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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小区,杨昭看着那房子,觉得基本是八十年代末的造型。整个小区有三栋楼,包成品字形,中间是院子。
杨昭走进去,看见院子中有很多人,有聚在自行车库门口聊天的老人,还有追打玩闹的小孩。
她四周看了一圈,院子里被每楼一层的住户用木篱笆划分开来,地上没有铺水泥,而是松土,土里种着许多东西,只不过现在这个季节都谢的差不多了,光看着树杈子,杨昭也分辨不出是什么。
她走了几步,看见几只猫翻着肚皮在路上躺着,要不是尾巴轻轻晃动,杨昭几乎觉得那是死了的尸体。她从猫身边走过去,野猫一点要动的意思的都没有。
这里和杨昭平时住的地方相差太大,以至于她在院子里足足溜达了十几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她走进上次陈铭生进的那栋楼。楼里没有电梯,楼道散发着淡淡的霉气味。每户的门长的都不太一样,有木头的,也有铁的。
她还记得上一次陈铭生说,他住在五楼。
杨昭转着楼梯走上五楼,看到一共有两户人家。
两边都是老旧的铁门,门上粘着乱七八糟的小标贴,有办证的,开锁的,还有各种广告。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左边的那个门上贴着一副快要掉光色的春联,右边的则是只有广告和外卖单,其他什么都没有。
杨昭看了看,然后走向右边的门。
她在门上找了半天,最后发现这个款式的门根本没有门铃。
“叩叩叩——”杨昭敲响房门。
她只敲了一次,然后就拎着包站在门口静静地等。
杨昭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她有一种感觉——陈铭生一定会从这个门里出来。
事情也的确如此。
在杨昭敲门之后,大约停顿了两三秒,屋里传来拖鞋的声音。声音很大,杨昭听出那是塑料拖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陈铭生开门前几秒,她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那只拖鞋的样子——
他绝不是那种会穿人字拖的人,应该是那种老式的澡堂拖鞋,感觉是深蓝色的
这老旧的铁门上,猫眼早就被小张贴糊死了。杨昭本来做好了要应答的准备,她甚至在短暂的时间里在脑子中设想了许多情节——比如陈铭生听见她的声音不给他开门该怎么办、或者开门后冷言相对该如何处理
可这知道,那拖鞋声传到门口,然后门就直接被打开了。
陈铭生连一句话都没有问。
杨昭感到很奇怪,门一边被开着,陈铭生一边说:“小李,你——”等门被打开,杨昭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陈铭生的话语戛然而止。
杨昭明白,他是认错人了。他以为敲门的是别人。
杨昭看着陈铭生:“陈铭生,我来找你了。”
她一直觉得陈铭生的脸上表情不多,所以现在这副基本可以称得上“目瞪口呆”的表情让她看得很愉快,她又开口:“小李是谁?”
陈铭生反应了老半天,然后犹豫地说:“杨小姐?”
杨昭点头,说:“你不认识我了?”
“不是”陈铭生上下看了看,说:“你怎么来这的?”
杨昭说:“当然是自己找来的。”
陈铭生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的?”
杨昭说:“上次知道的。”
她一笔带过,陈铭生也不喜欢刨根问底。他觉得这女人简直神奇。
“那,你来做什么?”陈铭生见杨昭没有说话,开口问。
杨昭看着陈铭生的目光慢慢变得有些奇怪,陈铭生看了看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
“怎么了?”
杨昭摇摇头,想了想,又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屋。”
“什么?”
难道自己这么明显的拜访他也看不出来?杨昭心里觉得很奇怪,在她的认知里,或者在她的立场中,现在陈铭生就应该请她进屋才对。
陈铭生看着面前的女人,觉得自己脑袋很不够用。不过基本的察言观色他还是懂的,他侧过身子,对杨昭说:“先进屋吧,外面太冷了。”
杨昭点头,“好。”
陈铭生先进屋,杨昭跟在他身后,站在门口打算脱鞋,陈铭生看见了,对她说:“不用了,就这样进吧,屋里也没地板。”
杨昭看了一眼,这屋子全是水泥地,的确没有必要脱鞋。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一个洗手间,厅里摆着一个圆桌,看起来是当餐桌用的,厨房在客厅的角落里。这整个房子看起来还没有杨昭公寓的一个屋大。
房子小,东西却不少,但没有凌乱地堆放,而是分门别类放在一起,所以屋子看起来很整齐。
陈铭生带杨昭往卧室走,杨昭打量着他的背影。
直到现在,她才仔细地将他看了一遍。
陈铭生下身穿着一条白色运动棉长裤,右腿的裤腿并没有挽起来,空荡荡的,在他一走一动间随便摆动。而他的上身
杨昭想,这个年代,穿背心的男人真不多了。
陈铭生穿着一条黑色背心,紧贴在身上。他上肢十分结实,并不是特别塑造的健壮,而是仿佛长年累月、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充满力量感的身材。杨昭是学艺术出身,她在陈铭生的身后一块肌肉一块肌肉地辨认着。
陈铭生带着杨昭进了卧室。
“杨小姐,我这——”
“叫我杨昭。”
陈铭生一顿,然后说:“我这地方小,你先坐这里吧。”
杨昭看了一眼,陈铭生的卧室的确很小,屋子里的家具很少,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电视机、还有一个短沙发。
杨昭坐到沙发上,陈铭生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杨昭点点头。“谢谢。”
陈铭生到厅里烧水,杨昭看到卧室连着一个阳台。和她家的落地阳台不同,这是真正的阳台。杨昭看了一会,刚想站起来过去看看,陈铭生端着水回来了。
她看他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拄着拐杖,很不方便,连忙站起来接过水。
杨昭低头喝,陈铭生低头看。
杨昭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半身裙,上身穿着灰色的毛衣,外面披着风衣,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看起来简单而知性。陈铭生看到她微微弯曲的细长的脖颈,在杨昭喝完水前,移开了目光。
“谢谢。”杨昭把水杯还给陈铭生。
陈铭生接过,对杨昭说:
“那你来做什么。”
第11章
陈铭生问:“你来做什么?”
他感觉杨昭来这的唯一理由就是还东西,可他并没有看见杨昭带假肢来。
“我来找你。”杨昭回答。
“找我?”陈铭生看着她,说:“有什么事么?对了,我病好的差不多了,你把东西还我吧。”
杨昭没有回答,而是微微歪着头看了看他,似乎在判断他说的“病好的差不多”有没有可信度。最后她点点头,说:“看起来是好了。”
陈铭生:“那——”
“病好了为什么不来找我。”杨昭先一步说。
陈铭生:“我这几天有事情,没抽出时间。”
“什么事?”杨昭皱起眉头,“你去开车了?”
陈铭生:“没有。”说完他看了杨昭一眼,“我这样怎么出车。”
只要不傻,应该都能听出陈铭生这话里带着点责怪的意思。但杨昭不是一般人,就算听出了责怪,只要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也半分动摇都没有。她对陈铭生说:“你先坐下吧。”
陈铭生合计着这里到底谁是主人,不过他也没多话,坐到了床上,看着杨昭坐在沙发上。两人对视了一会,陈铭生忽然笑了出来。
杨昭一愣,觉得陈铭生那张脸笑起来有说不出的味道。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她问他:“你笑什么?”
陈铭生摇摇头,说:“没什么,不好意思杨小姐,你别见怪。”
杨昭说:“叫我杨昭。”
陈铭生脸上的笑容一顿,然后转成了另外一种淡淡的笑意。
“杨昭。”
杨昭觉得自己脸上更热了,她吸了一口气,说:“你在笑什么。”
陈铭生低了一下头,又抬起来,说:“你坐得太端正了,感觉像是领导要训话一样。”
杨昭眨眨眼,坐姿?端正?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只是按平时的坐法坐着的,她并没有觉得怎么样。看过了自己,她又抬头看陈铭生,他坐在自己的对面,距离大概有三步远,背微微的弯着,看着十分放松。还有他的腿
杨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陈铭生的腿,他的右腿从大腿部分就截掉了,他坐下的时候将右腿的裤腿堆到了床上。
陈铭生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不过他也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任由杨昭看着。
“你的腿,是怎么弄的。”杨昭问。
“出了点事。”陈铭生从床头上摸了一包烟,直接叼出一根在嘴里,然后抬眼看了杨昭一眼,“抽烟行么。”
杨昭很意外他居然会询问自己的意见。
“没事,你随便。”
陈铭生把烟点着,薄薄的烟雾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走吧,明天我去你那拿东西。”
杨昭隔着一层烟雾看着陈铭生,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发紧,就像上小学第一次当升旗手时一样,有些紧张,也有些跃跃欲试。她没有听从主人逐客的意愿,而是脱下风衣,对看着她的陈铭生说:“给我一根吧。”
陈铭生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眼。
“烟?”
“嗯。”
陈铭生:“你抽烟?”
杨昭:“不能抽?”
陈铭生把烟叼在嘴里,伸手把床头的烟拿过来,边递给杨昭边说:“我这不是什么好烟。”
杨昭看了一眼烟盒,的确不是好烟。
“没事。”她站起身,接过烟,陈铭生反手要拿打火机的时候,杨昭拉住他的胳膊,“不用了。”
陈铭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杨昭弯下腰,把烟对在他的烟头上,然后轻吸了两口。
火星在两人之间淡淡地亮起,又轻轻地熄灭。杨昭站起身,她的长发黑漆漆的,从脸颊两侧垂下来。
陈铭生坐在床上,抬头看着杨昭,看了一会儿,他低沉开口——
“你什么意思。”
杨昭站在他面前,将烟夹在手里。她丝毫没有回避陈铭生的眼神。
“点烟。”
陈铭生哼笑一声,眉毛轻挑,“点烟?”
杨昭没有说话。
陈铭生低下头,弹了一下烟灰,青白的灰烬一点点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你走吧。”
杨昭看着陈铭生,他低着头,坐在自己的面前。杨昭看到他的头顶上有两个旋,头发很短,又很黑,看起来发质有些硬。杨昭看着看着,伸出一只手,放到陈铭生的头发上,她没有碰到他的头,只是在那一层头发上来回动了动。
陈铭生抬起头,杨昭说:“你头发摸起来比看起来要软。”
陈铭生一下拉住她的手腕。
杨昭觉得他的手掌很大,将自己的手腕整个攥住了。她不由得向前低了低身子,黑色的裙摆垂在陈铭生的左腿前,轻轻晃动。陈铭生的脸离她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
陈铭生低头看了一眼,黑色的裙摆就像翻滚的烟云。他低声说:“下次别穿长裙子。”
杨昭闻到浓浓的烟草味道,她不知道那味道是来自他,还是来自自己,或者是他们共同的。
“为什么不能穿。”
陈铭生低笑了一声,也没说原因,杨昭觉得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别笑得这么下流。”她说。
“下流?”陈铭生淡淡道,“杨小姐,你多大了。”
“叫我杨昭。”
陈铭生点头,“好,杨昭,你多大了。”
“二十七。”
陈铭生一挑眉,“二十七?”
“怎么了,不像?”
陈铭生放开杨昭,向后靠了靠,上下打量杨昭,说:“你长得很年轻,我还以为你才二十三四岁。”
不管怎么说,被人说年轻总是让女人开心的,杨昭说:“你呢,多大了。”
陈铭生说:“三十四。”
杨昭点点头,陈铭生抽完了烟,把烟头掐掉,对杨昭说:“你走吧。”
杨昭站在他面前,也没有话,也没动。
陈铭生又说了一遍,“走吧。”
“陈铭生。”杨昭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陈铭生看着她,杨昭说:“你不要以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陈铭生笑了一下,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神情明摆了就是说——“你这话听着不怎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