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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紫抱紧马脖子,一蹬地,再翻上马背,转过了弯。
那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有人站在车夫座提了灯笼往后张望,显然在这个时辰听到这么急的马蹄声,觉得不太对劲。
那个人,是华衣!
那辆车,是元澄的车!
墨紫听到自己的心跳到了喉咙口,喜出望外,大喊,“元澄!”
事后想想,这一喊,白痴到了极点。
那位总将黑衣展现得无比华丽的男子,双脚落地。
温润的面色,不知道是否因为灯笼的关系,雪白如纸。唯有那对漆黑的眸子,同灯火一起燃烧起来。
但墨紫没看到。因为偷袭她的五个人,甩掉了三个,还有两个。一左一右,在高高屋瓦上虎视眈眈,搭箭上弓。
她边侧头望,边催马,眼看离元澄的马车不过数丈之遥。
嗖—
一箭中了马颈,竟然还穿透过去。
顿时,一道血箭喷了她满手。她见机及时,在马儿轰然倒地前,双掌一撑,跳山羊的动作向前扑去。
元澄的脸陡然在她眼前放大,不知他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反正收势不住,她哎呀叫着让开,闭上眼不敢看。怕这样的冲力,把这位斯斯文文的官儿撞得七荤八素内出血什么的。
奇迹发生了?
没有!真撞了个正好!
虽然闭着眼,却能感觉他让她撞得向后倒去,而她的手肘叫他紧紧捉住。因为他当了可怜的人肉垫子,她一点都不疼。
皱起脸,偷睁一只眼,什么还看得模模糊糊,却被他翻身覆住。她反射性刚要推开他,他自己双手撑了起来。
“别乱动。”他还微笑呢。
热乎乎的液体滴在她脸上,她擦过去满掌狰狞的红色。是之前的马血?疑惑中,听到刀剑相击。她转过头去看,见华衣和一个蒙面射手打在一起,而阿月和另一个缠斗。
“元澄,你让我起来还有三个呢。”不能躺在地上浪费时间。
元澄慢腾腾起身。
墨紫则迅速爬起,双目在屋顶各处扫视,对他的慢条斯理颇有微词,“我说,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你能不能紧张点?”
他笑意浅清,往后退靠在车辕上,抬右臂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瞬间从暗角升起数个黑影向四下散开去。
墨紫挑眉,“哦?这是你的——”
突然空吞咽,声音发颤,“元澄,你……你中……箭了?”
黑衣看不出血渍,可那黝黑的箭身插在他的左后肩,无论怎么瞧,都不像是装饰品。
“是啊,中了一箭。”这语气,那表情,就跟这箭插在别人身上似的。
墨紫的表情却像那箭射在自己身上一样,疼得用嘴巴呼气。
她立刻跳上马车,想拉他,又不知道怎么拉才能不让伤势恶化,“上车,我带你去找华大夫。”
“暂时……待在这儿。华衣让对方减弱了力道,只是皮肉伤。”一用力就倒抽口冷气,元澄握起右拳,急呼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虽然知道他很耐疼,当初赞进给他接胳膊,也是不喊一声的,可是,“元澄,疼的话,喊出来会好一点。”
“喊出来,箭就会脱落吗?血就会不流吗?”元澄的面额开始布汗。
“……”不会,但她想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元澄垂着头,因为靠着马车而身体微微前倾。
“你不是说不会以性命救我?”刚才,他推倒她,是看到了那支箭!
“我并没有以性命救你。墨紫,没有人会因为肩膀中箭而死的。”他先有些笑音,然后隐了,抬眼望着她,“不过……也许,是我的身体要比我想的……诚……灵活?”
“嗯?”什么意思啊?
墨紫一头雾水,但也知道她要是不说个子丑寅卯,这位不下火线。于是,急忙把事情大略讲了一遍。
“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她真怕他昏过去,干脆跳下车来扶。
这时,一个十分熟悉的男声沉冷,“你们在做什么?”
萧维和他几个手下策马而居高临下。
“萧少将军来得正好,有乱民意图劫杀我二人,请速调都护军戒备。”元澄故意将身中羽箭显在灯光下。
萧维虽不能苟同元澄做事的方式,但毕竟是正直之人,看他箭伤不轻,又看墨紫身上脸上血迹斑斑,立刻意识到严重性。唤贴身事官领他的兵符,前去招都护军,同时命他随护上屋檐去帮华衣阿月。
人多势众,不一会儿,就把那两名箭手抓了下来。只不过,一落地,那两人就成死人了,服毒而亡。
而赞进他们终于赶上来,对墨紫说,杀手们全死绝了。
天,蒙亮。
血,还未干。
杀戮,刚刚开始。
●● 第308章 人善被欺
一场乱战之后,那群参与打劫墨紫的四十多个人,剩下寥寥十人不到。
萧维听墨紫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剑眉皱成川,嘴苛抿成薄线。他看到她和元澄站靠得那么紧,尽管也知道这其中元澄受伤是很大的理由,但心里因此而不舒服是自己无可否认的事实。
不应该如此。
眼前,有比关心她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可他的目光离不开那两只交叠的手臂,感觉怒火,感觉郁闷,感觉喘不上气。
“还请萧将军将他们收监。虽有招人利用之嫌,然,确有打劫官车的意图。无论如何,要受审理和刑判。”元澄说一句,歇一句。
“不劳元大人说,我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萧维被皇帝任命为和谈期间都护军的主将,都城治安由他负总责。
墨紫难得与萧二站在同一战线,不过出发点不一样,“元澄,有萧少将军在,你就别多管了,赶紧医治你的箭伤要紧。这东西扎在肩膀上,就算只是皮肉受苦,也会失血,会感染,会有生命危险的。”
元澄的唇色有些苍灰,眼眸沉如夜空,“耽搁一会儿,却总比被人设局入套了好。”
“是啊,是啊,我何尝不知道。不过,现在不是没事了嘛?”墨紫有拔下长箭的冲动,因为实在看着碍眼。当然,她不会真去拔。拔了,才可能大失血。
华衣飞下屋檐,单膝重重跪地,语气好不自责,“大人,我慢了一步,只卸掉对方几分力。”
“若不是你,这箭就射穿我的肩骨了。说了没事,谁都不用自责。这受伤,也有惯性。疼到死的时候都有这点小伤不足为论。”他,强得不但是意志,衣下身躯,也并不如众人所以为的文弱啊。不然,哪里熬得过酷刑?
“啊?”墨紫禁不住抚额,“元澄这种说法,还真是……有点道理。”现代科学研究,骨骼不断敲打之下会增加强度,比一般骨骼坚韧。
华衣力气大,使巧劲送元澄上车,看墨紫一眼,有点她助纣为虐的那意思。
墨紫惊觉之下,又转口,“不过具体问题还得具体分析。”
萧维冷眼扫过一遍,“元大人还是快去治伤吧。只是,宋女官得随我去趟刑部,把事情交待清楚。”
墨紫立刻反一句,“我不去,去也得先送了元澄。他因我而受伤,我不能置之不理。”
萧维觉得这情景好不熟悉。可不是又回到那时的永福号,她奋不顾身维护这人?他可以以为她因为不知道这人的底细而冲着大概丰厚的船资,但现在她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这两人的羁绊似乎更深,他胸膛起伏,突生恶想要拆分他们。拆分之后当如何?他——
一个冷颤,陡然清醒。
他在想什么呢?经过射钤那次,他是打算跟墨紫好好相处的。若是再以势压人,也不过引得她更加反感他而已。
这时,马蹄声纷沓及近,都护军由当值尉官带领赶来了。
“萧少将军,暗杀官员是谋逆朝廷的重罪,因由大理寺直断。只是今日百官朝见,恐你们去了,也是扑空。为防变数,下官建议直接面圣,阐明事由,请皇上旨意调查真相。”元澄眸子疲累轻眯。
这些话中,为防变数四个字最重要,因为他比其他人看得深远。
萧维也没看出来,倒觉得他过分小心,说道,“能有何变数?人都——”死光了。
但,变数说来就来了。
那侥幸生存下来的几人,包括盗头在内,突然跪下来,对着已经停在面前的尉官高喊,“大人,救命!快救命!”
墨紫一惊。
萧维也一惊。
元澄闭起眼,头靠车篷门框。
尉官和萧维对了一眼,有点局促不安,却又有点把心一横,但说,“刁滑贱民,我已得讯,你们竟敢劫杀宋女官。这么胆大妄为,还叫救命?”
盗头面不改色,开口道,“大人切不可听信胡言。我等乃是城西乞民,今日起早来附近准备忖些吃食。不知道是女大人的马车,还以为哪户富贵人家,因此就跟着乞要了几步。一开始,女大人并不理会。后来,马车就停了下来,女大人出来给我们一锭大元宝。我还想真是碰上贵人了,带着兄弟们千恩万谢。谁知,我们一转身,女大人的三名护卫就拔出刀剑,眨眼功夫便杀了七八人。我等吓呆了,都是老实本分的,虽然讨饭,也实在是没了办法,从不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却不料,讨个饭,竟惹了女杀星。我便问女大人为何下此毒手。她说她最厌恶我们这些要饭的,活着不如死了。她又是新上任的大周第一女官,正好借击败劫匪以振她的官声。要不是我最后想了一招,告诉她不如留几个人,就说她遇刺还否则万一查起来,她难逃滥杀无辜之名。她求名心让护卫喂我们剩下几人各一颗毒药丸,这才留下我等性命,却不料是上了我的当。大人,快快救命!她心肠歹毒,不知谋了官位有何意图。我等愿意面见皇上呈告一切。还有那巷子两边的人家,定有听到实情的。大人只管去问,要是有半句谎话,我们不得好死。”
“上的当,受的骗,一次又一次。以为经历那么多,该看清的都能看清,也以为自己聪明得足以对付阴谋。”墨紫发出低低的笑,很小声,“原来,又是自以为是。”
那盗头,她看他血性汉子,是个正直的人。却其实,她有计中计,他们有局中局,竟然三套连环把戏,要将她往绝路上套。没有可怜的穷人,没有走投无路的哀民,没有所谓的唱反调兄弟。对方算准了她会因为这些看似穷苦的人而心软打发,所以就有了内斗:也算准了她会帮忙而救下活口,所以就能在最后倒打一耙。现在,杀手死了,她又没有证人,随便让这些所谓的乞丐扣罪名。小则残暴,大则谋逆,由得他们一张嘴。
元澄却将身旁她的低语一字不漏听了进去,顿然睁开双眸,目光投向盗头,森寒明冷,“如此的话,屋檐杀手如何解释?本官亲眼所见宋女官遭人追杀,本官肩上亦中一箭。”
大致都在计划之中,即便元澄和萧维的出现属于意外,也早准备好说辞。
“这我等就不知了。也许,是她故意安排的苦肉计,恰巧让大人你替她挡了皮肉之苦。如我刚才所言,不知她谋了官位是何打算,又急忙要向皇帝献功。”盗头不慌不忙。
“本官问你,你在辽乞衬日子之前,是做什么的?”元澄也不慌不忙。
盗头一愣,“我是农人,家乡遭灾逃出来的。”
“可识字?”元澄又问。
盗头再一愣,“种田为生,我哪有机会识字?”
“唔,你虽不识字,说话却文绉绉。当着我们的面,直言我我我,不以贱民自称。”元澄紧紧盯着他,发现他变脸之后,冷笑。
“萧少将军,你说呢?”元澄转向萧维,“杀手可是你帮忙抓的。一落地就死,你亲眼瞧见的。要是宋女官事先安排,至少也要说两句排除她嫌疑的话才死,否则岂不是白死,一点用场派不上。”
萧维从头到尾不相信盗头的话,但对方言辞凿凿,还说有一巷之民为证,让他一时找不到破绽。明知墨紫被冤枉,而不知该从何入手替她解围。因此,便是他从来不能喜欢元澄这个人,却在心里说了声好。
盗头却有急智,“我不懂规矩,平日见谁都是我我我的。今日难得见到这么些官老爷,才学戏词里说话。那些杀手服毒自尽,不过是要伪装真刺杀女大人的假象,何必说什么话呢?再者说,我能拿自己的性命去冤枉别人吗?”
“谁说杀手服毒自尽的?”元澄哦得有兴味,“越看你这个种田的庄稼汉,越觉得见识不浅。”
盗头背上流冷汗,嘴硬道,“你想要官官相护,我送上自己人头就是,别以为能吓唬得了我。”
“本官就算想要相护,却绝对要你心服口服。杀手有五名,现在才死了两个,还有三个却是活着的。也罢,原本怕人灭口,打算秘密押送暗审,事情突然如此,就让他们露个脸。”
元澄此话一出,华衣就挥了挥手。
从暗角处,出来七八人,前面三个五花大绑,被揍得鼻青脸肿,让布头堵了嘴,呜呜嗯嗯。
盗头大惊失色,终于开始气虚,对准同样也面戚戚的尉官,大呼冤枉,“这……这我不认识他们,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