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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槿宁睁大美目,身子宛若绷紧的弦般紧张,如临大敌,双拳紧握,沉静下来,听他这么说,她只能默默点头,此人贴着她耳朵说话的当下,她却只是一阵作呕的厌恶。
苏振看她如此顺从听话,当然心头大喜,将她放开,看她只是远离两步,并未曾呼喊,更觉这个宫女哪怕被占尽便宜也绝不会将此事说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蒙羞。他的脸上有了笑意,故作亲近地说道:“少爷我打听过了,宫里的娘娘一个都没跟出来,你是皇上的贴身侍女吧,据说皇上对后妃格外冷淡,这点事儿我们还能不领会吗?一定是想着宫女也是有机会蒙受恩宠的,你长得这么美,难道还甘愿当一个下人?”
见他绕着圆桌要走过来,穆槿宁不理会他的言辞,当下就退后几步,面色死白,沉默不语,她突地回想起方才似乎有什么软物贴在她的面颊上,她更是心中恼怒厌恶,以手用力擦拭,她冷眼瞧着这个年轻的贵少爷,身子不由暗中颤抖。
“宫里的宫女要都跟你似的,那皇宫一定是个好地方啊——”男人眼眸一转,低声笑着,言语之内的恶俗丑陋,更是让人无法容忍,哪怕他身着华服,在穆槿宁的眼底,他也只是一个蛇鼠之辈,肮脏下流。
穆槿宁当下自己被惊吓坏了,但并非此刻毫无头绪,失了神智,她见他突地朝着相反方向走来,不禁将脚步挪移,看他停下脚步,她也不动声色地将背脊倚靠在圆桌前,跟他保持七八步的距离,眼神瞬间变得凌然。
“你不想想,要是皇上不宠幸你,你一辈子都只是个宫女,大好韶光耗费在深宫之内,岂不可惜?你若是将少爷我伺候好了,我跟父亲去说,求求皇上放你自由,让你留在苏家,岂不美哉?往后,你可不用再做下人的事,能当主子,吃山珍海味,穿绫罗衣裳……”苏振不曾察觉穆槿宁眼底的惊慌早已散去,那双眼眸已然只剩下清冷涟光,依旧噙着痴迷笑容,看她站起身来,走动之间,外袍翻动,衣袂飘飘,视线定在女子白皙的脖颈下的一派风景,光洁锁骨,肌肤细腻白皙,宛若上等的白玉,更让苏振看的眼红。明明不过是一个美貌的下人,身上却看不到一分粗糙,相反,她长得细皮嫩肉,让看的男人眼馋,他恨不得当下就把她压在桌子上,好好宠爱几分。
他揣摩着下人的心思,他们不过是想要获得衣食不愁不劳而获的富贵生活,布置了一个精美的陷阱,等着这个小宫女往下跳,他向来喜新厌旧,只在乎得到,得到之后冷落还是抛弃,那可不再是他此刻要想的事了。
他突地扑了过来,一把拉住穆槿宁的衣袖,贪婪地捉住她的柔荑,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手腕处,就像是被支架在火上炙烤一般疼痛难忍。她不禁咬紧牙关,横眉冷对,眼底一片清明,不过一瞬,那份清明转变成冷漠的坚决,她面对的,是一个虎狼般的恶棍。
而她,则是他盯上的猎物。
她已经没时间去想到底他是如何进来的,又是怀抱着何等的不堪心思,但言语之中她知晓此人的身份,看他一身贵气,能够随心所欲出入苏府,便是苏永的儿子。他口口声声说她是宫女,只因如今无人知晓她的真实面目,但即便如此,他的恶意,已经过了线。这世上并非唯有尊贵的人才必须得到正眼看待,而卑微之人……却不过是杂草,被任意践踏。
她用尽全力,一把甩开他的手,眼底有泪,满目猩红,低声喝道,因为愤怒,喉口宛若火烧般干涸,像是要裂开来一般。“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苏振蓦地怔住了,脸上一阵难堪尴尬,他更加怒火中烧,此生也见过不少有才有貌的女人,其中也有故作清高的才女,至今无人敢如此拒绝怒骂,哪怕是生性刚烈,也绝不敢如此嚣张放肆。他冷哼一声,却逼得更近,此刻再无耐性讨好殷勤,暴露了真实性情。一个下女,目不识珠就算了,不但不领情,更是毫不留情地咒骂,他更是怒气难消,愈发难以抑制心中的火,不管是怒火还是欲火,他此刻没有任何念头,只想要征服这个女人,让她再也不敢如此不识时务,眼高于顶。他指着面色死白的穆槿宁冷喝一声,一脸鄙夷不屑:“宫女的脾气可不小,你跟你的姐妹一道来,若不是因为你有点姿色,我可也不会看上一个区区宫女。苏家在扬州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本少爷慈悲心肠,不计较你出身下贱,你也该适可而止,识相的话就该乖乖过来!”
穆槿宁全然不屑一顾,她已然全身血液倒流,明明是春日,却越来越冷,心也是一片寒意侵袭。她咬牙,眉头紧蹙,字字决绝,几乎像是要咬碎牙齿一般厌恶至极:“你父亲苏大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下流胚子!”
“混账东西!”苏振怒不可遏,实在听不下去,哪里容得下一个宫女训斥他,他手掌一挥,因为愤怒力道更大,一巴掌就将她打的面颊偏向一旁,青丝凌乱。
看她总算不动弹了,面容扭曲的苏少爷一把拎起她的衣领,又是狠狠扇了一巴掌,他平日鲜少如此暴躁,毕竟几位美妾对他也是有求必应,个个都巴不得讨他的欢心,只是这些年来学术不精,对苏家也没有贡献,长子精明能干,让他更觉在苏家没有地位可言。而如今,更是事事不顺,居然被一个奴婢训斥,如今若连一个奴婢都无法摆平,他哪里还有颜面可言?!
看着眼前女子宛若被风雨击败的残花一般落在自己的手里,他哪怕空无学术,至少也有主子的威严,双手扒开她的外衫,他打量着青丝遮挡一半的小脸,那双眼,宛若空洞无物,他冷声笑道,右手攥紧她的白色里衣:“这下你倒踏实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火热……
她们在跑,恨不能插上双翅飞向远处……恨,自己只是凡人,只能跑,不断地朝前跑,决不能停下来,哪怕绣鞋之中溢出血汗,也决不能停下……
停下来,哪怕不是死,是比死更可怕,更不堪的厄运。
“那个可是京城郡主,样子多娇啊,京城里的女人果然不一样,到底是用金银养出来的——”
“哪能跟那些粗妇相比?听说这些夫人小姐每日都用燕窝,你没看她长得多水灵,要不是平日里嬷嬷看的严,也不会拖到现在……”
“反正她这辈子也只是个奴婢,白白让她走了,也太可惜了,反正被丢到官府来的都是回不去的人了,你们也别再拖拖拉拉,快点去追!”
“她不会告诉嬷嬷去吧!赵嬷嬷翻脸起来可不认人!”
“看她也没这份胆量,你们要再想这么多,待会儿我可不让你们碰啊——”
“叫你别喝这么多,走路都走不好,把火都熄了,路都看不清,快些把火照亮,别让她们跑远了!”
“我可没喝醉,待会儿裤腰带解了,可比你们两个都精神哈哈哈……”
“哎,掉下去个人,好像是跟在她身边的丫头,我也没看清。”
“管她呢,死了再好不过,神不知鬼不觉,天知地知也免得有人碎嘴,这样你们还怕什么?”
“对,从这儿滚下去定是没命了,死了更干脆,这就是无头案了!”
“蠢货!如今你还留着火干甚?!快把火把熄了,别让人看到山中有光,一路追来,坏了你我的好事!”
“好好,不过我们到底谁先来啊……”
“她怎么哑巴了?”
“废话,她可不是觉得羞吗?大家闺秀都这样,哪能没羞没躁的——”
砰。
坠入山底,命悬一线。
“紫烟!”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紫烟?
谁来救救我们?
……
“你虽然是个女儿家,倒有些慧性,药草药性教了你才半月,居然就有这样的领悟,要你是男儿,我倒也会把你当成弟子了。”有一道惋惜的苍老声音,在耳畔传来,药馆子里不过是找一个打杂的下人,原本不曾正眼瞧过这个丫头,没想过比留在身边一年有余的男弟子更聪慧心细,实在让他另眼相看,只是这学医也有规矩,向来不收女弟子,否则,或许此女还能有一番作为。
“师傅,我可不能学医,我……”她淡淡一笑,继续收拾着手边的药材,笑意却极尽苦涩孤寂,顿了顿,嗓音低哑,这些日子常常在梦中哭泣,嗓子不知不觉就坏了。“没有仁心之术。”
从医馆出来,这些日子的等候,已经到了最后。安静地坐在炉边整整一个时辰,她在深夜,将草药熬煮成一锅清澈的汤水——有毒的汤水,面无表情地将温热的汤水灌入壶中,眼眸之内只有木然。
她是一个狠毒之人。
她忘记的,是这样的真相。
……
“你——”
血,像是通红的珊瑚珠子,一颗颗掉下来,滴在青色地面上,就像是画了一幅红梅图。
苏振双目欲裂,胸口的刺痛让他不敢置信,他的眉头皱成一团,低头去看,到底是什么让他痛的不肯忍耐。
金色的烛台,尖锐的顶端是冰冷的,一截红烛被大力压到烛台底部,大半尖顶全部没入他的胸口,血水汩汩而出,沾湿了他的华服,温热的血液从他体内一滴滴溢出来,他仿佛也没了力气,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你个贱人!”
他突然面露凶相,更想奋力扼住她,他却蓦地呆住了,此刻看到的到底是一双何等的眼?!里面……没有任何温柔水光,有的,是浓浓的恨意,还有的……是冰冷的杀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正在他震惊失神的时候,眼前的女子青丝散乱,面颊红肿,双目幽暗,下一瞬,只见她咬牙使尽全力将他胸口的金色烛台全部拔出,然后,更用力地刺向他的脖颈——
一片热血,喷洒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她的眼底仿佛也汇入几分血色,她宛若没了魂魄一般,看不到,也听不到。
她蓦地垂下双手,金色烛台摔在地上,哐当一声,格外脆亮。她怔了怔,脚尖踏上血滴,在看不清眼前男人的嘴脸,她呼吸一滞,更往后退了几步,猝然瘫软在地,整个人倚靠在墙角,戴在纤细手腕处的那条金黄色的琥珀手珠断了线,一颗颗坠下,滚了一地。
“紫烟……”她紧闭着眼,不知将这个名字呢喃了千万遍,心变得空洞,宛若被丢入寒冬冰窖之内,她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在四月春日的时候,瑟瑟发抖。
……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隐约之中,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她只觉有人扶着她,从冰冷的冰窖之中起身,坐上了温热的床榻,她明明睁着眼,却只能看到一片虚无。
“已经是二更了。”说话的声音,自然是万分熟悉的,只是她依旧无力想起,到底是谁在她身边。
“二更了……”她轻点螓首,幽然回应,仿佛已经在迷雾之中走了许多年,而许多年之后,这一场迷雾还未彻底散去。
她走来走去,都是在原地打转,还以为——自己走了比别人更远更长的路呢。
“槿宁。”
到底是谁,在此刻抱着她,她蓦地如临大敌,一把推开,冷若冰霜地转过头去,她无端端生出许多烦恼,许多……她以为自己早已忘掉的烦忧之事。
她把那些事,都埋在地下,无人问,她亦不说。
至少,不是什么值得夸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是丑事。
他已经看着她这一整夜都在失神,仿佛魂灵已经去了九霄云外,他根本无法将她唤回来,他看着她沉溺在过去,那最难以忘怀的过去之中,他紧蹙浓眉,用力拉过她的柔荑,将那一双柔荑包覆在温热的手掌之内。
他刚到的时候,她只字不言,浑身发抖,她像是神志清醒,却又浑浑噩噩。
他看清她面容上的红肿,看清她眼底的杀意,看清她手上的鲜血的时候,当下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如此伤心介怀,只是伤心了这么多年,人不能死而复生——”秦昊尧满目惊痛,这些年来,没有任何人知晓到底为何崇宁跟紫烟一道去了塞外做官奴,唯有她一人回来,她有苦难言,忍受这么多白眼和苛责,只字不提。
她守护的并非只是自己的清白,更是紫烟的清白,她哪怕自己蒙冤受屈,明明贞洁身躯,纤柔双手,也要顶起担当罪名,也要抚养紫烟之子。
床上的女子只是静静听着,仿佛不曾听进去,唯有定住的双目之中,留下一行清泪。
这就是她的心结。
他知道,这世上唯有他一人知道,紫烟死的那一日,崇宁也一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