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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成了老姑娘?”
明月微笑不语。三年两年?胡妈妈你上了年纪,乡下地方住的惯,我可不成。真要三年两年的在这穷乡僻壤耗着,恕不奉陪。
珠儿悻悻道:“为了那么个祸水,连累了多少人!害得咱们都陷在会亭,动弹不得。她算什么少奶奶,府里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回来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少奶奶。她啊,顶多算是个姨奶奶罢了。”
明月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出了我这个屋子,你若敢说出这话,仔细你的皮!”珠儿吐吐舌头,“我也就是跟您说说!换个人,打死我也不敢开口。”
珠儿心虚,一溜烟儿跑去剔亮灯火,整理床铺,忙忙活活。明月坐在桌案旁,纤细手指轻抚姣好的面容,若有所思。
京里那位,如今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吧,怎的还没动静?也太沉的住气了。她就不怕老宅这位诞下麟儿,占了长子的名份?不管偏的庶的,长子总是与众不同。
看不出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城府倒深。她若一直按兵不动,自己该怎么办呢?在会亭傻等着肯定不成,那不是坐以待毙么。可若是动些手脚,日后被大少爷察觉了,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少爷差你过来,为的是什么?”明月回想起胡妈妈的话,耳根子都羞红了。会亭这等偏僻地方,没什么出色人物。自己这大少爷面前的红人,是被差来会亭给陪“少奶奶”说话,给“少奶奶”解闷的。
凭她也配么?从前再怎么风光,如今她父、兄皆已战死,根本就是孤女一名,任人宰割。她连抚宁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却在会亭大模大样充着奶奶太太,真是没天理。
到底该怎么着,才能回到京城,才能回到一片锦绣的抚宁侯府,才能回到大少爷身边?难道只能等才出生的姐儿长到两三岁,身子骨结实了,才能起程?那可坑死人了。
“少奶奶出自将门,性情孤高。”明月细细回想着邓家大少爷曾经交代过的话,“她虽生的娇弱,却是一身傲骨。明月,她凛然不可欺,不可受到一丝一毫的怠慢。”
孤高,一身傲骨,凛然不可欺……明月暗暗咬牙。就是因着这个,才把她养在会亭,和京城隔绝消息的吧。大少爷,为了她,你真是煞费苦心。
闪电耀眼的白光划过黑沉沉的天空,屋中也是一亮。“如果她知道了,如果她知道了!”明月坐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前,心潮起伏,“如果她知道大少爷早已另娶……”
她很骄傲,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到时她是慷慨赴死,还是一怒离去,终生不复相见?明月的心剧烈跳动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嘹亮的婴儿哭声透过重重雨幕传来,珠儿小声嘟囔着,“哭什么哭,还有脸哭!”嘟囔完,壮起胆子冲明月抱怨道:“胡妈妈倒会躲清闲,远远的住到后宅,哭声再响她也听不见!”
明月心中一动。
“明姑娘,京城急信。”守门的婆子披着雨披,送来了一封被油纸包裹着的书信。珠儿出去接了信拿进屋里,过了没多大会儿又出来了,塞了串清钱给婆子,“明月姐姐说,这大雨天的,辛苦了,给你打酒吃。”婆子眉花眼笑的谢了又谢,心满意足的去了。
珠儿回到屋里,见明月愣愣坐在桌案前,脸色雪白,不由奇道:“姐姐怎么了?”明月微笑,“没什么。”拿起眼前的书信,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读过。
珠儿不认字,偷偷看了眼,也看不出花来,轻手轻脚走了开去。明月独自坐着,心中惊涛骇浪,难以言表。这封指明送给自己的书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份婚书的募本,和一句沉甸甸的话:沈茉已有五个月身孕。
沈茉,是大同总兵沈复的嫡长女,成化七年春季出阁,夫婿是邓家大少爷,抚宁侯府世孙邓麒。沈茉出阁之时,十里红妆,轰动京城,传为佳话。
这是要借我的手,除去心头大患?明月又是惊,又是恨,又有些期待。这些若能被“少奶奶”看到,她或是死,或是走,不会在邓家死赖着!
若动了,难免为人作嫁,成了别人手上的一把刀。若不动,难不成真在这小镇之上度过三年时光?我等不起,三年之后,我已老了。
要死一起死!明月前前后后想了不知多少遍,有了计较。
明月招手叫过珠儿,附耳低低说着话。珠儿乖顺的点头,“是,姐姐,珠儿全听您的。”
产房里,“少奶奶”睡了两个时辰后醒来,阿青、阿朱忙上前服侍,又去灶上传饭。“少奶奶”神色淡淡的,只喝了小半碗鸡汤。
“英娘呢?”“少奶奶”问道。她此刻脸上已有了丝血色,却依旧中气不足,声音无力。阿青满脸陪笑,“姐儿一直哭闹,她放心不下姐儿,便过去看看。”
正说着话,英娘怀中抱着小襁褓,步履有些蹒跚的走了进来。阿青天真问道:“您脸色煞白,敢是天冷,冻着了?”阿朱一声轻惊,“您背上怎么粘着一张纸?”
英娘蓦地回头,斥道:“胡说什么!”虽是斥责,神色仓惶之急。她这一回头,后背倒让床上的“少奶奶”看清楚了,果然,粘着一张纸。
“取下我看。”她淡淡的吩咐,语气平平无波。阿青犹豫了一下,阿朱手脚麻利的从英娘背上取了下来,恭敬递到“少奶奶”面前。
婚书?“少奶奶”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丝讥讽,这样的婚书我也有,是他亲手写就,郑重其事的捧了给我。那又怎样呢?新娘若是现任大同总兵之女,婚书便是真的,世人皆认可。新娘若是已经阵亡的龙虎将军之女,没有父兄为其主持公道,婚书便无人理会。
“她们说了什么?”“少奶奶”轻轻的、坚定的问着英娘,英娘对她敬如神祇,哪会当着她的面撒谎,抱着婴儿扑到她床前,哽咽道:“她们说,沈茉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抚宁侯府上上下下,一片欢欣。”
好,狠好!邓麒,你对得起我。“少奶奶”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双手颤了颤,手中的婚书无声无息飘落地面。
“小姐,您还有小小姐呢!您看看她,长的多招人疼啊。不哭不闹的,多听话!”英娘又是心痛,又是惊惶,急切之中,把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婴抱到小姐面前。这是您的亲生骨肉,为了小小姐,您这做母亲的也不能自暴自弃!
阿青、阿朱早吓傻了,哆哆嗦嗦的避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两个丫头你看我,你看你,六神无主。
这晚的天气极端恶劣,闪电打雷,风雨交加。外面一道闪电划过,隆隆雷声响起,两个丫头吓的魂飞魄散,紧紧抱在一起,做坏事会被雷劈的!
产房内,“少奶奶”寂静半晌,阴沉开了口,“溺死!”
英娘不敢置信的抬头,什么?
“溺死!”暗哑却又不容置疑。
电闪雷鸣,英娘跌坐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小女婴不放。
☆、楔子 遗弃 3、雷雨夜(三)
小女婴方才本是大哭大闹的,这会儿奶娘才给她喂过奶,闭着眼睛睡的很甜美。她才出生不久,脸孔只有梨子大小,鼻子、嘴巴都只有一点点大,惹人怜爱。
英娘抱紧襁褓中的小女婴,起身扑到床前哀求,“小姐,您看她一眼!她是您亲生的孩子,身上流着祁家的血,老爷夫人的血!”看她一眼,您还舍得么?
祁家?“少奶奶”被这两个字灼痛了心房,秋水一般的明眸中泪光点点,“正因她是祁家血脉,必须死。我父兄都是铁血铮铮、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战死沙场,虽死犹荣。我祁玉虽是弱女子,不能替祁家争光,也万万不能给祁家抹黑!”
邓麒已经三书六礼的娶了贵女沈茉过门,家中已无男丁的祁玉拿什么去和他们抗争?争便争不过,宁可玉碎,也不会苟延残喘,忍辱偷生。
英娘心中绞痛,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小姐,您,您存了死志?”英娘的声音颤抖,满是恐惧。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姑爷靠不住,小姐孤身弱女,再难保全。
祁玉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英娘,祁家人便是要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我暂且无事,放心。”祁保山骁勇绝伦,刚果坚毅,他的女儿,不能悄没声息的死在这暗室之中。
英娘鼻子酸酸的,打起精神安慰道:“小姐,您还没有见到姑爷呢,莫要灰心下气。姑爷和您是打小的情份,待您何等的温柔体贴,沈茉无论如何比不了。”
什么情份,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邓麒信誓旦旦,最后还不是娶了沈茉?沈茉已经怀了五个月身孕……算算时日,分明是邓麒离开会亭不久后便娶了亲,和沈茉成其好事。
如果你是个男孩儿,还可以托付给你曾祖父,让他带着你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可你是个女孩儿啊,你若留在邓家,总有一天会落到沈茉手中。
你身上有祁家的血,你是祁保山的外孙女。不许卑贱的活着,不许跪在沈茉面前,对着那样的女子做小伏低,任由她搓圆揉扁。
“溺死。”祁玉重又说了一句,疲惫的闭上眼睛,转身向里,再不回头。任凭外面如何风吹雨打,雷电交加,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想知道。
英娘的眼泪无声无息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怀中的锦绣襁褓。小女婴天真无邪的睡颜映入英娘眼帘,英娘的心纠了起来,小小姐才刚刚出生,她是来投胎做人的,不是来寻死的!
英娘迅速盘算了下,一手小心的抱着襁褓,一手抽出帕子擦去泪水,毅然到了床前,“小姐,她是祁家的外孙女,便是死,也要死在祁家!邓家这污秽腌臜之地,不是她的埋骨之所!”
静静躺着的祁玉眼睑动了动。
英娘看在眼里,更加定了主意,“小姐,我这便带她回祁家老宅,到夫人牌位前上柱香,禀明此事。请夫人在阴间照看着她,以免她小小人儿,遭恶鬼欺凌。”
良久,祁玉清清冷冷说道:“她们哪里肯放你走。”邓家祖宅之中,当家作主的是胡妈妈,并不是自己这“少奶奶”。 邓麒临走之时,以“你安心养胎”为由,不动声色的管家大权交给了他的奶娘。
英娘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喜。只要小姐能想的开,万事都好办。“小姐您放心,天无绝人之路!”英娘轻轻拍着怀中的小襁褓,看着婴儿娇美的小脸蛋儿,母鸡护小鸡的关切之情,油然而生。
小心翼翼把婴儿放在床上,放到她亲娘身边,英娘转身出去吩咐阿青、阿朱,“命厨房备办上好的点心、瓜果,另外拿一个大食盒进来。”阿青、阿朱惊魂甫定,唯唯答应,两人一起去了。
夜半时分,英娘捧着一个雕五福捧寿红木大食盒,步履坚定的出了产房。“少奶奶心绪欠佳,离不得姐儿。你们守在门外,不得召唤,不许进去。”英娘冷冰冰吩咐着,阿青、阿朱连连点头。
英娘走到内门、二门、大门,处处有粗使的看门婆子迎头拦着,虽满脸是笑,却是仔仔细细的盘问着,“这个时辰了,天气又不好,做什么去?捧这么大个盒子,装的什么啊。”英娘神色高傲,“今儿才得了个姐儿,知道吧?少奶奶命我回祁家老宅上柱香,禀告我家夫人。盒中所装的,自然是祭品、香烛。你们可要打开看看,查检一番?”婆子们哪敢,忙去请示上头。婆子们请示的功夫,英娘顶着风雨,不慌不忙的走着,到了大门口。
胡妈妈睡的死,门敲不开。这祖居里除了胡妈妈说话管用,接下来就是明月姑娘最有体面,婆子们赶去请示,珠儿一脸不耐烦的出来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瞎折腾什么?由她去!”
英娘身披雨披,手中捧着厚重的食盒,长身玉立的站着,冷笑道:“给我家夫人上柱香,也要如此为难么。狠好,我记下了!”
她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内心一遍一遍祈祷,“小小姐儿,你可不能哭啊。求你了,千万不能哭。”这个时候孩子一哭,无论如何也出不了这个门。
婆子们得了令,屁滚尿流,点头哈腰过来,“请,请。”英娘挺直脊梁,冷笑两声,珍而重之的捧着食盒,慢慢走了出去。
许是捧着的食盒太重,出了大门,英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旁人没注意,看大门的褚婆子眼尖瞧见了,追出来喊道:“叫几个小丫头跟着伺候吧?”
风雨之中,英娘站稳脚跟,鄙夷的回过头,“邓家的丫头,跟到我们祁家做甚?”褚婆子讪讪的,涨红了脸。
“嫂子马屁没拍着,拍到马蹄上了?”褚婆子回去,一起当差的同伴们少不了笑话两句。这大风大雨的,她走就走了呗,横竖上头有话放行,你还巴巴的追出去,可不是闲的。
褚婆子面有愧色,含混嘟囔道:“我这不是心软么,看她都快捧不住了,才想要小丫头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