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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的五间正殿丽景轩是她的寝房,西配殿猗兰馆给了小十二和小十三,东配殿凤光室就用作了库房。
好在她当了皇后之后,储秀宫里其他原本的低位嫔妃都被迁了出去,要不然,这储秀宫可还真的挤不下的。
唉,等等,难道说?
难道皇后不和其他低位嫔妃共居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只有后殿住人会住不下么?
她再一次沮丧地发现,“皇后”这个所谓“一国之母”的名头里,其实真的并没有多少货真价实的尊崇因素。
那拉撇撇嘴角,这算是歪打正着的给了本宫一点点当皇后的福利吗?
不过,终于不用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和自己争抢丈夫的女人,还是满让她高兴的。
陪着两个孩子进了晚膳,又给小十二讲了讲启蒙故事,抱了抱小十三那圆滚滚肉呼呼的身子,那拉那颗隐隐有些不满的心终于被安抚了下来,心情又回复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是的,古井无波,像一滩死水一般地过日子的状态。
很小的时候,阿玛就一直叮嘱她,若是有朝一日进了宫,成了皇帝的女人,君前失仪可是一门重罪,是要连累整个家族的呀。
所以她从小就被要求着苦练沉稳这一技能,力求将她的一举一动划进规矩的框框中框起来,才不会一朝犯错,合家丢命。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小时候了。
那时候,她的额娘还活着,每天坐在花厅里绣花,时不时透过柱子上的藤蔓看一眼小小的她穿着高高的花盆底练习走路。每逢她停下来休息,回到花厅,额娘都会拿出帕子慈爱地为她擦去额角的汗珠,温柔地叮嘱她要稳重,要拿出贵族小姐的架子来。
现在想来,当时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是额娘却早已经不在了,能记得她的,应该只有自己吧?
不知道家里的花厅还在不在,这么些年,也就逢年过节能得继额娘随大众的几次请安,也说不上什么话,家里的情况还真是很不清楚了。
那拉踩着一双华贵五彩蝉蝶串珠花盆底,从小就开始穿,这么几十年,完全可以让她把这高高的花盆底鞋子穿得如同喝水吃饭一般自然。
鞋尖一颗明珠,下垂着长及地的明黄色穗子,穗子随着行动的节奏晃荡,在这似是囚笼的紫禁城,真是满是浮华,半是凄凉。
嘴角自然翘起一抹得体的弧度,那拉带着一拨宫女太监,搭着碧蕊的手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回到前殿书桌前坐下,吩咐碧蕊研磨,她执起朱笔,在昏黄的烛火之下,继续埋头账簿之中。
本宫的各位妹妹们呐,本宫可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后,本宫会照顾好你们的,你们就拿着份例吃好喝好穿好去伺候好皇上他老人家吧。
本宫有两个儿子,够了。
本宫就当自己是一个管家婆,只想将这份管家婆的事业做好,而皇上,本宫则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他还愿意顾及一下本宫的体面,本宫就知足吧……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领到自己份例的嫔妃们,也只是一片理所当然。
没有人会去想,这是皇后熬夜规整出来的。
她们只是照常打赏了送份例过来的太监们,荷包还是和往常一样或轻或重分量,心里并没有对那拉有任何一丝丝额外的感激,当然,那拉也并不奢望这些感激。
此时,那拉正在慈宁宫中,扮演了一出婆媳和睦的场景。
“皇额娘,您用用这杯茶,看儿媳的手法生疏了没有呢?”
她噙着一抹端庄得体的笑容,姿态沉稳,手法娴熟。她为历来刁钻的太后娘娘亲自捧上了一杯太后最喜欢的碧螺春。
“皇后啊,你真是哀家的好儿媳,知道孝顺哀家,比弘历好多了。”
“皇额娘,您这可有失偏颇啦。”
那拉笑着反驳,“谁不知道咱们皇上是最有孝心的,您看,皇上这几次南下,皇上都记着您呐。”
太后更加高兴了,她抿了一口茶,的确比宫女泡的要好。
“嗯,你这双巧手泡出来的碧螺春就是不一样,比别人泡的都要格外香些,哀家可享福啰。”太后笑眯眯地不吝夸赞。
那拉落落大方,“皇额娘您可别乱夸儿媳,儿媳哪有您亲自□出来的翠珠泡得好,儿媳知道您是在给儿媳贴金呢。其实,只要您不嫌弃,儿媳就心满意足了,再这么夸啊,儿媳这心啊,都要飞到天上去,回不来啦,到时候,您可就得有一个傻儿媳啦。”
那拉做出一副羞涩的摸样。
这不过是本宫当皇后的本职工作罢了,本宫当然要把它做好啰。
“好,好,不夸,不夸。哀家要一个聪明的儿媳,不要小傻子。”
太后被那拉说得乐了。她敏感地发觉今天的皇后那拉氏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好像是变圆滑了一点?
趁那拉低头喝茶的,太后暗暗和身后的刘嬷嬷对了对眼,低声询问,“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刘嬷嬷了然,想了想,凑到太后耳边,轻声快速地说了一句,“今儿个一早延禧宫的令妃称病未去给皇后请安,说是因为昨天被皇后刁难得动了胎气,还告状告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便对皇后发作了一通。”
“是这样?”
太后暗忖,看今天皇后对哀家这样殷勤,该不会是想哀家为她出头找回场子吧?
不过,她在心里冷笑两声,她才不会去管这些呢,有人争才好啊。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有人争,才会有人能看到哀家的好不是?
一个得圣宠的皇后,和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后,哪个更好掌控一些?结果不言而喻。
哀家争了几十年,才换来这么个位子,可不是为了被你皇后给荣养起来的。
“那拉氏啊那拉氏,你要是好好听哀家的话呢,还有你做太后的一天,否则……”
太后钮祜禄氏嘴唇微动,没有说出声来。
她眼里一片暗色划过,“哀家能立你,当然也能废了你!”
不过,现在么,太后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八宝镶金翠凤玉镯,那是那拉氏昨日才进献给她。
心里动了动,再看向那拉,太后眼神仍然是一片温和,“皇后,别卖关子了,说正事儿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哀家来拿主意啊?”
“是,皇额娘,儿媳正想和您汇报这件事情呢。”
那拉抿唇一笑,“儿媳想着这小选就快到了,前日里翻看各宫伺候的宫人名册,发现延禧宫,钟粹宫,咸福宫有好些宫女们都超龄了,也没有到内务府转职成嬷嬷,儿媳估摸着,这次小选之前是不是再清查一下,定下一个规矩?”
就这事儿?
太后有些诧异了,居然皇后没有要求哀家给令妃点颜色看看。
“这事儿么,你看着办就好,哀家认为,找个人专门负责这一块就好了,另外,今年小选,先多选一点备着吧,免得到时候人手不齐。”
见那拉皇后只是晦涩地上了点眼药,并未提及令妃告状之事,太后心中满意之余,便决定给她一点小小的甜头,然后挥挥手让皇后回去了。
对祖制的怨念
那拉端坐于宽大华丽的凤辇之上,闭目养神。
抬凤辇的奴才们训练有素,脚步轻且稳,即便没有口令也能该出左脚出左脚,该出右脚出右脚,步调都能保持一致。所以轿子上连轿帘都没有晃动过。
这紫禁城,真的就是个连风都吹不进来的地方。
四面高墙,弯弯绕绕,本是咫尺的距离,却被宫墙隔断成天涯。
宫门重重,透着冷寂,压抑着悲苦。
那拉觉得她自从四十岁千秋之后身子就有些不对劲,经常想到一点点小事就要伤春悲秋起来。精力也有些不济,看吧坐着坐着就又有些思睡昏昏了。
“娘娘,娘娘……”一个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恩?这声音好耳熟,是谁在唤本宫吗?
那拉朦朦胧胧间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回到了储秀宫门口,凤辇太大,横着进不去。
唉,本宫刚刚又在凤辇中睡了过去吗?
碧蕊小心地扶着那拉跨过了储秀宫门高高的门槛,一行人再跨过影壁的又一重门槛,脚步缓缓进到了储秀宫前殿院子里。
“娘娘,要直接回后殿吗?”
“不,去前殿。”
碧蕊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娘娘这阵子精神不是很好啊,依她看来,还是应该多歇息歇息才好,碧水也这么说呢。
可是,现在看娘娘这动作,是还想去前殿正堂处理宫务吧。
那拉看出她的不赞同,便用搭在碧蕊掌上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碧蕊,示意她明白。
这个丫头,倒是忠心一片的。不过,本宫肩上的担子可是一旦挑上了就不能放下的啊,你看那慈宁宫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太后,不也在为着这点子管理后宫的权力在动手段吗?
傻丫头啊。
……
在紫禁城那四四方方的天空里,日子仍然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地过着,宛如宫中女子们那中规中矩的步子一般。
真是毫无新意啊。
不过,今天可有点不一样了,当今紫禁城的灵魂人物,咱们的乾隆皇帝,正在乾清宫中大发着脾气呢。
“混账,兆惠他是干什么吃的,尽然让阿睦尔撒纳逃了!”
一声咆哮冲出宫门,吓得宫人们就是一抖,就连乾清宫屋顶上的琉璃瓦似乎也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两下。
好可怕啊。大家都这么想,手上动作更加像着梁上君子的方向发展了。
原来,乾隆看到了准噶尔清军送来的军报,才大发脾气的。
军报上说,准噶尔叛军首领,那个叫阿睦尔撒纳的,竟然在清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带着他的八个随从逃到了沙俄去了。
乾隆瞬间暴怒,砸掉了御桌上一块上好的端砚还不解气,继续挥动龙爪,一个景德镇仿汝窑雨后天晴笔洗也随之化为渣渣。
乾隆生了半天气,才急匆匆地下令,传御旨,让兆惠赶紧的同沙俄交涉,务必将阿睦尔撒纳给抓回来。
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哪知他正为着准格尔战事不顺暴怒,胸中怒火尚未平息,又接到军报说回部又出叛乱征兆。
乾隆揉揉眉头,没力气再砸书房了。
边疆不宁,朕坐在乾清宫都心难安呐。
皇帝陛下心情不好,伺候的宫人们都战战兢兢的,行动间轻手轻脚,生怕稍微弄出点声音引爆了帝王那颗习惯性迁怒的心脏。
感谢梁上君子们的祖传秘籍,阿门。
敬事房的太监小李子此时不能使用梁上君子秘籍,因为这已经到了每日翻牌子的时候了,他万分哀怨,要是杂家能隐形就好了。
今天这情形,去请皇上翻牌子,说不定得被打一顿,变得像师傅一样……小李子两双眼充满了悲苦,好像阎王爷就在眼前召唤着他般沮丧。
在门口踩了半天蚂蚁,乾清宫大门帘子掀开,一个人影钻了出来。
是吴书来。
小李子见到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赶紧哈腰上前谄媚一笑,“吴总管,吴总管,您可一定要帮帮奴婢啊,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啊,奴婢一定早晚给您烧三炷香,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
“……”
吴书来莫名其妙,“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快给本总管打住啰!”
他听了半天,还是没听出来小李子这是要求他帮什么忙,倒是一堆似是而非的感恩的话听得他脑袋晕晕。
“你这是要本总管帮你做啥事?”
“啊?奴婢还没有说吗?”小李子吃了一惊,原来他太过于焦虑,以至于连话的伦次都给颠倒了。“总管大人啊,奴婢求您给指点一条明道,帮小的解决了今天翻牌子的事情吧,呜呜,奴婢不想死啊……”
他捧着绿头牌的托盘,愁眉苦脸,捏着嗓子哭了起来。
吴书来看他那竭力压着嗓子的样子,忽然间觉得有些悲哀。
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不想帮?
吴书来看了他一眼,想到这小子平日里为人还不错,自己一向看他还比较顺眼,有心帮他个忙。
“好啦,好啦,本总管就帮你这一次,让本总管想想,这要怎么做。”
思索了半晌,吴书来眼睛一亮,他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点点头,示意小李子候在外面,自己接过托盘往内殿走去。
等吴书来从内殿出来的时候,托盘上已经有一块牌子是反扣着的了。小李子千恩万谢,欣喜万分地去储秀宫传旨。
今日皇上是要去储秀宫的么,哪里还需要翻什么牌子哟,呵呵……因为今日是十五。
吴书来正是想起了这个,才无惊无险地圆满完成小李子的拜托,当然,他不是为了小李子那每日三炷香。
说到每月的初一十五幸中宫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祖制,反正历代皇帝都是被这么要求着的,也大多都遵守得比较好。而贴身侍奉了乾隆皇帝几十年的吴书来,则非常清楚,他侍奉的这位皇帝陛下在执行这一条祖制上倒是并没有掺假的想法。
那什么,至少目前为止是还没有的不是?
不久之后,御辇声势浩大地从乾清宫抬出来。方向:储秀宫。
鸣鞭开道,沿路宫女太监们俱趴伏在地,叩首山呼万岁,声音震耳欲聋,好不壮观。
那拉这一整天忙着接见命妇们,此时刚送走最后一个唧唧歪歪的命妇,匆匆用了晚膳,还没来得及将朝服换下来。
听到那一声接一声的“万岁”声从最开始的隐隐约约逐渐变得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