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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朝暗道,我还没有把曾氏的实话告诉你呢,若是你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以你的爆炭性子,怕不是要马上回到长安,跟曾氏拼命了。
许言朝想得一点都不错。
侮辱一个女儿,对于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来说,比侮辱母亲本人还要令她深恶痛绝。
不过就许言朝化重就轻,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杜恒霜对曾氏的心思也能体会一二,所以她的恨意并没有有所减少。
许言朝苦笑道:“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其实我早就知道,就算她欢欢喜喜地同意了,亲自来提亲,姐姐你也是不会把安姐儿嫁到许家的。”顿了顿,又道:“就算姐姐你脑子一时糊涂,同意了这门亲事,我也是不会允许安姐儿嫁给群哥儿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勉强成了亲,只会是第二对大哥和大嫂。我们安姐儿小小年纪就国色天香,可不是给群哥儿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糟蹋的。”
这是杜恒霜头一次听许言朝说群哥儿和曾氏的不是。以前她也知道许言朝不喜欢曾氏和群哥儿,但是从来没有听他这样坦白地说过,遂笑着道:“不可能的事儿,想它做甚?你大哥是异想天开,曾氏那是想得没边没际了。当初我连姓都不愿意改,又怎会同意把女儿嫁到许家?曾氏那种婆母的苦,难道我还没有吃够?还要让我女儿再吃一遍?在她心里,我是这么恨我女儿?”
许言朝大笑,拍着大腿道:“正是呢。听大姐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曾氏跟你婆母为人真是挺像的。不过,她的功力可没有你婆母高。当初萧家老爷要聘你做他儿媳妇的时候,你婆母肯定是跟曾氏一样不高兴,也不想同意,但是她并没有明着跟萧家老爷对着干,而是欢欢喜喜答应了,一边打着旁的念头。后来若不是出了这么多事,大姐你会不会嫁给大姐夫还不一定吧?”
杜恒霜偏头想了想,她的目光落在屋角儿臂粗的牛油巨烛上,看着巨烛上闪耀的烛火,悠悠地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婆母是跟她一样的性子为人,但是所嫁的男人不同,就有本质的区别。”
顿了顿,又含笑道:“我想,就算回到那个时候,纵然事先知道了以后会有这样的艰难苦楚,我还是一样会嫁给他……”
因是腊月里,外面黑得早。
萧士及早上出城一趟,到下午就急着往回赶,要赶在下大雪前回来。
他身披着厚长的玄色貂裘,从外面肃穆走进来。
从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许言朝来了,因此一路对下人摆手,不让她们通传,打扰上房里正在叙话的姐弟。
他刚走上门口的回廊。隔着厚重的皮质门帘,就听见了杜恒霜的那一番话。
“……就算回到那个时候,纵然事先知道了以后会有这样的艰难苦楚,我还是一样会嫁给他……”
萧士及顿觉眼里有热泪涌出。他的脚步有轻微的踉跄,竟像是站不住了。他的脑子里有些眩晕,又有些发昏,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很是酸楚,但又甜蜜。
在这一刻,他只觉得所有的痛苦磨难都是值得的,甚至让他再苦难十倍,他也甘之如饴。只要这一切苦难。没有降到霜儿和孩子们身上。只要有她这一句话。她这一世,跟他不悔……
原来不是所有的夫妻之情,都会在岁月中磨损风化。
于世上万千夫妻当中。也会有很多这样的夫妻之情,如醇酒一样。在岁月的风霜中越陈越香。
萧士及忙抬起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将那满眼的热泪咽了下去。
他那么激动,就没有注意到,在另一边墙角更隐蔽的地方,披着玄色大氅的封娘子,也默默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屋里传来许言朝羡慕的声音。
只听许言朝说道:“大姐,若是我和无双今后有你和大姐夫一半的好处,我这辈子就无憾了。”
杜恒霜咯咯轻笑的声音顺着皮质门帘的缝隙传出来:“努力吧,少年。你比我们有机会多了。”末了又道:“不过你刚才说的那话,我倒是觉得曾氏没有那么可恶了。至少她终于是心口如一,没有说一套,做一套了。想想你说的,若是她先表示同意,真的做成这桩婚事,那我的安姐儿……”
面对这样一个心里怀着深深恶意的婆母,杜恒霜打了个寒战。
安姐儿虽然跟她生得模样相似,但是性子一点都不像。这样一个真正柔弱的小姑娘,突然就来到一个狼群里,可让她怎么活下去呢?
所以许言朝才说,纵然杜恒霜和萧士及脑子进水,答应了这桩婚事,他也是要把这桩婚事搅黄的。
他还年轻,还没有到被各种“利益”晃花眼睛的时候,所以他的看法也最犀利,直指问题的核心。
萧士及定了定神,在屋外咳嗽一声,伸手掀开门帘,迈步走了进来,看着杜恒霜,淡淡地道:“说什么呢?什么婚事,关安姐儿怎么回事?”
萧士及进去了,封娘子就不想进去了。她怔怔地捧着手炉,顺着穿山游廊转回自己和齐治住的院子去了。
里面屋里许言朝看见萧士及进来,忙站起来叫了一声“大姐夫”,又道:“我都跟大姐说了,大姐夫你自己问大姐吧。唉,我骑了好久的马,实在是累死了,我要去歇着了。”说着,一溜烟跑了,显然是不想面对萧士及知道这个消息后的熊熊怒火。
“他怎么啦?如何看见我就跑?”萧士及看了看杜恒霜,目光越发柔和。
杜恒霜有些莫名其妙,遂白了萧士及一眼,过来给他取下身上的玄色厚重貂裘,道:“已经是快过年了,你还在忙什么?”
萧士及从她手里接过貂裘,“这个太重,我来吧。”接过来顺手挽着,携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回里屋。
杜恒霜就把许言朝说的事情,缓缓地再说了一遍,当然,她说得更加婉转,以免萧士及听见,去许家闹个不可开交。
萧士及偏疼安姐儿,杜恒霜是知道的。
果然话还没说完,萧士及的脸色已经黑沉得如同暴雪将临的天际。
“原来这就是曾氏去家庙养静的缘由。”萧士及的声音越发低沉,一边往浴房走去。
杜恒霜跟在他后头,走到浴房门口就站住了,看着萧士及弯下腰捧水净面,笑着道:“许大人还是极果断的,知道这番话,瞒不过我们,索性就把曾氏送到家庙软禁起来,另外给许大哥娶了临安谢氏的嫡女做并嫡之妻,听说已经有了身孕,也甚是不容易呢。”
萧士及知道杜恒霜是不想他太过迁怒,而且事情没有成,曾氏已经得到报应,他们要再闹腾,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萧士及又洗了手,拿帕子擦了擦,道:“嗯,只要曾氏不放回来,就没什么事。”言下之意便是,若是曾氏不放回来,他就不追究。若是有朝一日,曾氏还能从那家庙里出来,他可就不客气了。
杜恒霜点点头,“这是自然。”又问他:“你在外头吃了晚食没有?”
“还没有,赶着回家呢。外面的天阴得厉害,我担心会下雪。今东一直没下,这一次若是下了,言朝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了。”萧士及走出来,又携着杜恒霜的手一起出去,吩咐下人摆饭。
因天冷,杜恒霜如今都是让孩子们在他们的房里吃饭了,不要顶着冷风到正院来,灌了一肚子冷风,再吃了东西压住了,于肠胃不好。
萧士及就赶着回家,一定要陪杜恒霜至少吃一顿晚食,免得她一个人吃饭孤零零的。
两人坐在桌前吃饭,杜恒霜就道:“不如给柴家回信,把他们家的孩子送来,在这里住一阵子,咱们仔细查看查看?”
这件事是平乐公主保的媒,当然不是她和柴嗣昌的孩子,而是柴嗣昌堂兄的嫡次子。当年杜恒霜在秦州领万马退敌,还有她的长相气质给柴家人留下极深刻印象,甚至勾起了柴家某些老人久远的记忆……自从知道杜恒霜有个适龄的女儿,他们就琢磨着想跟她结亲。
杜恒霜以前觉得两个孩子都不大,又觉得柴家似乎门槛有些高,一时就没有松口。不过她对平乐公主和柴嗣昌的人品还是信任的。
柴嗣昌跟平乐公主成亲这么久,一直是亲亲热热,很能疼媳妇。
而柴嗣昌的堂哥,据说为人也很有担待。
柴嗣昌堂哥的妻子,杜恒霜虽然不了解她,但是居于对平乐公主的信任,她觉得应该也不难相处。因平乐公主跟她说,说那堂嫂极是和气爽利,跟她很合得来。
这些年来,柴家求过很多次。和别的人家比起来,杜恒霜觉得这一家算是最靠谱,最有诚意的,当然,就门当户而言,还是安姐儿高攀了。但是高攀总比下嫁要好。
杜恒霜从来不认为下嫁就能让女儿得到幸福。她和萧士及都愿意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最好。
不过现在出了许家这档子事,倒是让他们改了主意。
“如果柴家那孩子人品端方,又对咱们安姐儿有意,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在萧士及心里,其实觉得自己女儿谁都嫁得,不存在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这个问题,应该是那些求亲的人家要考虑的,不是他萧家需要考虑的。
、第779章 练手
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人议定之后,就给秦州的平乐公主送了一封信。
第二天送信的人刚走,范阳就开始飘飘洒洒下上小雪籽儿。
到了傍晚时分,已经从小雪籽儿化为鹅毛大雪。
萧家人也头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盛景。
许言朝当然走不了,不过他也没想走。
这一次,是方妩娘特意让他过来陪杜恒霜过年的。
杜恒霜和杜恒雪姐妹俩都来了范阳,方妩娘不能亲自来看看她们,就让许言朝代劳了。
明年许言朝成亲之后,过了年就要往定州夏侯家跑,也很难来范阳了。
杜恒霜和杜恒雪都明白方妩娘的意思,因此待许言朝更好。
许言邦既是许言朝的姐夫,又是从兄,自然不必说,恨不得让许言朝住到他家去。当然,许言邦本来是许言朝亲哥,因他过继了,就只是从兄,也就是堂哥。
萧家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许言朝一直在范阳住到正月十五才走。他走之前,秦州柴家已经把他们家的三个儿子送到范阳节度使府了,打着幌子说是为了跟着萧士及学一学兵马骑射。
其实明眼人一样就看得出来这个说法是障眼法。
柴家精兵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萧家还在洛阳做充兵役呢,哪里需要向萧士及来学兵马骑射?
当然,萧士及如今战功赫赫、声名鹊起,比柴家这个极力收缩。不想让别人,特别是皇室注意到他们的家族还是打眼得多。
简而言之,萧士及是蒸蒸日上的新贵,柴家是日薄西山的旧族。
旧族要为族里注入新鲜血液。跟新贵联姻,也是常用的手段。
柴家三个儿子,一个是二房的嫡次子,柴二郎。一个是三房的嫡长子柴五郎。还有一个是五房的嫡长子柴七郎。
年岁都差不多,但是长相各有不同。
长得最俊俏的,当然是二房的嫡次子柴二郎,今年十五岁。虽然比萧家男人有所不如,但是站在世家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
另外两个比柴二郎的年纪要小一两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
听说要来大名鼎鼎的帝国双璧之一范阳节度使萧士及这里进学,都欢喜得不得了。
就连柴二郎都不知家里人在为他求娶萧士及的嫡女,也只以为是要来学习学习,另外看着两个弟弟。
许言朝走之前。特意去跟这三个小子说了说话。他年岁只比柴二郎大一点点。但是辈分高。对这几个孩子说话,就有些长辈的架势。
柴家三个孩子极是守礼。凡是许言朝问话,他们都恭恭敬敬答了。并没有端着架子爱搭不理。
许言朝就对杜恒霜道:“那个柴二郎确实有些意思。若是为他求娶,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言辞之中。很是有小舅舅的风范。
杜恒霜笑道:“我们不急。不过你今年就要成亲了,可要好好待无双郡主。我们还指着你给我们安姐儿将来在婆家撑腰呢。”
夏侯家跟柴家是世交,比萧家这种新贵的人脉要广多了。
许言朝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姐姐又取消我,我又不是给夏侯家做上门女婿。他们家的事儿,关我什么事?”
杜恒霜知道他不好意思,便不再多说,只抿嘴一笑,道:“行了行了,我晓得的。你回去好好准备,成亲的时候,我带他们去长安喝喜酒。”
许言朝忙道:“说好了,一定要来啊!”
杜恒霜应了,亲自和萧士及一起送了许言朝出去。
柴家三个孩子在外院住了下来,跟平哥儿、阳哥儿打得火热。顺哥儿也跟着凑趣儿,倒是其乐融融。
安姐儿知道他们家向来孩子多,只当是多了三个大哥,并不多在意,也没有扭扭捏捏,当他们和平哥儿、阳哥儿、顺哥儿一样看待。
杜恒霜忍不住给诸素素写信,说起许家的事情,对曾氏对她和她女儿的污蔑和怀恨表示不满。
诸素素给她回信说:“笨女人的眼睛一直停在过去,聪明女人的目光一直展望未来。曾氏就是这样的笨女人。她放不开许言辉的过去,哪怕许言辉自己已经放下了,她还是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