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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麒心有不忍,疾走两步到他跟前扶起他,“儿子,快别这样。”见他额头已是红肿,抱怨道:“你傻么,用这么大力气。”心疼的不行。
邓之翰直挺挺跪着,含泪看向宁国公,“曾祖父,求您饶了我娘,许她在祖居终老。”
宁国公冷冷道:“你若老老实实尚主,不休她也可。”
邓之翰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失声道:“不,不用!我不要尚主!”谁要娶公主,谁这么倒霉,要被逼着娶公主?
宁国公忍耐的说道:“那么,三天之内,你找到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找到一位清白妥贴、能胜任抚宁侯夫人之职的好女儿,定下亲事。”你们母子情深,好吧,不休你娘;你不爱尚主,好啊,不尚。可你总得定个亲吧,否则,宫里真发了话,你让我怎么应对!
“我只要阿扬!”邓之翰脱口而出。
宁国公忍无可忍,拍了桌子,“你这呆子!阿扬的娘在邓家吃过大亏,若不休了你娘,薛能怎会许婚?你又要阿扬,又要保住你娘,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邓 之翰呆了呆,煞白的面容上忽露出惊喜之色。他向前膝行几步,神色热切,“曾祖父,薛侯爷担心的无非是阿扬进门之后会被我娘为难罢了。咱们答允薛家,阿扬和 我娘永不相见,如何?”回乡祭祖,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才有一回,阿扬便是回了,不去家庙,不见婆婆,也就是了。
邓麒脸上也有了喜色,“是个好主意!”阿扬一辈子不见沈茉,玉儿该不用担心了吧?不见面,沈茉想恶心都恶心不着阿扬。
宁国公恨的牙痒痒,“你当这是小孩儿过家家呢?说一声就算了?你只管说去,看薛家会不会理你!”
有那样的过往,你还指望着邓家说一句“永不相见”,薛家就信了?人凭什么相信邓家呀,邓家过去的信用又不好!有媒有聘有婚书的嫡妻说不认就不认了,如今你空口白牙这么一句话,薛家就颠儿颠儿的同意嫁女儿?别扯了。
邓之翰脸色变幻,不知该如何是好。邓麒羞愧的低下头,唉,儿子,你被爹爹害惨了。若不是爹爹过去太过不堪,薛家怎会如此为难你?论人才,论学世,论前程,京城有几个年轻人及的上你呢,若不是因为爹爹,薛家定会兴高采烈应下你这东床快婿。
宁国公本不是个多耐心的当家人,对儿子、对孙子都是非打即骂,不假辞色。不过,真到了曾孙子这儿,他还是变的慈祥不少,饱经沧桑的老人,最能触动他的还是自己亲手带大的翰哥儿、益哥儿这些个孩子。
“休或不休,对她来说无甚差别。”宁国公温声道:“总之她余生都在家庙吃斋念佛,忏悔自己的罪过罢了,是一样的。”不休,她也回不来;休了,也不会赶她出家庙。
“可是,她百年之后不能葬入祖坟,受子孙的祭享。”邓之翰哽咽道。人活着要吃饭,死了也要有人供碗饭吃,孤魂野鬼的,太凄凉了。
“这有何难!”邓麒拍大腿,“老家有的是地,咱们把祖坟领近的田全买了,把她埋在领近祖坟的地方便是。四时八节,自有供给。”
邓之翰含泪摇头,还是不肯接受。
宁国公拍拍邓麒,“你可有再娶之意?”邓麒苦笑,“我哪还有娶妻的心思?祖父,往后等翰哥儿把阿扬娶进门,这个家便慢慢的交给他们吧,我……我含饴弄孙。”他还在盛年之时,心里竟已是这种想法了,却也令人唏嘘。
“你不想再娶,那更好办。”宁国公有了主意,“只把族人、荀家、孙家的长辈请来,写下休书便可。连对外声张都不必。”你若还想娶个媳妇呢,这事便瞒不住。你若往后再不想娶了,这还不好办么,不对外声张,瞒个风雨不透。简直是除了令薛家放心,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种事说来毫不光彩,族人也好,荀家、孙家的长者也好,根本不会对外传。可是,薛家却能放心了。
不得不说,宁国公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惜邓之翰不肯答应,依旧泪流满面的央求。
最后宁国公火了,“要么休了你娘,要么老老实实尚主!三天之内,给我个准话!”抬脚把邓之翰踹了出去,邓麒想求情,被他飞起一脚,正踢在心口。邓麒吓的不轻,赶紧跑出门去,拉起邓之翰便走。
把邓之翰拉回房,亲自替他上过伤药,邓麒安抚的拍拍他,“儿子,别急啊,这不还有三天的功夫么,咱们慢慢想法子。”
邓之翰闷闷,“我娘要被关一辈子,已经很惨了。我不能再雪上加霜,往她伤口上撒盐。”
“对啊,是这个道理。。”邓麒大为赞成,“儿子,听爹的,你不能尚主,赶紧寻个妥当人家的闺女定下,方是正经。”阿扬你是娶不成了,可是也犯不上娶公主,还是换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吧。
让邓麒郁郁的是,邓之翰又是摇头,一脸执拗,“不要别人,爹爹,我只要阿扬。”
邓麒晕,“怎么又绕回来了?”实在受不了,晃晃悠悠站起来,想走,“儿子,爹爹被你整治的没主意了。”
仆役进来送贴子,“英国公府的喜贴。”邓麒接过来看了,叹气,“张祜这小子终归还是娶了表妹为妻。”喜贴上写的很清楚,张、周联姻。
邓之翰约略知道张祜为何多年来不肯娶妻,嘟囔道:“我要是他,我也娶表妹。自己喜欢的反正已是没指望了,还不得娶个娘亲喜欢的啊。”总得落一头吧。
邓麒福至心灵,热诚的劝他,“儿子,你也娶个你娘喜欢的,成不成?你娘喜欢谁来着,让我想想……”
“不成!”邓之翰怫然,“爹爹,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喜欢的并非没有指望!我未娶,阿扬未嫁,我们……我们一准儿是有缘份的。”邓之翰想起阿扬稚嫩娇柔的面庞,心里涌起一阵热流。阿扬,可爱的小阿扬。
邓麒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垂头丧气的转过身,走了。
你就傻死吧,不休了你娘,薛家是不会答应婚事的,知不知道?休了你娘,你忍心,你舍得?为了娶媳妇而这么做,你还是人不是人啊。
你娘她阴险,她狠毒,她无耻,可她对你和屏姐儿却是位慈母。她没亏待过你,你不能不孝。
“阿扬,不过是你的痴心妄想。”邓麒顺手摘下路边花圃里的月季花,信手撕着花瓣,“翰哥儿,可怜孩子,你跟爹爹是一样的命,终究会错过自己最心爱的人。”
邓麒估计错了。
邓之翰埋头睡倒,一天一夜没起床,当然也没吃饭。孙夫人心里自是着急,可是宁国公明令禁止,“不许管他。”于是孙夫人着急归着急,却是束手无策。邓之屏不忍弟弟受苦,吩咐厨房备了细粥小菜,悄悄命侍女捧了,亲自来劝邓之翰,“翰哥儿,好歹喝两口薄粥。”
邓之翰肚子也饿了,闻着鸡肉香菇粥的香味,胃里蠢蠢欲动。再加上邓之屏柔声哄着,也便不再躺着,起床洗漱了,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不能再睡了,转眼间三天期限快到,难不成到时候我真娶公主?才不要。我不要端庄古板无趣的女子,闷死人了。”邓之翰喝完粥,开始慎重的思考。
邓之屏温柔的、试探的问道:“翰哥儿,你究竟怎么了,竟睡了这么久?”有什么烦心事么,快告诉我,我是你亲姐姐。
邓之翰打了个哈哈,“没事,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城打猎,累着了。姐,你忙你的去,我已歇好了,出门办正经事去。”说着,便想立即出门。
邓之屏忙问,“什么正经事?”邓之翰随口搪塞,“哦,张祜要娶妻了,他和爹爹交情非同一般,前阵子又帮过爹爹,我要送他一份大礼。这便到古玩器看看,要挑两件能入眼的贵重物件儿送他。”
“什么?”邓之屏惊呼,“祜哥哥要娶妻了?娶谁?”
邓之翰不觉一笑。女人就是这样,不管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张祜要娶妻而已,姐姐竟至如此。
“周家姑娘,他表妹。”邓之翰笑道。
邓之屏面色灰败,声音尖利,“我不信,祜哥哥怎么会娶他表妹!他明明……”娘不是说过,他一定会娶自己,到最后他一定会是自己的。娘不是保证过,自己一定会成为英国公府的新妇?那样的信誓旦旦,原来是骗我的么。
“他明明怎样?”邓之翰觉得她神色不对,敏感的问道。
邓之屏虚弱的笑了笑,眸光轻柔,“没怎样。翰哥儿,娘曾经说过,祜哥哥会娶我,她有办法让祜哥哥娶我。”
邓之翰愕然。姐姐这是……他蓦然发觉,姐姐对张祜的称呼是这么亲热,谈及张祜时的口气,痛苦中也带着甜蜜。
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你对祖母挑选的夫婿人选总是不满,几次三番嘱咐我想法子破坏婚事。我以为你只是对他们不满,却不知你是心有所属。
邓之翰沉默片刻,忽的如闪电般伸出手,捉住邓之屏的手臂,厉声问道:“姐,娘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个话?”邓之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些凌厉。
邓之屏乍闻噩耗,受到的打击太大,平时的雍容端庄再也无法维持,凄惨的笑了笑,全盘托出,“便是大姐出阁前那段时日。我不大高兴,因为我只比大姐小不到半岁,大姐嫁得如意郎君,我的终身却还没有着落。娘便一直安慰我,说祜哥哥是我的,一定是我的。”
邓之翰心中卷起惊涛骇浪。娘为什么敢说这个话?姐姐为什么信了?邓家和英国公府的女眷向无往来,并不亲厚,不可能是英国公夫人给透的话,绝不可能。除非是……?邓之翰痛苦的闭上眼睛。
娘,你不只是为着要替沈家报仇,才要害大姐的,对不对?你还要因着害大姐,去替姐姐求份好姻缘。你存了这个心,才会和沈荷等人同流合污。
邓之翰微微笑起来,笑容和邓之屏一样,也有说不出的凄凉。娘,你就是这么爱自己的孩子么?别人的孩子,爹爹的另外一个孩子,她小时候只差一点点就被你害死了,等她长大成人之后,幸福的嫁了人,你还要上赶着再害她一回,就为着让姐姐嫁给张祜。
大姐若真的如你们所想,被皇家认做骗婚,她会是什么下场?邓之翰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邓之翰疲惫的吩咐侍女,“请大小姐回房。”
邓 之屏浅浅一笑,眉眼灵动起来,容色间有种迷人的风采,“弟弟,我打小便喜欢祜哥哥了,你知道么?喜欢了这么多年,从没变过。”邓之翰变了脸色,亲自陪在邓 之屏身边,强行把她送了回去。送回之后,沉声吩咐侍女,“去煎安神汤。”侍女不敢有违,战战兢兢的答应,煎了安神汤呈上。邓之屏脸上一直带着迷蒙的笑意, 喝过安神汤后,沉沉入睡。
“我哪有脸再到薛家,我哪有脸再见阿扬。”邓之翰安顿好姐姐,身心俱疲,万念俱灰,“我万万不能抛开我娘。可我娘是这样的人,除了我这亲生儿子,谁还能尊敬她。”
“其实,即便是我这亲生儿子,也不大能尊敬她。”邓之翰很不孝的想道。
邓之翰呆呆坐了一夜,次日去见宁国公,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哑着嗓子说道:“曾祖父,翰哥儿的终身大事全由您主张,您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您若真想让我尚主,我……我便尚主。”
他这副德性,差点没把宁国公鼻子气歪了。尚主?你敢尚主让我看看,敲不死你个臭小子!
宁国公府中,最不想让邓之翰尚公主的,是宁国公。最想让邓之翰娶阿扬的,还是宁国公。
凭什么我就应该娶荀氏,而不是香秀?宁国公想起这点就觉得委屈。他心里这个委屈,可是已经攒了几十年。自打香秀打了他一巴掌,飘然远去,他就开始后悔了。之后每逢和荀氏有了龃龉,他这后悔便加深一层。攒到今年,已攒的厚厚的、满满的。
宁国公温和告诉邓之翰,“你娘只管在老家静养,京城所有的消息,全不用告诉她。她的日子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让薛家去个疑,许嫁爱女。”
邓之翰羞愧道:“我配不上阿扬。阿扬天真美好,我却……污秽极了。曾祖父,我不要玷污阿扬,她是那么美,那么好。”
宁国公听着这傻话,心竟有些软。他微笑起来,“你怎不想想,你若远离阿扬,阿扬便要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这男人是不是能疼爱她,是不是能保护她,是不是能照顾好她?若是阿扬遇人不淑,过的不好,翰哥儿,你会不会内疚?”
邓之翰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成!谁也不能委屈阿扬!”
宁国公舒心的笑起来,“她若嫁了别人,你便管不到。翰哥儿,听曾祖父的,娶了阿扬吧。你若心中歉疚,便要十倍百倍的对她好,疼爱她,呵护她,照看她一辈子。”
邓之翰挣扎良久,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