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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大师道:“置身倒悬,血气的逆行,并非自然,因之修练本门心法,必须生具慧根,灵台空明的人才行。那孩子的资秉大异常人,被人倒转身子,吊在树上,一心只想如何减轻痛苦,别无杂念,晕迷之中,仍能领悟老衲所授的口诀,按那口诀行动,毫不勉强,这便叫做「自然」了。”
蔡昌义恍然而悟,道:“哦,所以您老让他多用几天,以免影响他的心理,破坏「自然」的现象,是这样么?”
元清大师领首嘉许道:“义儿不失聪明,那孩子纵然灵台空明,心志极为专一,倘若不变现状,使他能自生驾轻就熟之感,当此初窥门径之时,岂不对他更有益么?走吧!趁此机缘,老衲另外传你一点防身的武功。”话声中站起身子,飘飘然领先行去。
蔡昌义疑念顿释,心头也放心了,听说另有传授,顿时胸怀大畅,高高兴兴的紧随身后,奔向金陵。
忽忽三日,这一日申末时分,梅素若由前院回来,小娟与小玫,随侍在她的身后,行至榆树之下,三个人同时驻足,同时抬头,同时朝华云龙望去。这似乎已成她们的习惯,三日来,这独院主婢四人,只要行经榆树之旁,总得伫立片刻,瞧一瞧华云龙的景况。
华云龙的景况并无多大的变化,仍旧倒挂金钩一般,吊在树梢,若说有了变化,那便是脸上的血气了。第一日晨间,他睑上憔悴不堪,脸色惨白,形若病入膏盲的人,但入夜便已渐见好转,而后时有进展,直到眼前为止,不但血气已趋正常,那气机也已平稳至极,他双目自然垂闭,形状宛如熟睡之人。这种变化,自然瞒不过梅素若主婢四人。
此刻,梅素若神情冷漠,朝华云龙瞧了一眼,蓦地重重一声冷哼,娇躯一转,登上了台阶。忽听小玫怯声道:“小姐……”
梅素若微微一顿,道:“什么事?”
小玫惶然道:“三……三天了。”
梅素若霍地转过身来,喝道:“三天怎样?”一她双目冷焰电射,怒形于色,小玫吓得低下头去。
那小娟年纪较大,胆气较壮,接口说道:“小姐讲过吊他三天,咱们是否放他下来?”
梅素若冷冷一哼,道:“你同情他?”
小娟微微一怔,随即兔首道:“不……不是同情。”
梅素若冷声喝道:“提这事干么?”
小娟暗忖道:“明知故问嘛。”心中在想,口中可不敢说,微微一顿,道:“咱们讲话不能不算,婢子是在请示小姐……”
梅素若忽然峻声道:“不放。”身子一转,步入了厅内,神态恼怒已极。
她那突然恼怒的神态,三日来,几个小婢早已司空见惯,因之小娟并不惊讶,只是吐一吐舌,目光则向华云龙投去。忽然,她目光一楞,口中惊呼道:“小姐,小姐……”
梅素若去而复转,捷如轻燕,峻声喝道:“你作死么?”
小娟始转一指,道:“他……他醒啦。”
梅素若冷声喝道:“醒了便醒了,值得大呼小叫么?”话是这样讲,目光却已朝华云龙望去,但见华云龙神光焕发,笑脸盈盈,正自目光凝注,投射在自己身上。她先是一怔,继之一阵羞恼涌上心头,不觉冷焰电射,狠狠地瞪了华云龙一眼。
只见华云龙裂嘴一笑,道:“梅姑娘,麻烦给我一杯水。”
梅素若冷冷地道:“不给。”
华云龙抿一抿嘴,又道:“在下饿了,姑娘准备酒饭了么?”他身子倒悬,口鼻在上,眉眼在下,讲起话来怪模怪样,引人发噱,两个小婢站立一侧,窃笑不已。
梅素若冷声喝道:“叫谁准备酒饭?”
华云龙眉头一扬,又复裂嘴一笑,道:“本该有劳姑娘,如今且不说啦,请放我下来。”
梅素若气为之结,厉声喝道:“不放,你待怎样?”
华云龙笑道:“在下记得,今天已是第三天了。”
梅素若冷冷地道:“再吊你七天。”
华云龙道:“为人不可不守信诺,姑娘身为九阴教一殿之主……”
梅素若亢声叫道:“不放,不放,不放……”话犹未毕,忽听「嘎嘎」一阵轻响,华云龙已自震断了绳索,飘然而下,卓立在她的面前。
一时之间,梅素若骇然住口,不觉退了一步。华云龙脸含微笑,神采奕奕,不像饿了三天的样子,悠然说道:“三日期限已到,倒悬的滋味并不好受,姑娘既然不肯释放,在下只有自作主张,自断绳索了。”
梅素若惊骇之余,羞恼郁结于胸口,不由恚怒,厉声喝道:“少卖乖。”娇躯猛扑,纤手倏探,十指尖尖,便朝华云龙胸口抓去。
指风锐啸,气势凌厉,华云龙身子一侧,急急避了开去,道:“在下也是替姑娘守信,姑娘怎的……”话犹未了,突觉劲风袭到背后,只得歇下话头,抡臂一掌,反手拍击过去。
这一掌无疑是应急之着,并未用上五成真力,但那手法之玄妙,暗藏数十种变化,已非一般高手可挡了。梅素若脚步一挫,避过了一掌,转到华云龙右侧,蓦地骈指如戟,朝华云龙右肋「期门穴」戳去,冷声道:“哼,姑娘偏不守信,偏要再吊你七日。”她那身法美妙迅捷,手法却是狠毒凝重,那一指若被点中,华云龙纵有软甲护体,也得应指倒下。
只见华云龙含胸吸腹,倏然飘退八尺,眉头一皱,道:“姑娘,令师是要软禁我啊?”
梅素若如影附形,追了过去,喝道:“你乖乖就缚,姑娘吊你七日,放你离去。”
华云龙讶然道:“放我离去?”
梅素若肃容道:“不错。”
华云龙目光如电,在梅素若脸上转了几转,倏然笑道:“哈哈,华家子孙,只有在下善于撒谎,想不到……”
梅素若美目一棱,厉声喝道:“你讲什么?”
华云龙大笑不已,道:“姑娘纵非撒谎,也是意气用事,你若放我离去,令师面前如何交代啊?”这话不错,私自放人,九阴教主面前这样交代?如若不然,岂非撒谎骗人了。
梅素若好似恼羞成怒一般,玉脸通红,目光转厉,冷冷喝道:“那你去死吧。”纤掌扬处,便待一掌拍下。看梅素若凝神扬掌的功架,好似心头恨极,那一掌如果拍下,劲道必然不轻,大有一掌便将华云龙击毙之势。
两个小婢见状骇然,失声叫道:“小姐……”
尖叫声抖抖颤颤,梅素若不觉一怔,冷然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小婢未答,华云龙敞声接道:“在下有话讲。”
梅素若冷眼而视,道:“本姑娘会听你的话么?”
华云龙夷然说道:“听与不听,乃是姑娘的事,在下只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实对姑娘讲,在下本不想走,如今得知姑娘想法大谬,再呆下去,将陷姑娘于不义,因之……”
梅素若冷然截口道:“哼,本姑娘义与不义,要你操心?”
华云龙淡淡一笑,道:“倘与在下无关,在下自然不必操心,只因此事乃缘在下而起,姑娘若有不义之行,便是我的罪恶了。”
梅素若冷声一哼,道:“巧嘴俐舌,原来是为自己脱罪,这也行,你束手就缚,让我再吊你七天。”
华云龙道:“说来说去,仍是要吊我七天。”
梅素若冷然接道:“不然你得死。”
华云龙容色一整,俨然说道:“梅姑娘,你太偏激,这种性格务必要改。”这华云龙平素嘻嘻哈哈,洒脱不羁,看去十足是个纨绔子弟,一旦正经起来,却又不怒而威,别有一种慑人心弦的力量,此刻他容颜倏整,一派教训人的口吻,梅素若乍睹斯状,不觉被他镇住。
华云龙微微一顿,倏又接道:“请听我讲,一个人最忌不知量力,任性妄为,你已吊了我三天,我不加反抗,便该知足,只因你见我夷然无损,心头忿忿不平,竟不惜撒谎引我入彀,我纵然信了,姑娘的操守岂无亏损?你能信守诺言,七天后我离去,那也违背了令师的谕令,这种恩怨,纵然出于无心,形成的结果,却都是不义的行径。如今想叫我不加反抗,再吊七天,那是绝不可能的事,而姑娘竟生杀我泄忿之心,请想想,凭姑娘的能耐,做得到么?”他义正词严,侃侃而谈,所言俱在情理之中,梅素若欲加抗辩,却是无以为辞。
华云龙忽又神色一舒,朗声笑道:“梅姑娘,我凭良心说,姑娘的容貌风华,我华云龙确是万分心仪,可惜你我立场不同,姑娘又复冷傲不近人情,不然的话,你我极有可能成为朋友,因之,若因我而陷姑娘于不义,我华云龙抵死也不能为,眼下唯一可行之策,只有我暂且告别,断去所谓「不义」的因素,才能使姑娘俯仰无亏。梅姑娘,我告辞了,令师面前,请恕不辞而别,姑娘也该珍重。”话声中抱拳一拱,随即转过身子,径朝后面院墙行去,须臾越过院墙,身子晃了几晃,倏忽隐没不见。
他说走就走,言行坦率,神态朗然,毫无留恋做作之态,梅素若眼望着他那壮健的背影翩然消失,兀自目瞪口呆,忘了答辩,忘了喝阻,一时之间,完全楞了。这情形看似意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须知华云龙风度翩翩,俊美绝伦,乃是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对象,这梅素若纵然冷峻,毕竟是花容玉貌的少女,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少女的心理大半是一样的。
此前她处处与华云龙为难,一者是积年的教养使然,再者便是华云龙对她的美色好似无动于衷,因而激起她一股怨怼之气,其实她内心对华云龙极具好感,便谓之情愫亦无不可。此刻,华云龙坦诚地表明了爱慕之意,且因不愿「陷自己于不义」,乃不愿走而走了,这是何等平实的情意?何等真挚的关怀?梅素若闻之楞然,自也无怪其然了。
第十五章 昔年倩女今长恨
夜幕深垂,玉兔东升,华云龙疾如闪电,奔向金陵。他先至「医庐」,拜见了「江南儒医」余尚德夫妇,始才知道余昭南等「金陵五公子」因他之被掳,业已分头追查他的行踪而去,蔡昌义虽然负责坐镇金陵,但「江南儒医」已有三天不见他的影子。
华云龙得知「金陵五公子」的动向以后,一方面深深感激「金陵五公子」急人之急的侠义行径,另一方面,也深深为蔡昌义的安危担忧,唯恐蔡昌义碰上九阴教的人,被九阴教的人劫去。因之,他勿勿进了一点饮食,取回宝剑行囊,问明了蔡昌义的住处,辞别余尚德夫妇,直奔东大街。
蔡昌义住处原是当年金陵王高华的府邸,高华一脉虽已式微,但宅第依旧,气派不减当年,怎奈府中仆婢亦不知蔡昌义的去向。据一位姓谷的管家相告,小主人三日未归,他家的主母与小姐,也已于三日前外出游历去了。
华云龙自然不知这是「元清大师」的安排,离开东大街蔡府之时,心头不无惑然惶恐之感。但他纵然惶恐,却并不着急,因为他离开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早已决定午夜再去探看「九阴教」的动静,如果蔡昌义确实是被九阴教的人劫走,届时当可获知端倪,然后相机救人也不为迟,此刻他身在金陵,不觉便又想到了「怡心院」的贾嫣身上去。
他生成拈花惹草、随处留情的性格,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见到的几个女人,无一不在他惦念之中。尤其这贾嫣身份特殊,言词闪炼,她向仇华泄露了他的底细,又在三日前的凌晨,见到她的马车由鼓楼方向驰向闹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也有疑惑,此刻不过酉末时分,离午夜尚早,于是便信步朝夫子庙行去。
他走进一条巷子,来到「怡心院」的西边,瞧清四下无人,纵身越过院墙,转弯抹角,来到贾嫣居住的楼房。那座楼房灯光明亮,他在远处便见云儿倚栏眺望,但仔细瞧了一阵,却不见贾嫣的影子,也不见楼上另有他人走动,等了一会,那情况仍无变化。
华云龙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贾嫣呢?贾嫣到哪里去了?若是应召外出,云儿应该随行,如今云儿仍在,楼上也不像有客的样子,难道……难道……”
华云龙心头一紧,人朝东南方向窜去。东南有一栋精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看去似与「恰心院」不相关联,但却有门户可通。他由一扇虚掩的便门走了过去,顿时便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小巧马车停在精舍的门前,那驾车的郝老爹赫然在座。他心头方自一凛,已听贾嫣的声音脆声道:“郝老爹,马车套好了么?”
郝老爹敞声应道:“启禀小姐,马车早已套好,只等小姐上车。”话声中灯光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