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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跟莫大有提钱,觉得好像亵渎了似的。
莫大有笑了笑,沉吟问道:“小姐身边金银颇多?”英娘忙点头,“很不少呢!老爷夫人留下的财物本就丰厚,邓麒那厮在银钱上从不约束小姐,大把大把的珠宝、银票奉上。”
莫大有微微皱眉。
英娘惴惴,“莫大哥,可有什么不对?”
莫大有思忖片刻,终是对英娘全盘托出,“小姐身边已只剩下你一位忠仆,这里头,邓麒一准儿动了手脚。我还以为,他会连小姐的财物也夺去,好让小姐动弹不得。”
祁将军年少英雄,弱冠之年已是成名将军。这么多年来征战无数,屡屡获胜,朝廷赏赐极丰,追随者甚众。以祁将军的为人,忠仆肯定不只英娘一个,应该还有不少。
英娘一时心乱如麻,“老爷出殡前后,府里已是悄悄走散了一拨人。夫人和小姐扶灵回乡,路上又跑了几个,夫人也不理会,任由他们去了。”
“才回到会亭的时候,老宅还有二三十名家丁、三四十名侍女、婆子。邓麒追到会亭,日日过来给夫人问安,夫人最初待他冷淡,后来夫人身子不爽快,生了病,慢慢对邓麒和颜悦色起来。”
“再后来,家丁有去从军报国的,有去自谋生路的,渐渐散了个干净。侍女们嫁的嫁,走的走,最后连小姐的奶娘一家也被差去南昌打探王太守的消息,老宅便没几个人了。”
英娘忆及往事,心惊肉跳,“难道果真如此?邓麒算计已久,连祁家的仆役也要遣散,好让小姐无依无助,不得不嫁了给他?!”
那,他又为什么任由小姐手中握有大笔财物,却不加管束?
英娘心烦意乱,不知所措。莫大有想了想,安慰她道:“既想不通,先放一放便可,无需钻牛角尖。俗话说的好,‘要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小儿娇养无益,英娘不必为小小姐忧心。”
饥和寒?那么个小小人儿,才生下来,只有一点点大,饥和寒?英娘白了脸。
莫大有无奈,“外面一定有邓家的人暗中守着,我一个人甩掉他们容易,带着你就难了。英娘,容我一两日功夫,设法带你去到我家,亲眼看看婴儿。”
英娘大喜,敛衽谢过,喜滋滋去厨下烧火造饭了。
邓家送了奶娘并两个粗使丫头过来,英娘把她们安置到外院,并不许进内宅。若孩子要吃奶,只让奶娘挤到碗里端进去,奶娘和粗使丫头都是没辙。
莫大有说到做到,果然拣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带了英娘去了趟他家。他家在邻近的莫家村,村民十户之中倒有九户姓莫,出门大都认识,若村中来了生人,一村皆知。
莫大有家是座宽敞的宅院,新盖的三间大瓦房,并不是英娘想象中的茅草屋。进了屋,屋里是一明两暗的格局,莫大有的弟媳妇带着两个小女婴住在西边的暗间,虽是粗布床褥,收拾的很干净。
莫大有的弟弟莫二有一直务农,身子强壮,面相憨厚老实。见了英娘,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总共也没说几句话。莫二有的媳妇姓祁,是祁家村的姑娘,大大的脸,身子粗壮,和莫二有很有夫妻相。
祁氏身边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襁褓,虽是粗布的,颜色却很鲜亮。襁褓中分别是两个小女婴,此刻都正在睡熟。英娘摒住呼吸俯身看去,紧挨着祁氏的那名婴儿,可不正是自家小小姐?
孩子正甜甜睡着,娇嫩的面孔天真无邪。才两三天没见,她仿佛没那么红了,脸色白净不少,更好看了。英娘贪婪的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亲吻个够。
“不哭不闹的,极省心。”祁氏红润的脸上满是笑意,“您只管放心吧,大哥抱来的金贵孩子,便是爱哭闹折腾人,咱和孩儿他爹也不打不骂的,只管疼她。”
当年是莫大有从了军,莫二有才能安安生生在乡间务农,清净度日。后来又是莫大有回了乡,带回财物,莫家才能翻盖瓦房,过宽裕日子。莫二有夫妇都是淳朴的乡下人,对莫大有这哥哥敬爱的很。
“大哥不许咱告诉别人他回来的事,咱就不告诉。”祁氏很爽快,“连咱亲爹娘亲兄弟都没说!”
英娘这才知道,原来莫大有回到夏邑,是密不示人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英娘却莫名的放心不少。没有莫大有,莫二有夫妇就是乡间再普通不过的农夫农妇,谁会注意他们呢?
英娘不便久留,看过小女婴,知道她冻不着饿不着,有人疼爱,狠狠心出来了。莫大有先出来探了探路,觉得四周没人,才带了英娘回祁家老宅。
胡妈妈苏醒之后,亲自来了祁家,苦苦哀求祁玉回去。祁玉死咬着一句话,“他若认沈茉为妻,我和他从此陌路;他若认我为妻,便休了沈茉!”听的胡妈妈一脸愁云惨雾,无计可施。
胡妈妈想看看姐儿,祁玉冷笑,“他若不休了沈茉,今生今世,邓家人休想见姐儿一面!”胡妈妈脸上过不去,走了。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过门的正经少奶奶,能因为一个小小庶女休了?你还真把这小丫头片子当回事啊。胡妈妈心里不是不鄙夷的。
明月写下书信,分送京城、宣府。然后,和胡妈妈一起愁眉苦脸的坐下,静侯发落。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祁玉已经能下床了。她虽看着娇柔婉转,弱不胜衣,其实是将门之女,身子骨很结实。虽然生完孩子第二天就折腾了一回,悉心将养过后,依旧是一名风华绝代的好女子。
莫大有这两年一直在夏邑县城赁房子住着,用的名字并不是本名,而是祁震。邓家人只知道这名唤祁震的男子往来奔走,替祁玉效力,还以为他是祁保山的旧仆。
“那祁震雇了人到南昌打探王太守的消息,这可如何是好?”邓家仆役报了胡妈妈。
胡妈妈强自镇静,“王太守久已没有音信,哪里是好打听的?等他们打听着的时候,大少爷仗也打完,人也赶过来了。”
面上虽镇静,其实胡妈妈心里直打鼓,唯恐祁玉的外祖父家真的冒出来人。到时胡妈妈若想留下祁玉,可是师出无名。要留祁玉,祁玉是你邓家什么人?是邓麒的妻,那沈茉是什么?是邓麒的妾,说笑了,纳妾文书在哪里?王太守虽坏了官,王家还是旧家大族,想和王家蛮不讲理硬来,怕是不能够。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祁玉顾忌才出生的姐儿,狠不下心令孩子失去父亲的庇护,自己忍气吞声。“当娘的谁不为孩子想?少奶奶,你莫只顾自己任性,好歹顾着姐儿一分半分!”胡妈妈暗暗祈祷,祈祷少奶奶像个当娘的,为亲闺女着想一二。
这天,还是艳阳高照,天气晴朗。
祁家老宅大门前停下一辆朴素大方的平顶马车,车夫放下脚蹋,车上先是下来一名小厮打扮的少年,然后少年从车上扶下一位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子。这青年男子面如冠玉,目如点漆,不过很明显是风尘仆仆赶来的。
“请问这可是祁家?请代为通传,京西王承来访。”青年男子带着车夫、小厮到了大门口,温文尔雅的开了口。
看门人是莫大有从夏邑县城请来的,因着工钱高、事少,对这份差使十分满意。见来了客人,忙满脸陪笑上来见礼,问明来意,飞奔着进去禀报。
英娘高兴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小姐,王家表少爷来了!”祁玉浅浅笑着,果然天不绝我么,外祖父、舅父竟有了音信。
两天后,祁玉和王承一道出门上了马车,投奔远在云南任职的外祖父。祁玉并没带着英娘,也没带着才出生不久的婴儿。英娘和婴儿,都留在了祁家老宅。
从夏邑到云南,路途遥远,有时乘车,有时坐船。旅途之中,王承对祁玉关怀爱护,无微不至。过长江的时候,王承附了一张都御史陈家的大船,这般很大,抗风浪,比单雇小船要强多了。
“是令妹么?”同船一位薛姓客人笑问。旅途寂寞,同船客人之间,常有闲谈解闷的。
王承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和薛姓客人说起江上风光。薛姓客人见状,也没深问。
同船久了,王承渐渐知道这薛姓客人名薛能,是阳武侯的族侄。因阳武侯年老无子,族中争嗣,明着暗着显弄神通。薛能素得阳武侯看重,族人争相诋毁,薛能不耐烦,故此出京一游,散散心。
“此去何处?”王承随口问道。
“云南。”薛能坦诚相告。
船舱之中,祁玉听着舱外的对话,心里一阵阵酸楚。表哥若是一年之前寻来,自己又何需沦落至此?如今么,嫁过人,生过孩子,即便外祖父、舅父疼爱,不过是在王家吃碗安乐茶饭罢了。
也不知英娘此时如何了?邓家可有刁难她?祁玉思绪起伏,一双明眸如清水洗过的黑宝石般,水波潋滟。
莫家村。
因祁玉去后,邓家人早已死气沉沉,英娘更将婴儿交给了奶娘抚养,故此邓家人更是松懈。莫大有知道英娘思念婴儿,这天特意前后查探过,知道没人跟着,让英娘扮做农妇模样,带她去了莫家村。
小女婴眉眼长开,更好看了。她已有两个月大,脸上带着可爱的甜美笑容,怡然自得的在英娘怀中吐着泡泡。
英娘的心都融化了。
窗外树梢上,停着一只麻雀大小的青蓝色小鸟。
“小小姐,你的名字,便叫做青雀,好不好?”英娘怜惜看着怀中的小女婴,仿佛她能听懂话似的,柔声跟她商量,“青雀,又名青鸟,是凤凰的前身。”
☆、楔子 遗弃 7、春光明媚(一)
成化十年暮春,夏邑。杨集。
村庄前面有一道古堤,堤下清澈的溪水欢快流淌着。沿堤种着桃树、柳树,此时桃花开的灿烂似锦,远远望去,好像一片从天上飘落下来的云霞。
溪上架着一座宽阔的平板桥,供路人来往。时值中午,桥上走来三个小小的身影。两边各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儿,穿着一模一样的水红衣衫,个头也差不多。中间摇摇摆摆走着的那个小男孩儿,估计只有一岁。
“小树,慢点儿!”右边的小女孩儿牵着弟弟的手,笑着交代他。这小女孩儿肤色极白,欺霜赛雪,五官精致绝伦,一双眼睛尤其乌黑明亮,莹澈灵动。
她的声音也很动听,稚嫩中带着调皮,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如山间清泉。并且,她说的是官话,口音非常纯正。
左边的小女孩儿浓眉大眼,长的也很漂亮,可惜皮肤略粗糙,不够细致。小男孩儿则是虎头虎脑憨憨的,一看就是庄户人家淳朴的孩子。
一阵温柔的春风吹过,三个孩子迎着风,咪起眼,惬意的咯咯咯笑起来。银铃一般的笑声,和着这一派春光,明媚美好。
过了平板桥,堤岸上设着一个简陋的酒肆。外面挑着蓝布酒帘,小屋里设着桌凳、酒炉,只卖杨集自酿的桃花酒,和一些下酒小菜。
掌柜的是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见三个小人儿路过,笑着问道:“青雀,青苗,又要带着弟弟上学去了?好好学啊,莫给杨老爷府上丢人。”
青雀脆生生应道:“是,大叔,我们记下了。”青苗也乖巧的跟着学,“我们记下了。”摇摇摆摆的青树冲着掌柜的咧开小嘴笑,流下了口水。
掌柜的笑着走出酒肆,拿出帕子给青树擦干净口水。青雀仰起小脸甜甜笑,“大叔最好了!”她的小脸比溪边桃花更娇嫩美丽,掌柜的笑着把她们姐弟仨送走,心中感概,“青雀这小丫头,生的可真俊!乡下地方竟有这般颜色,令人诧异。”
三个小人儿慢悠悠走到了一所宅院前。这所宅院外面毫无出奇之处,门脸儿极其普通。走进去之后才会发觉这院子宽敞轩朗,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是精心侍弄的,十分清雅。
这就是杨老爷的府上了。
杨集村民大多姓杨,其中最显赫的是告老还乡的杨老爷。杨老爷官做的很大,户部尚书,入值武英殿,赠太子太保。前年“乞骸骨”,皇帝苦留不住,允了,赐了全俸。
像杨老爷这样回乡的官员,可以称“杨尚书”,也可以称“杨阁老”“杨太保”。地方官员要来依礼参见,杨老爷虽在家中闲居,一样领俸禄,一样可以使用衙门的小吏、差役。身为一品大员,他如果想作威作福,父母官根本管不了,也不敢管。
不过杨老爷随和的很,他老人家每日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和村里的叔伯兄弟们闲话、叙旧,通没有官架子。因儿孙们或在京城或在外地做官,膝下寂寞,他便在府中设了学堂,凡杨集村民的孩子,不分男女,不论年纪大小,均可入学,不收束修。
教男童的,是他府中小厮、书僮。教女童的,是他府中嬷嬷、侍女。杨老爷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他府中光大大小小的管家就有二十多个,可见家业颇丰。训导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