未必是……又没捉奸在床……可为什么那么晚他屋里有女人嘛!再说我们遇到这种事就一定要做贤良淑德状、假装宽宏大量吗,我也想任性一下啊,可他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我想找他问清楚都没机会……而且他还是和那个女人一起走的!我怎么能开心!”
抬手拔下玉簪,头发一下散落在榻上,姑且就任性一下吧!
颜如雪幽幽道:“妹妹啊,且听姐姐一言,这世上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便是他当真有了旁人,又能怎的?做女子地只命苦罢了……况且我听着这公子心中是有你的,只要他心里有你便是好。妹妹又何至于自苦如此呢!”
我被她说地愣住,与颜如雪惺惺相惜竟让我忘了她毕竟是受封建男权教育长大的。观念确实不同啊。只是,难道她自己喜欢的人也愿意和别人共享?
“不知姐姐……可有心上人?若是姐姐心爱的人。也愿意和别的女人分吗?”
她脸一红,香帕掩口,扭捏道:“妹妹怎问起这个……”
诶?这表情……我绕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盯着她面上飞霞道:“看姐姐这样子应该是有啦!”
她目光黯下来,半晌,轻声道:“有个人,我念着他,他心里,却从没我……”我睁大眼,居然还有这样地人?这人……正常吗……
她端起酒盏,幽然道:“说来话长,在我十四那年,一个晴明的初秋午后,我和邻家的女儿们去后山顽耍,女孩们顽皮,戏耍中我失足掉进山涧,那涧水虽不甚深,但我不留心让其间恶石划破了踝胫,裙子也湿了大半,邻家女儿们见出了事,便轰一下散得不见了踪影。我上得岸来,其时日近西沉,山风阴阴,湿裙愈发冷瑟,且湿答答沾在腿上,当真羞杀人,我坐在岸边石上,伤口不住渗出血来,已透了裙摆,我又冷又怕,正啜泣无措的当口,忽见山坡上花丛后转出一人。
那人银袍白马,背上负了一张弓,他骤然见到我,一愣,勒住马头,只立在那不说不动,就让满坡的芙蓉花刹时都失了颜色。
我后来得知,他那日出来打猎,为追赶猎物和仆从走散,正巧经过那里,我猛然见到他,羞不可当,想避开,却觉站起只怕更添狼狈,正尴尬着,他已下了马来,温言道:你可是伤到了?我羞惭着说不出话,他微微一笑,检视了我的伤口,便让我稍候片刻,他在近旁采了草药,嚼烂给我敷上,又撕了一片衣摆与我包扎,末了还脱了他的大氅给我……”
我赞,“倒是个细心的人,也很绅士风度……后来呢?”
“后来我家人就寻了来,我便回转家中了。”
“啊?就这样?那人难道没什么……举动?”颜如雪这样的美女,即便是十四岁也能看地出是美人坯子吧,何况豆蔻梢头二月初,古人不是就好这口么,英雄救美之后难道没个郎情妾意之类的情节?
她轻摇头:“他只是见我伤处流血,形容狼狈才出手相助,并无他图。他彼时已有妻室……他心中向来只他娘子一人……”
我诧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