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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口粥,桂花清冽的味道。
“这大冷日里的,又就只有女客,何必在外头吃?自然是摆在家里方便。能凑桌打牌,喝醉了可以躺,累了可以过宿。还有一锅粥,熬完我就回。”白荷说罢,到厨房去了。
墨紫正埋头吃着,突然感觉眼前光线暗下,周围呼啦啦喝粥的声音也没了。于是,抬头一看,连忙站起来──
“闽老爷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白胡子红黑脸的闽榆笑声朗然,“听说今日新船下水,我能不来吗?墨哥,这饭堂子造得新鲜,腊八粥也香得老头子我饿啦。”
照现代食堂设计出来的宽敞饭堂,快餐式摆菜和自助端菜法,长条形面对面坐的餐桌,怎能不新鲜?
墨紫叫带老爷子进来的卫庆去厨房端一份早饭来,“老爷子也真是,不提前给个信儿,我也好准备准备。”
“准备个啥?就得出其不备,免得你把好东西都藏起来,又说不能外传的秘技。”闽老爷子不客气,接过卫庆手里的大碗,大口喝着,烫舌仍叫好,“这么好吃的腊八粥,皇帝都不定吃得到。哈哈!墨哥,你真会享福。”
墨紫被老爷子爽直的开朗影响,跟着大笑,“人生一世最大的事,吃就是一件。不但要吃饱,还得要吃好,也不算白走一遭。”
“瞧瞧你这点出息,小鼻子小眼的,不想着造好船,光想着吃好饭了。”闽老爷子对她这话颇不以为然。在他眼里,墨紫的本事大着呢,得跟天去比高。
“我就是小鼻子小眼,老爷子说得真对,我承认。”墨紫油起来,嘿嘿乐道,“船是船,饭是饭,两码事,分开做。”
闽老爷子隔空点点墨紫的脑袋,“墨哥这般随性,所造之船倒是稳重。”
墨紫看到闽松。因闽老爷子背对着他,他也没在意,直朝她这边走来。想到他还隐瞒着大伙身份,怕他没心理准备自己曝露出来,她就故意抬高声音,“闽老爷子,我认为一艘船最像设计船的人。人稳重,船才稳重。人随性,船就随性。我用的是现成的船图,所以这船稳跟我没什么关系。”
闽松听得墨紫一大声闽老爷子,抡圆了眼,脚下一拐,领了粥到别桌,低脸又投瞧。
闽老爷子掏掏耳朵,“墨哥一下子这么大声,耗子没吓着,我的耳朵震三震。”
墨紫讪笑,不,吓到一只叫闽松的耗子。
等闽老爷子吃完,墨紫带着他到河岸那儿去,闽松才像陌生人一样出现,又是自我介绍,又是久仰大名,毕恭毕敬了一番。
能引得闽褕亲自前来的,并不是船棚滑轨的构造,更不是很便利有趣的饭堂设计,而的的确确就是将要试水的新船。
红萸开工以来,墨紫本分老实,除了重阳龙舟从船图到制造都经她手之外。其它的船要么就照船图,要么就依客人所订的船型,中规中矩,质量虽是上乘,但再无出彩创新之处,陈善可乏。
那龙舟,后由闽松根据他所见所行仿摹了一份船图,然而不知为何,所制出的船模并不理想,日升的船匠们仍在反覆琢磨试制中,有进程却缓慢。
至于今日这只新船,是雅江货运的新当家给红萸的第一张订单。一直以来,韦氏就是上都各个船场的大客,但刚任不满两年的这位当家却不是令人喜欢的人。性子刁,爱挑刺,脾气暴,嘴巴坏。便是找日升造船,也边付银子边不给好脸,搞得各船场到后来都不太愿意接他的单子,连曾海那么贪小便宜也推了他。说到底,船场又不愁客,何必受人的嫌气。韦老板刚开始发现得罪了船场大户们时,却不担心,转而找人造私船。千石之上的货船技艺要求极高,哪能随便拼凑。这一年他损失了三船货,已是焦头烂额,急忙宴请各大船场的老板,包括日升在内,请托他们接单。时令冬日,天寒地冻下,出船本就比平常慢得多。开春都要拚命赶工,根本挤不进这样的急单。
闽榆就在宴后向韦老板提到了红萸。四个月前的红萸还没有人力能造大江船,四个月后的红萸,船工过百,船匠近二十人,船棚四个,一派欣欣向荣。松儿说,唯红萸无四季,一年都春。他今日不用进船棚看,就决定日升也要效法。
闽榆本以为即便他推荐了,墨紫能拿到韦老板这张单子也不会容易。韦老板要的是走浅江面风大的沙船,载重超过两千石。无船图,无木模,墨紫纵有天分,没有经验却枉谈。但听闽松说,短短一个半月内,不过会面三次。韦老板就付了定金。闽松还说,可能是韦老板无人可托,而同时墨紫完成的精湛船模和恰到好处的口才也令对方愿意一试。
两个船工推开船棚的大门,一艘方头方尾平底船在二十来个汉子的推动下就慢慢滑了出来。船入水起白浪,十几人装桅上帆,忙了好一会儿。
“老爷子,请上船吧。”墨紫先上木梯。
梯子两边有栏,头上有钩。
“舢板变成有栏杆的梯子,倒似更稳妥一些。”老爷子记住了。
后来,凡大船多用这样的梯子,因为红萸船场最早开始的,所以被称为萸梯。
“老爷子您随便看,看完了,我送您下船。”墨紫对于能应用于民船的技术远不似军船吝啬。
“不是要试水?不开船吗?”闽老爷子见众人都干瞧着他。
“老爷子,试水就有风险,我可不敢让您陪着我们,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比如进水要沉,“我十条小命也不够赔给你们闽家。”
闽老爷子咄声,“去!我敢上你的船,就敢跟它一起沉,你瞎操什么心?赶紧开船。”
墨紫拗不过,只好嘱咐闽松陪老爷子去参观,下命开船。
入江前一段水路行得歪歪扭扭。打帆转桅的肥虾带着人还在适应,水蛇手下也有兵,练习放舵,臭鱼对风向和浪速很敏感,专负责了望。墨紫自己当船阿大,统一调配,测试各项指标,并做好详细记录,回航后还能再进行修整。
过大半个时辰,船早就上了江面,闽老爷子从舱底上来,看了墨紫半晌,也不说一句话。
墨紫让他瞧毛了,就问,“老爷子是不是觉得我乱来?”这一只。与其说是沙船,已经有了很不一样的技术工艺。
“你管那舱叫什么?”没见过,底舱分五格。可他一目了然,这么做能大大减少船沉底的可能性,尤其是在暗礁多的水域。
“水密隔舱。”不是她发明的,而是捡现成的。
“水密隔舱?”闽老爷子念着觉得上口,“单凭能想出这样的构造,你可进官船场大展身手。”
对造船的匠师来说,进官家船场,是至高荣耀。众所周知,大周最好的造船人都在那里头。民问大船场中匠师数量上也许可以接近,其技术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
墨紫没有要给大周建功立业的意思,嘻哈蒙混过去。
“正北面有大块浮冰,逆风顶浪,估计两刻钟可遇。”顶上臭鱼本来报告完了,却发出啊啊两声,“墨哥,冰上趴着个人哪!”
众人皆惊。
●● 第272章 死不瞑目
众人惊讶的同时,又都看向墨紫。她是船上的头儿,得听她的。
墨紫一旦上了船,决断快又准,传令各舵转向避浮冰,又让一小队船工放下救生船。嘱咐临时授命的队长肥虾,顺浮冰流向而追,先看那上面的人是否活着,能捞则捞,难度太大则弃,以红萸人的安全优先。而大船为小船护航,船上做好应急措施。
闽榆老爷子见她发令一气呵成,不由暗自点头。此女有侠义却也能冷静权衡轻重,尽力而为不盲目不逞强,心志坚定,气魄真不输优秀儿郎。
一番有条不紊的操作下来,人被带回了主船。肥虾第一句话就是,此人还有气。不过,说是有气,也快没气。身上让人砍了少说五六刀,棉衣浸饱暗红,一放上甲板,底下就铺开一层乍目血水。再加上在浮冰上漂流,冻得脸色发青,满面的血覆上苍霜,没有了意识,看上去就跟死人没什么不同。
“墨哥,此人似有内伤,刀刀入骨,失血难救。我探其脉,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肥虾摇头说罢,却发现墨紫盯着那人怔忡,“墨哥?”
墨紫其实听到了,如喃喃自语,交待着,“肥虾,把人抬进客舱,生暖加被,喂药灌汤,尽你之力让他恢复意识。他若转醒,立刻唤我。”
肥虾不多话,马上率人做事。
闵老爷子让对方的惨状弄皱了眉头,“受伤如此重,又卧浮冰,莫非遇到水寇?只是上都水域从来太平,未曾听闻有这般嚣张的匪类,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而且,近来水寨战船往来巡水,怎会发生这等事?”
墨紫想说人家水寨根本对巡水不上心,派了些新兵蛋子来繁华大都长见识开眼来的,但最终一笑而过。
“老爷子,本该行到浅江处试船的,如今也只能回航,让您白跑了这一趟。”墨紫有些歉然。
“人命关天,自然要赶紧上岸找大夫。”闵老爷子摸着白胡子,“墨哥不必有歉意,原是我不请自来,倚老卖老,仗你不会赶我。不过,先说好,下次试水我还来的。”
沙船吃水浅,顺流而下,如添一对凤翼,船体大却毫不笨重,超过了不少江船,看得那些船夫们眼红,有直爽的还吆喝。
东郊码头远远进入墨紫眼帘时,肥虾叫她进客舱。舱内很热,血腥味浓烈,令她觉得空气里都浮起血雾,随呼吸进出肺中,黏稠到想吐。
“他醒了么?”这个人,墨紫之所以怔忡,是因为她见过的。就是多月前,想强掳金银回国的玉陵老将军。虽然想过可能会再遇见,却料不到是这种情况下。
肥虾摇摇头,“抱歉,墨哥。汤药不进,气若游丝,快不行了。”
“本想至少能问他究竟是谁下的手,可惜──”还能给金银报个全丧。
“墨哥,我爹教过一种点穴冲气法,能令濒死之人神志清明片刻,但片刻后人必死无疑。”赞进上前观老将军神色,“他的气越来越弱,便是用此手法,我也没什么把握他能清醒说话。不过,可以一试。横竖他撑着这口气,难道不是要说出害他的人是谁?”
墨紫犹豫,万一还能救呢?
“墨哥,我敢断定,他的命神仙难救。”肥虾跟着墨紫不少时日了,知道她犹豫什么。“不妨用赞兄弟的法子,总比就此死了好。”
“墨哥,此老是铁打的汉子,不能让他走得不明不白。”赞进也记得他,“就算不能给他报仇,也要跟二公子交待一声。”
墨紫把心一横,“赞进,你试试吧。”
赞进出手极快,在老将军身上点了几处,后背上用大掌托了,闭目运气。
血迹斑斑的脸上,老将军一双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开始急喘,咽喉发出咯咯的声音,张嘴流出稠红血线。
“墨哥,有什么话快问吧。”肥虾见墨紫面上不忍,只好出言提醒。
墨紫坐上床沿,想握老将军的手,却怕影响赞进运功,最后捏成了拳头,“老将军,我是楚毓的结拜兄弟,你可有话要我带?”
老将军眼瞳原本涣散,听到墨紫的话,勉励将视线对准她,先有些不确定,然后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那……日……二殿下的……”满口是血,冒成泡,蹦碎在墨紫的手上和衣服上。
“正是。”墨紫强自忍下酸楚,“老将军,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转告……二……殿下,玉陵等……着他,他会……是明君,老将……从来……都……知……”头一歪,咽气了。睁着眼,死都放心不下。
最后的遗言,不是说凶手,而是交托。玉陵国主太子无道,臣下却还有如此忠烈的,不得不感怀长叹世间正义永存,总有人真心为百姓着想。
赞进要给老将军阖眼,墨紫挡了他的手,“留给金银,只有他,才能让将军瞑目。”
赞进点头,小心翼翼放平老将军的尸身,为他盖上被子,“至少他现在不疼了,我看得到他臂上白骨,他醒来却哼都不哼,真是铁汉。”
这时臭鱼跑近来,“墨哥,码头那儿水寨的船挡着不让进,说大求前使的船快要进港,民船得等半日。要不,咱划小船上岸,先给人找了大夫再说。”
肥虾看着自家老弟,“不用找大夫了,人已经死了。”
墨紫把老将军的身份告诉他们,反正经过前几日的传单大宣扬,认识金银的人都心中有数,不认识金银的,打听起来也很容易。
血性汉子,不伤春悲秋,只有义愤填膺。
谁会对玉陵人下重手呢?墨紫的猜测因为臭鱼带进来的消息而确定了。
大求使团来了!且自水路而来!
前使船是先头部队,一般会比大部队早到几日,作迎接的准备。这边使船快要到码头,那边浮冰上就出现玉陵残部的将军,不可能是巧合。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还不好说。
“墨哥,船怎么走?”肥虾问。
墨紫还不想跟大求的船面对面,老将军已死,也没有了入码头的必要,而红萸是自己的地盘,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