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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上车的时候,祁玉觉得有道灼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街角有一男子悄然独立,正痴痴望着自己。
木木的抬脚上了马车,车帘放下,祁玉泪落如雨。那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一片痴心以为会共度此生的良人啊,他老了,曾经那么俊美秀逸的少年,如今也老了。
邓麒,邓麒,邓麒……祁玉心中一遍一遍叫着这个名字,想正气凛然的指责质问他为何背信弃义,想告诉他我祁玉离了你照旧过的很好,却更想扑到他怀里哭泣,诉说自己的委屈和不易。
我为你披上嫁衣的那一天,有多么喜悦,你知道么?我柔情满怀的打算和你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你却半道把我撇下,闪的我好苦。
祁玉神情恍惚的回到阳武侯府,直接回房睡下,谁也不理。薛能忧心,薛扬悄悄告诉他,“娘见着外祖父的遗物,难免伤怀。”薛能叹息一番,深觉妻子孝顺。
祁玉大概是伤心太过,到了人定时分,脸上潮红,额头滚烫,发起烧来。薛能着慌,忙命人请了大夫看过,开方子煎药,喂祁玉服下。薛扬等人都闻讯过来,被薛能劝回去了,“莫吵着你娘,回罢。”
第二天青雀知道了,忙过来看望。薛扬带着她到了祁玉病榻前,愁眉不展,“昨儿还好好的呢,不知怎么的就病了。”
祁玉脸色潮红,嘴唇发干,青雀坐在她床边,用湿帕子替她润唇。祁玉嘴唇微动,痛苦的低低叫着,“邓麒,邓麒。”
很低,可是很清晰,房里的两个人,青雀、薛扬,全都听见了。薛扬惊愕的睁大了眼睛,青雀正为她润唇,手停在半空。
青雀下了床,把薛扬拉到一边,“阿扬,这事不要告诉薛叔叔,知道么?”薛扬拼命点头,“姐,我知道,我知道!”青雀凝神想了想,低声交代她,“你辛苦一点,早晚守着娘,好不好?”薛扬含泪点头,“我一刻也不离开娘。”
病中的祁玉异常瘦弱,惹人怜惜,青雀坐回到她床边,看着睡梦中神情痛楚的亲娘,悠悠叹了口气。
青雀摸摸祁玉滚烫的额头,微微皱眉,“要尽快退烧才行。”思索片刻,写了封命人送到晋王府,向阿原借他的王府良医。
晋王和王府良医正叶巩一起来的。薛能听说晋王来了,忙迎出来见礼,晋王客气的扶起他,“听说尊夫人玉体微恙,孤特来看望。薛侯爷,这是叶医正。”薛能大喜,“久仰久仰!叶医正杏林高手,医术精湛,必能药到病除。有劳,有劳!”殷勤把叶医正让了进去。
叶医正果然是高手,一贴药下去,祁玉的烧便退了些。薛能很是欣慰,笑着对青雀说道:“青雀,回罢,这里有我。”青雀见他一脸憨厚的笑,心有不忍,低声说道:“薛叔叔,拜托您了。”薛能微笑,“傻孩子,她是我妻子啊。”青雀鼻子一酸,快步走了出来。
薛扬出来送青雀,青雀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她,“阿扬,你拥有的,要珍惜。你没有的,不要去想,明白么?”薛扬似懂非懂,歪头想了想,抱怨道:“我不明白啊!不过我记下了,会慢慢想。”
祁玉病了,邓麒也病了。
青雀和晋王才从阳武侯府出来,就被邓麒的小厮堵住了,“大爷病的昏昏沉沉的,国公爷命小的来请您。”青雀和晋王相互看了看,跟着小厮去了宁国公府。
叶医正也不用回家了,跟着一起去。
邓麒跟祁玉的症状一样,也是无力的躺在床上,发烧,说胡话。“你俩真是我亲爹亲娘,连生病都生的一模一样!”青雀闷闷看了邓麒一会儿,拿过一边的小碗,慢慢喂他喝水。
“玉儿,玉儿!”邓麒喃喃叫着祁玉的名字。
“这个也一样!”青雀叹了口气,对自己的亲爹娘颇觉无奈。
宁国公没想到晋王会一起来,尴尬的站在一边,“妞妞,他没事,不用担心,不用担心。”青雀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没事,您还特地把我折腾过来!
叶医正开了方子,煎出药来,盛在一个漂亮的长嘴珐琅小壶中,青雀慢慢喂给邓麒喝。邓麒迷糊的睁开眼,“妞妞?”青雀跟哄孩子似的哄着他,“乖乖的啊,喝了药睡一觉,病就好了。”邓麒果然乖乖的把药喝完了。
上眼皮跟下眼皮直打架,邓麒却强睁着眼睛不睡,“妞妞,别走。”青雀心软了,“你好好睡一觉,我守着你,不走。”邓麒咧嘴笑了笑,头一歪,沉沉睡去。
青雀从温水中绞出帕子来,替邓麒敷在额头上,晋王也走过来,帮着绞帕子。两双手掌在水中不经意间碰到一起,两人都是脸红心跳,酥酥麻麻的好不甜蜜。
“哪能劳烦殿下呢。”宁国公在旁唠叼,“这可当不起,当不起。”
他正唠叼着,忽听着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好像是有女人要往这儿进,仆役挡着门不许。宁国公汗都快下来了,一边连连告罪,一边大踏步往外走,去平息事态。
过了没多大会儿,外面的吵闹声渐渐低了,没有了,宁国公也讪讪的回来了。
宁国公脸上有两道新鲜的抓痕。青雀凑过去看了,惊叹,“又被猫抓了?”宁国公硬着头皮点头,“老猫抓的。”青雀背过身去,和阿原一起偷笑。
“上回您不就被老猫抓了?也不把她关起来。”青雀偷偷笑了会儿,好奇的问宁国公。
“我倒是想啊,大猫不乐意。”宁国公气哼哼的,“这老猫倒没什么,大猫很难缠。”
青雀实在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的肩膀乱抖。晋王过去抱怨,“莫再笑了,肚子会疼。”他话音才落,青雀果然双手捂起肚子,“笑死我了。”
宁国公红了老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分为难。
荀氏不是被关在家庙里了么,可自打宁国公到浙江剿匪走后,邓晖便孝心大发,自作主张的把他亲娘放了出来,为祸人间。等到宁国公班师回朝,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荀氏重又关了回去。
然后,宁国公不是又奉命出征宁夏么,邓晖故伎重演,宁国公一走,他又把荀氏放了出来。应该说,邓晖还是很孝顺的。
方才,荀氏是专程来寻宁国公吵闹的。她本来就不是温柔和顺的性子,这几年被关关放放的,愈发戾气十足,宁国公倒有点不敢惹她。
“尊夫人厉害!”青雀冲宁国公竖起大拇指。
宁国公悻悻,“妞妞,她是我儿子的亲娘,看在我儿子的面上,我也不能真把她怎样了。”
邓麒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忿忿坐起身,“我真不明白,我闺女哪惹着她了?死活要跟我家妞妞过不去?”
他这一起身,一发声,真是吓人一跳。青雀忙跑过去,“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喝水?”从水壶中倒了碗热水,递在他手里。
邓麒一乐,“还是我闺女最好!”端起碗一口气把水喝干,冲着宁国公嚷嚷道:“祖父您管管她,她再跟我闺女为难,我可不依!”
宁国公黑了脸,“瞎说什么呢?给我闭嘴!”邓麒把碗往青雀手中一放,恨恨,“妞妞,我祖母要把你抓回来,一辈子不许你出嫁!闹好几回了,恨的我……”邓麒咬牙切齿。
晋王一直静静站在一边,听了邓麒这话,眼神变的锐利,不客气的看着宁国公。宁国公暗暗叫苦,心里头又是骂荀氏,又是骂邓晖,更骂邓麒,“你小子连家丑不可外扬都不知道!”
青雀善意提醒,“她在宁国公府闹倒还罢了,我并不理会。你们若让她出了宁国公府,闹到外头,一定会出人命的。”
荀氏敢出来闹,要她命的人多了。
晋王冷冷看了宁国公一眼,沉声说道:“青雀,咱们走!”青雀看看邓麒,叹了口气,“请稍等片刻,我再替他倒碗水。”提起水壶,倒了碗水递给邓麒。
邓麒还懵懂,宁国公却觉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青雀放下水壶,柔声交代邓麒,“好生养着。”站起身,和晋王并肩向外走去。
宁国公哪能让他们这么走了,挺身挡在他们面前。
晋王眼神幽冷,青雀眸子清亮,两人眼中都没有犹疑。
“我,我这就把荀氏关起来,这就关起来。”宁国公仿佛下定了决心,“不管世子怎么哀求,我也会把荀氏关起来!”
晋王冷笑,“关了放,放了关,有意思么?”邓麒又喝了碗水,趿起鞋子下了地,冲着宁国公走过来,“祖父,今儿您得跟我说实话,要不得活活憋死我!您告诉我,我闺女怎么惹着她了?”宁国公看看晋王,看看邓麒,一声长叹,“我,也是真没办法啊!”
宁国公年轻的时候,家里住着位远房表妹,名叫香秀。香秀父母双亡,从小寄居在邓家长大,跟童养媳差不多。年轻时候的宁国公和香秀一样,以为他们以后会成亲生子,好好过日子。
后来,宁国公入伍,从普通士兵一步步升到校尉,前程远大。他满心打算着,等自己再升了官,就请假回乡,和香秀完婚。
那年是不幸的一年。他父母先后在老家亡故,他在宣府战场遇险,差点死在鞑靼骑兵马蹄下。不过他福大命大,上司荀将军带着援军及时赶到,他们这一队人得救了。
他很崇敬荀将军,荀将军也很喜欢他。知道他父母双亡,尚未娶妻,荀将军很豪迈的提出要把爱女许嫁于他。
他受宠若惊。他想说,“我已定过亲了。”犹豫再三,却没说出口。他和香秀,其实从没定过亲。
上司,崇敬的长辈,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他左想右想,没好意思拒绝荀将军的美意,没好意思对荀将军说,“我不想娶您的女儿。”
他和荀氏成亲不久,香秀千里迢迢找了来。
知道他已娶妻,香秀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掉头走了。
香秀回了老家,很快嫁了位同乡,生了个儿子。之后,终其一生,香秀没有再提过他的名字。
宁国公讲起这段往事,邓麒听的糊里糊涂,“这香秀,跟我闺女有何相干?”青雀笑笑,“这是我曾外祖母啊,你没听出来?”
邓麒含混道:“我病了,病糊涂了。”青雀扶他往床边走,“你躺着。”邓麒听话的躺了回去,“闺女,还要喝水。”青雀倒了碗水递给他。
青雀好奇的看向宁国公,“我有一点不明白,您怎么知道她终其一生没再提您的名字?”宁国公讪讪的,“因为,保山和我头回见面的时候,对我一无所知。”
香秀从没在儿子面前提过她有位名叫邓永的表兄。
邓麒一口气喝完水,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发狠,“就为了这个,恨我闺女?蛮不讲理!”青雀拍拍他,“当然不止为了这个,肯定还有。”清亮眼神看向宁国公,等着他往下说。
宁国公挠挠头,“那些年,我一直夸奖保山。我说过很多回,如果保山是我的儿子就好了……”
邓晖和祁保山一比,就是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儿。祁保山那样的英雄人物,才是宁国公想要的儿子。
宁国公感概过无数回,“可惜保山不是我儿子。”在荀氏心目中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然后,等到祁保山战死,荀氏有了悔婚念头的时候,宁国公和她争吵,脱口说出往事,“我已经对不起香秀了,不能再对不起香秀的儿子!”
晋王和青雀听到这儿,都觉耳不忍闻。宁国公你还能再笨点儿不?你不想悔婚,应该冠冕堂皇的坚持“守信”“守诺”,你傻不啦叽的提什么往事?笨死算了。
结果,可想而知。荀氏知道宁国公一直感概“可惜不是我儿子”的人竟是这么个身份,暴怒起来,“原来你一直可惜不曾娶香秀为妻,一直可惜香秀的儿子不是你儿子!”宁国公再怎么解释是因为祁保山的才华,荀氏哪里听的进去。宁国公心虚,最后不得不同意荀氏,悔婚。
青雀啧啧,“我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疯。”在荀氏心里,自己一定不是她的曾孙女,而是香秀,阴魂不散、恬不知耻、搅的她家宅不宁的香秀。
晋王闷闷看着宁国公。就凭他,怎么会治军严谨,每战必胜?笨成这样,他怎么打仗的?!
邓麒忽然捶床大怒,跳了起来,“祖父,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您怎么不早二十年告诉我?”
宁国公狼狈的不行,“麒儿,你早知道了有什么用?没用的,你祖母不会改主意。”
“我会改主意!”邓麒一声怒吼,“我如果知道玉儿的祖母是这么个性子,我……我当初还会打那种主意?”
邓麒抹起眼泪,“玉儿的祖母性情如此刚烈,玉儿怎贤惠得了?我那时有明芳她们,玉儿从不当回事,我还以为她很贤惠……”
这爷孙俩,一个比一个傻!青雀看看红着老脸的宁国公,看看抹眼泪的邓麒,无力的低下头。
邓麒狠狠擦了把泪水,指着晋王喝道:“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