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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沉默了些许时候,低声说道:“若娘娘最近有些担忧的事,不如老奴给娘娘支一招,明日起让琼音暂时住到宫里来照顾娘娘。她不但手脚思索,反应也快,还有武艺在身,在宫里走动带着她,想必娘娘也安心不少。”
“琼音是个忠心可靠之人,她若能来伴我左右,是不错的法子。只是皇上见不得琼音,上回琼音贸然出现在宫里,皇上龙颜大怒,险些出了大事——”穆槿宁若有所思,琼音过去是自己的护卫,并非普通丫鬟,比起一般人更能保护自己周全,她也是这么想的,赵嬷嬷提了一样的说法,她也做了决定,唯独有了些许顾虑。上回琼音来了偏殿,被皇上见着,当下就被驱逐出宫,穆槿宁不想让皇上动怒,更不想让忠于自己的琼音受委屈,她既然是中间人,时隔多年,也该将这个梁子给解了。琼音是自己的人,被皇上如此冷遇,也是因为皇上当年不曾对自己动怒而是迁怒于她们,穆槿宁想到此处,眼神一暗再暗,不禁嗓音转沉,低低叹了口气。
“此事也是由来已久,但让琼音进宫来为娘娘效力,为娘娘分忧解愁。往后等天子回宫,琼音也算是将功折罪,说不定还能解了皇上这些年来的心结,让琼音她们继续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娘亲,便是再好不过了。老奴看琼音知晓此事,还不曾告知雪儿,但两个丫头这两年都念着娘娘,当年将她们从城外接回来的时候,憔悴的没了原本模样——”赵嬷嬷想起过往,不无唏嘘,她见过不少人,忘恩负义的多,忠心耿耿的少,穆槿宁当真是养了两个好丫鬟,胜似姐妹。
“那就照嬷嬷说的去办。”穆槿宁笑着轻点螓首,神色平和,柔声说道:“先让琼音住些日子,等何时皇上回宫了再说。”
赵嬷嬷闻到此处,笑着点头,沧桑古板的面容上因为笑容而柔和许多,她再度凝望着穆槿宁一眼,平心静气地劝道。“这回看着娘娘,比上回清瘦不少,还望娘娘自个儿珍重身子。”
穆槿宁挽唇一笑,看着杨念在不远处的花圃中玩耍,她宽心不少,今日天还未亮,公孙木扬已然亲自将皇上的亲笔书函送到偏殿,无疑是为自己送来保驾护航的珍宝,她凑着晨光匆匆看过一回,若没有皇上的口谕,怕祺贵人也不会这么快就俯首认罪。
她当然对公孙木扬也心存感激,若不是他暗中写信去军中,皇上也不会得知此事,更不会写信只为保护千里之外的自己跟腹中孩儿。
她并非铁石心肠毫不想念天子,更非毫不担忧在战场上负伤生死未卜的皇上,而是不愿让他担心,从皇上可以给她写信的地步来讲,定是性命无忧,直到今日清晨她才彻底从阴霾之中走出来。
将怀中的信重新取出来,坐在暖热阳光下,穆槿宁轻轻扫过风景一眼,周遭的清澈湖水一览无遗,栽种的莲花已经全都盛开了,洁白无瑕的,粉嫩娇俏的,朵朵美丽,偶尔有清风拂过,扫去炎炎夏日的几分热意,莲花颤动,更觉俏丽清纯。
她比清晨更仔细地将这一封信审视一遍,只因信是要通过公孙木扬的之手,其中不过约莫百字而已,他自然不曾多费言语讲到自己的近况,此封信更有下达命令的意思,她将他亲笔所写的每一个字都细细看过,这一封狂草,她应该是极为熟悉他的字迹,看到的时候才无任何陌生之感。
在信中,他不过提及她一句而已,穆槿宁却也不难察觉他整封信中对自己的关切和思念,公孙大人说天子已经在行军回来的路上,想必十天内就能回朝,她等了快两个月了,无法彻底安眠的时候也终于要到了头。
她问过公孙大人,到底天子受了何等的伤,公孙大人一句带过,说自己也并不清楚,不能胡诌,只道皇上已经渐渐痊愈。
将信再度收好,放入怀中,眸光浅淡温柔,穆槿宁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目光望向远处,杨念正从曲桥上走过来,满身暖热阳光,小小的整个身子都在发光般,这一副景象,却是有些古怪诡异。
她突地有些恍惚,仿佛觉得杨念是上苍赐给她的孩子般,是从天边飞来的仙童一样,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她有一刻间无法看清杨念的眉目。不等她从思绪之中醒来,杨念已然扑到她的怀中来,穆槿宁垂眸看他,幸好杨念并不曾用力冲撞,她一手暗暗扶住自己的小腹,挽唇一笑,轻轻问了句。“念儿,今夜就住在宫里陪娘亲吧,好么?”
“好。”杨念一口答应,突地想起什么,双目发亮,扬声问道。“嬷嬷说义父出去打仗了,是真的吗?”
穆槿宁轻点螓首,算是回应,只听得杨念满脸憧憬艳羡,双手击掌,开口说道:“义父真了不起。”
“你还想着长大后要当将军吗?”泰然处之,穆槿宁轻轻拉过杨念的手,看着杨念坐在身侧的石凳上,才柔声询问。
杨念的眼神愈发清亮,用力点了点头,可见他的态度决绝,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孩子心中有个心愿,说不定往后当真会朝着这条路走。不过孩子的话,哪怕此刻当做是戏言又有何不可?!穆槿宁希望杨念这辈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没有一番成就,哪怕有些挫折挫败,只求他过的开心快意。
“嬷嬷你回去吧,明日午后再来接念儿,让琼音一道来即可。”
穆槿宁吩咐了一声,赵嬷嬷退下了,她陪着杨念在御花园坐了半个多时辰,看天色渐渐转阴,才手牵着手一道回了偏殿。
紫鹃正从偏殿出来,忙的满身是汗,穆槿宁从外堂望入内室去,可见任何一处都打扫的明净。她静默不语,不曾再迈入一步,紫鹃走近穆槿宁的身后,低声询问:“主子,您若是这几日不想住在偏殿的话,奴婢马上去再打扫一间屋子,也是来得及的——”
“我没有那么多忌讳,于心无愧,也就不怕那些有的没的。”这宫里几十年来,有多少缕幽魂沉寂于此,若是深究下去,岂不是处处都是可怕的?!穆槿宁想到此处,面色一凛,冷冷淡淡地丢下一句。双眸环顾四周,一切无恙,眼底的波澜似乎也终究平息了。仿佛她在过去那些年里,也曾亲眼目睹这宫里的很多花凄惨凋零,她也就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处处惊心了。
她的眼眸渐渐汇入了温暖的光彩,唇畔勾起莫名笑容,笑容越来越深,她垂眸望着手边牵着的男孩,低声道:“再说了,我们念儿不是能保护娘亲吗?”
杨念仰着头,听到娘亲在提及他,一脸稚气笑容,连连点头,挺起小胸脯,说的正气盎然。
“我已经跟琼音姑姑学了两套拳法了,琼音姑姑说我可以打败天下无敌手!”
穆槿宁听着他孩子气的话语,更是忍俊不禁,轻笑出声,紫鹃听闻也掩唇笑着,穆槿宁顺着笑声望着紫鹃,心中对她的怀疑也少了几分。
深夜,穆槿宁支起手肘,望着躺在自己身侧的男孩,杨念已然在长大,或许今年之后,也不宜再跟她同挤一床,但她错过了杨念从三四岁的男童抽高拔长五官渐渐分明的时光,如今细细望着他,眉眼之处也染上了似曾相识的柔和光芒。
“娘,义父何时回来?”
杨念身着素白里衣,躺在温暖被窝中,有了困意,懒洋洋地问了句。
“你想义父了?”穆槿宁轻轻挑眉,手掌覆在他的锦被上,随口说道。秦昊尧并非善于跟人亲近的男人,对念儿这个孩子而言,秦昊尧却已经是他的亲人无疑。
“想。”杨念毫不迟疑脱口而出,年幼时候总有些惧怕义父,但若是一段时日不曾见着义父,又总是想要进宫探望他,杨念见穆槿宁因此而沉默,追着问了声:“娘亲不想义父吗?”
穆槿宁闻言,将螓首轻轻倚靠在杨念的耳畔,眼底的幽然暗暗转沉,她静默不语良久,心中百转千回,最终才凝声开口。
“娘亲也想他。”
…。
正文 情殇 272 诡谲的诅咒
玉清宫。
在一夕之间,皇宫的情势,悄然改变。
鸳鸯之死,依旧压的严严实实,祺贵人被禁足的事,宫里也无人知晓,唯独玉清宫的前头,日夜都有侍卫把守,茜莹一人照顾祺贵人,但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哪怕是想为祺贵人找个御医,门口的侍卫也不通个人情,说这事是公孙大人亲自吩咐的,他们不敢违背,若当真生了病,也该去找公孙大人说情通融,他们得了上头的命令,才敢放行。
茜莹碰了个壁,只能再度折了回来,祺贵人光是听着茜莹无精打采沉重的脚步声,也已然知晓外面的侍卫没有这么通情达理,此事非同一般,穆槿宁若是跟公孙木扬商议之后就能做出决策,正如穆槿宁所言,她可让自己跟鸳鸯落得一样的下场,公然算计皇嗣之人,根本逃不掉死罪。
穆槿宁说的好听,是要等天子回来再处置她,祺贵人心知肚明,天子更不会手下留情,比谁都更狠心更毒辣更无情。
祺贵人一整日坐在玉清宫内,面色晦暗,手脚麻木冰冷,一句话也不曾说,更不曾睡一个安稳觉,只消自己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濒死的鸳鸯,她满口鲜血,目光之中透露出怨毒和愤怒,眼神停在自己的身上,那种眼神令人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她已经离开偏殿整整一日一夜了,但为何她有些恍惚,仿佛总觉得鸳鸯的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藏匿在玉清宫的某一个角落,暗中窥探着自己,她清楚这定是自己的幻觉,偏偏却又无法将鸳鸯临死的那一幕彻底忘却,那些景象就像是一颗有毒的种子,已经落在她的心中,落地生根,挥之不去。
茜莹木然地站在一旁,虽然知晓鸳鸯已死,却不知鸳鸯是为何而死,主子莫名其妙被幽禁,更让人心惶惶,她跟鸳鸯虽然没有太大的交情,但大半年来抬头不见低头见,一道服侍着祺贵人,自己亲眼看着王鸳鸯死了,又能如何不震惊同情?
“主子——”茜莹缓步走到圆桌旁,给祺贵人斟了一杯茶,昨日回来倒的茶水,祺贵人是一口都没碰,微微蹙眉,主子安静的模样更是骇人,更是让人不知该如何靠近。
“别跟我说话,我想一个人静静。”祺贵人生生打断了茜莹的话,面无表情,她在偏殿之上一时情急,给穆槿宁下跪叩首,只为求饶,那当然是权宜之计。她当然并非对穆槿宁诚心下跪,更不愿对别的女人俯首称臣,要不是亲眼见着皇上寄来的亲笔书函,若不是无法对天子的威仪面前兵戎相见,她根本咽不下去那一口恶气,对那么一个不值一钱的女人下跪!
茜莹闻言,见祺贵人的眼神发直,面色愈发灰白,也不敢触怒主人,只能知趣地退到一旁,静静站着,听候吩咐。
此次败在穆槿宁的手下,祺贵人已然认定是自己用人不善的缘由,要是她不曾将此事交托给鸳鸯去办,说不定此事早已成了,只是如今再后悔,也早已一失足成千古恨。鸳鸯临死前的歇斯底里,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诡谲神情,哀怨苦涩的自白,已然让人分不清她是否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一想到自己曾经被这样的人伺候了两年时光,祺贵人只觉得自己晦气至极,倒霉至极。
“我累了,你准备下伺候我沐浴。”
祺贵人不愿再想起那个女人,更不愿再想起鸳鸯,鸳鸯的疯言疯语,她是听了七八分而已,鸳鸯生前从未提起的冤枉和委屈苦涩,听的祺贵人心中格外阴郁沉闷。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不觉得鸳鸯死的冤屈,鸳鸯这一个看似蠢笨的宫女,连主仆之道都不懂得,祺贵人更觉自己无法容忍她的背叛。
正如鸳鸯所说,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当奴才的命,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当主子的命,这些由不得她颠覆,更由不得她抱怨,这些——就是命运,就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反之,鸳鸯的不认命,背叛主子,更讥笑嘲讽自己的主子,才是她无法容忍的罪责。
祺贵人一生出来就知道的,家里的丫鬟不管年纪大小,都要追逐着自己惹自己笑,谁要是让自己留下哪怕一滴眼泪,自己的娘亲也会罚丫鬟跪着一整日。
这才是她活了近二十年来知道的真相,这个世界的世道。奴婢是最轻贱的性命,没有自由,没有喜乐,她们身上有的任何一切,她们身上的一寸布衣,她们吃着的一粒米粮,她们喝着的一口凉茶,全部都是属于主子的。主子让她们苦,她们不能笑,主子让她们笑,她们不能哭,主子让她们往西,他们不敢朝东,主子让她们终身为奴,她们不能私自逃离,更不能对自己的人生有任何的展望奢想。既然她们卖身为奴,又有何等的尊严可言?!
主子犯下再大的错,她终究还是当主子的命,哪里容得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