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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的本能让习非酒急速闪过这一剑,手臂却被割出一道血口。他瞟了眼伤口,切口平滑,不算深。他皱眉,“如果我没估错,这一式是‘天回地转’。”
“是。”祝华流并不否认。起手之间,剑路一旋再度刺出。这不算偷袭,也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在外面,他没有一边用剑一边在口里大叫什么式什么式的习惯。不过他这一式的确有名字——素鹤追云——与刚才的“天回地转”同为一宗。剑如鹤,气似云,以气引剑,以剑御气,剑气浑然一体,如天光云水,纳万物,吞万物。
然而,这一招只削下习非酒一缕头发。
面对眼前的同道,他心头的违和感更为强烈,这是他以往不曾出现过的情绪,特别在他完成命单的时候。心思迟疑间,一招“七纵八横”明显慢了下来。
两人剑身交错划过,同时收剑转掌,清脆相击后各退三步。尘土扬起,袍角徐徐垂定。
一场好战!
习非酒注视良久,突问:“秋风十二楼祝家和你什么关系?”
“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习非酒扬起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笑,“别人不知道秋风祝氏不意外,但一入暗道生涯,不可能不知道秋风祝氏。他们是目前最有组织、最残忍也最神秘的杀手组织。”
“秋风祝氏的《云水剑谱》独步天下。数年前,我曾有幸见过这套剑法。就算有聪明好记者过目不忘,依样画葫芦,却只得花式不得精髓。”
“杀了你很可惜。”他终于理清楚心头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惺惺相惜
恐怕是。
他喜欢速战速决,心意一旦确定,也将以不可掩耳的速度拍板。既然不想杀习非酒,他跃上树枝取鞘归剑。正待离开,习非酒叫住他——
“朋友,可否请教一个问题?”
他驻足。
习非酒又问:“谁要我的命?”
他看了这位同行一眼,送他一句:“不要开罪女人。”
青棂绝妙不但下毒、买杀手,还亲自出宫追杀习非酒,很显然习非酒在某种程度上开罪了她。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不过他不喜欢青棂绝妙对化地窟的不信任,一面重金定下命单,另一面却自己出来搅和,他最讨厌这种人。今日取消这一单,回窟只怕又要被忍行一顿质疑他是窟主,不是应该他说了算吗?
左右不定了半天,他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回到上上楼。路过燕子嗔的房前,他无意透过窗缝向里面看了一眼,视线一时定住。燕子嗔在调息导气,也就是半入定,但他额上全是汗。照理说,子嗔的伤早就好了,除非他又在练新的武功,不然不可能导息导电导出满头汗。没多想,他轻轻推门走进去,轻手轻脚端了太公凳在床边坐下。
直到一缕夕阳攀爬到墙角,燕子嗔才缓缓吐气,睁开眼睛。
一双融冰的黑眸正定定看着他。
四目相对,燕子嗔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赶快撑床稳住身形,他惊叫:“窟主?”
“燕大侠不必那么大声,我没聋。”
“属下恭喜窟主得胜归来。”
“没有。”
“这单取消。”
燕子嗔眯起眼,脑中浮现不妙的预想,“窟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解释太多,只问:“燕大侠又在练什么武功?”
“窟主。”燕子嗔咬牙,容色狰狞,“属下自知技不如人,一个习非酒都杀不了,还劳动窟主出手,实在惭愧。”
“燕大侠不必太介意。”他好言相劝,“习非酒说他中了鲸蜃宫的毒,其实他的血也有毒。你当日伤他,定是被他溅上身的血影响,好在血液中的毒性轻微你才没事。我化地五残绝非技不如人。”
这番轻言轻语缓去燕子嗔狰狞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平和许多。静了片刻,他道:“属下能否请教窟主一个问题?”
“能。”
“窟主为什么不杀习非酒?”
“惺惺相惜。”他刚才是这种感觉吧?
“燕大侠”
“属下明白。”燕子嗔低下头。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自出道以来他从无败迹,这次与习非酒两败俱伤,一直心意难平,如果习非酒被窟主所杀,他没了对手,必定会有小小遗憾,如今窟主取消这张命单,日后他便可以再与习非酒一决高下。那个时候,他没有任务在身,只需要单纯地享受对战快感。不过在此之前,他仍要勤练武功才是。
燕子嗔回窟后,果然日夜勤练,几乎到了闻鸡起舞、夙兴夜寐的地步。他的执着和坚持在某方面也成了部众们心中的榜样,窟内一时兴起勤学苦练之风,有人头悬梁,有人椎刺骨,还有人坐瀑布举铜鼎,瞧得玄十三大叹:精神可嘉,精神可嘉。
而在江湖上,提到“化地五残”的燕子嗔,都说此人剑法谲而有序,快而逐风。闲言者越传越神乎,记书者越记越简妙,甚至到后来引来了香山剑痴向暇生的讨教。你说一个杀手,就算没事也会没时间等人来讨教啊,他又不求什么排名。偏偏向暇生对剑术痴到了尽头,死缠着要比划要比划,真是不胜其烦自然,这是后话了。
祝华流见他嘴角含了一缕笑,这才起身,“你好好休息。”他转身要走,廊道上却传来急促脚步声,伴着低叫——
“祝公子!祝公子!”
他走出房,燕子嗔走在后面。
见到两人,小跑的店伙计扳着窗子匆匆刹住身形,急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祝公子,花老板花老板家出事了!”
“什么事?”祝华流将“隐侯八咏”递给燕子嗔。
燕子嗔默默接过。了解窟主的人都知道,窟主有两柄剑,一柄名为“上蓝无刃”,剑如其名,剑尖一弯银蓝细如新月,双锋无刃,割肉不见血,但并不表示杀不了人;另一柄即是他手中的“隐侯八咏”。窟主日常练剑(或练字)时,比较喜欢用“上蓝无刃”,外出时则多用“隐侯八咏”。不过,当窟主无剑在手时,通常表示他心平气和没有杀意。
“是鲸蜃宫。”店伙计虽然气喘,陈述却条理分明,“刚才我去东街的面粉铺提货,却看到鲸蜃宫的人一路冲向花老板的小店,带头的是脸上挂纱的青棂绝妙。我怕出事,就跟在后面。她们一到花老板的小店就拔剑要挟,说今日不交出姓习的就要花老板好看。”
听完,祝华流不动。
他不动,店伙计却焦急万分,“公子公子,我属下就是瞧鲸蜃宫的人厉害,属下不是对手,这才跑回来求救。要是再不去,只怕花老板支持不了多久。”
“她自有办法。”淡淡摇头,他仍是不动。
“可”店伙计差点抱他的大腿哭起来,“可青棂绝妙这次玩真的,她说要是今日搜不到姓习的,就杀了花老板引姓习的出来。”
店伙计向燕子嗔求助:“燕公子你看”
燕子嗔撇嘴,回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你们为什么这么关心花老板一家?”祝华流凝起眉头。这是他一直搞不懂的地方。
“因为掌柜的说您和牙牙姑娘交情匪浅啊。”店伙计哭丧了脸。
又关谢三的事?祝华流眉心拧紧,拂袖迈开步子,方向店伙计吐了口气,快步跟上。
掌柜的没说错,化地窟主虽然面上冷冰冰,可他真的很重视花老板啊。瞧,他不过慢了几步,化地窟主已经施展轻功跑得没影了嘿嘿
第八章 圣女守教,教主守律
店里一片狼藉。店门东倒西歪,断掉的一截上还有脚印,明显是非自然断裂。
花水然正举着板凳抵挡一名侍女劈向她的剑,花牙被她护在身后。那个可怜的板凳已经被劈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两条腿和半截破板连在一起。
“青棂姑娘,你”举着板凳腿赶快挡一下,花水然愤愤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实在忍不住侍女乱劈的剑,她伸腿给了一脚,正好踢到侍女的脚踝。趁着侍女动作暂停,她拉着花牙退到破门边。
是江湖上最近太平静了吗?还是鲸蜃宫的人都那么闲?为了一个男人,有必要弄出这些麻豆?呃她是说麻烦。
武功她不是不会,但为了能平安在这里生活,她还是不要强出头的好。身为百姓,遭了麻豆她是说麻烦,通常要报官。好在她有先见之明,远远看到冲来的这群凶神恶煞她就请邻居去衙门报了官,挡了半天,官差应该快到了。
正想着,门外一阵呼喝:“住手!”一队府衙官差冲进来,为首那人扫了一眼,眼角往上一吊,“好大的胆,谁敢在太平府捣乱,当咱们都不在吗?”
“陈爷!”她拉着牙牙缩到官差后面。因为隔壁老康叔的儿子在兵营的关系,加上他们邻里之间还算和睦,借老康叔儿子的面子,她和衙里的陈差头也算认识。官字两个口,供一供总比得罪好。何况,大家都住在一个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她没有大金大银去贿赂,平常时候包些新鲜的糯米圆给他们,也亏不了多少。
“哟,花老板啊。”陈官差扶刀挺腰,差问十足十,“什么时辰了还有人闹事?你一个妇道人家,难道惹了什么麻烦?”
“民妇也不知道啊,陈爷。”她紧紧搂住花牙,“他们突然冲进来,说要找一个姓习的人,民妇哪认识什么姓习的。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始砸店了。”
“是吗?“陈官差看向白纱掩面的青棂绝妙,“你们是什么人?来太平府干什么的?”
青棂绝妙也没想到官差会来。她黄昏来这里,就是因为侍卫探到花水然买了几件男人的衣物。她知道花水然是寡妇,家中没有男人,如今突然买男人的衣服,摆明了习非酒躲在她家里。她自小被青棂夫人宠着疼着,性子傲骄,不满陈官差说语气中的不敬,娇斥:“大胆,本主找人轮得到你插嘴!”
这话花水然抱着女儿退退退,退到角落缩起来。
陈官差被呛,愣了一下,脸上一阵青青白白。他大怒拔刀,“大胆刁民,乖乖随本差爷回衙门记个事。如果反抗,就是乱党贼子,差爷我就让你们吃一辈子牢饭。兄弟门,拿下!”
他一挥刀,官差冲上去,鲸蜃宫的人仗剑迎上,也不是吃素的。
丁丁当当,双方在小铺子里开战。可能地方太小,双方不约而同移到街上去。立即,街上那些准备回家的百姓三三两两缩在一起看难道的黄昏大戏——官兵捉强盗。
官差的武功与鲸蜃宫差别过大,没多久便被打趴了。但是,另一队巡逻的官兵正朝这条街走来,见同服的差人在此拿人,立即友爱地冲上来助阵。丁丁当当,丁丁当当,街上又是一阵热闹。
残阳挣扎着惺忪的睡意,终于忍不住合上了眼睛。家家户户点起了夜灯,太平府笼罩在星星点点的晕黄中。
青棂绝妙被官差缠得火起,眼角瞟到缩在门角的母女,一时怒火攻心,仗剑刺来。她衣衫如纱,身姿优美,自官差头顶掠空而过的纤影翩然妙曼,正合了曹植那一句“翩若惊鸿,宛如游如”。
旁观者看呆了,花水然却心知不妙。她以破门板挡下这一剑。咔!门板断了又断,彻底无用。青棂绝妙美目一转,直剑挑向花牙。
“不。”花水然护住女儿就地一滚,滚下台阶,狼狈异常。好在她门外的台阶只有两层,再多了,她这把骨头可受不了。这女人真是麻豆她是说麻烦啦!
只须臾,青棂绝妙的剑再度刺来。她护住牙牙,准备侧身挨下这一剑。
小伤等于无嘛。
剑尖在划过花水然手臂的前一刻突然偏了方向,似乎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剑弹了一下,让剑道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花水然突然“啊”地惊呼,视线越过青棂绝妙看向远方的屋顶。青棂绝妙定住身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深蓝近黑的天际下,一道修长身影伫立在檐顶上,双手抱臂,一道剑晾斜斜融在身影之中,长发随风扬起,容貌在灯火之上若隐若现。
“非酒!”青棂绝妙掠空追去。那道身影见她跃上屋顶,突然一沉,消失。青棂绝妙哪还顾得上花水然,施出鲸蜃宫的独步轻功追去。那些侍女侍卫见主人离开,也纷纷架开官差跃上屋顶,一时轻妙身姿满天飞舞,将那帮官差看得眼花缭乱。
强盗走了,官兵也没用了。花水然谢过陈官差,等他们离开后开始收拾铺了。
砸得真是彻底她叹气,见牙牙牵着她的裙子一声不吭,蹲下来摸摸她的头,“有没有哪里痛?”
花牙出奇的乖巧,刚才动乱时也没有哭叫吵闹,如今只剩下她和娘亲,不由小嘴一撇,泪眼汪汪,“娘,他们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