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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素有威猛之名,匈奴人都不敢近他的身。他最后身中三十七箭而死,匈奴人纷纷争抢他的头颅,别在腰间炫耀。
大军赶去时,将士们激愤难忍。这三万匈奴兵,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主帅战死,凯旋时全军缟素。梁青臣按罪当诛,但是按律,军功累至侯爵,可以捐金削爵活命。舅舅的丧礼风光隆重,而梁青臣被贬为庶民,逐出长安——却依旧活得好好的。
梁青臣的女儿入宫,也是有前例可循的。毕竟他也是开国功臣。我的舅舅战死,河北将士人人悲愤;梁青臣若全无出路,大司马大将军 他们也未必不会有狐兔之悲。
这些都是帝王权术,我虽然怨恨苏恒,却也不能说什么。
但是她入宫便封了美人,太后是什么意思,我也心知肚明——她是想让梁美人冲锋陷阵,与我厮杀来的。可惜梁美人心上的是苏恒,自然刘碧君比我要碍眼。
我自小便认定,舅舅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可是英雄却折戟在宵小之辈手里,这比什么都更让人难受。要我搁下这份仇恨,不动声色、乃至善待梁青臣的女儿,我做不到。
上一世她没少挨我的耳光。这一世我依旧不打算与她冰释前嫌。但甩人耳光这么小气的事,我是不会做了。
红叶终于缓过了气息,道:“奴婢竟不知道她有这么尊贵的出身。这样正好,加倍解气。”
我说:“还不到肆意解气的时候。”
红叶道:“我晓得。”
难得有我们独处说话的时候,我不愿再伤神下去,便笑道:“你出去了一趟,就听了个笑话?”
她便也说:“自然有旁的。还是刘美人的,就是不知道娘娘想不想听……”
大约是苏恒回樊城后,给刘家的恩典吧。听一听,也清醒些。
我说:“嗯,我听着。”
红叶便抿了嘴唇,俯□来,低声道:“皇上确实没有抬举刘碧君——听说他一路上都是独宿的。祭祖时的器物,都没让刘碧君碰。”
我不由就有些惊讶。
祭祖器物的筹备,按礼法说,只有当家主母才能主持。但皇家嫔妃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妾,都是有名分的。何况我也没跟着去。让刘碧君代行也水到渠成,苏恒却不让她碰。这其中意味,有些阅历的人便都品的出来。
无怪乎“家中老人”会惦记着我。
——苏恒到底什么意思,我真是越发想不明白了。
不过他若真有心贬抑刘碧君,也就不会抬举刘君宇了。毕竟前一个是虚的,后一个才实实在在……或者他是故意一贬一扬?
我正想着,忽然听外面有人急匆匆道:“娘娘,皇上来了!”
我忙收起思绪,抬手压了红叶的嘴唇,道:“改日再说。先去给我备衣服。”
我赶着时间,草草冲洗完毕,红叶已经抖开衣服,上前帮我穿戴。
然而才套上肚兜,便听外间守着的宫女声调参差慌张的道,“陛下万福。”
——苏恒竟是无视礼法,直接往后殿浴池来了。
我心中慌张羞愤,吩咐道:“设屏。”
红叶飞快的帮我套着衣服,殿内伺候着的宫女却手足无措的捧着衣服乱跑动起来。
红叶忙道:“放下帐幔!东边,往右!”眼看时间来不及,她只能舍了我,快步上前,挑了帐幔上的金钩。
青纱帐子落下来,却只隐约能遮住人影。灯火如碎金般在对面闪烁。
浴池内水汽蒸腾,帐 子便一屏青烟似的氤氲飘动起来。
四面的人都跪倒在地。
——苏恒的身影已经映在纱帐上。
我身上只穿了中衣,绦带未系,只能用手拢了,跪下来道:“臣妾妆容不整,不敢面圣,请陛下回避。”
苏恒并没有听我说。
他走到我的跟前,青色袍裾似水蜿蜒。他的膝盖几乎要顶上我的额头。
他说:“你们都下去。”
殿内静寂片刻,女孩子们的声音略有些远,“喏。”
我脑中轰的一声,已不知是羞是恼。
苏恒俯身攥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起来。
我本能的想甩开他的手,终于还是克制住,道:“陛下,臣妾身体不适,不能……”
苏恒用手指勾起了我的下颌。
我仰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他半眯着眼睛打量我,那双上挑的凤眸漆黑如夜,带了些凉薄的水汽,正是酒意微殇的模样。他的唇色红得像是春风三月里的桃花瓣,微微的勾起来。凑到我的耳边,说:“朕知道——你来了身上。朕已经等了三日,如今也该好了吧。”
他的声音里透着冰凉的嘲讽,我听得出来,他是认定了我装病敷衍太后。
他心里比我透亮得多,自然也知道,我若装病,必然是为了拖延给刘碧君晋位的事。
可我与他夫妻九年,他竟至今还不明白,但凡当日我能撑着走出椒房殿的门,便宁肯去金明池给太后折磨,也断不会以退为进,耍这些小聪明,落人话柄。
我无话可说,只攥紧了领口,道:“请陛下回殿,臣妾稍后便去伺候。”
他攥紧了我的手腕,我手上一疼,手指已经松开。
他就那么若无其事的挑开我的衣襟,箍着我的手腕将我推到了墙上。
我心里已经凉透。
他钉进来的时候,我身上衣衫凌乱的挂在腰间,没有支撑的那条腿,脚趾几乎够不到地面。涂墙的椒泥粗粝的擦着我的脊背,他衣上未解下的衣带钩在我身上划出一道道红痕。我疼得泪水流了满面,却不得不将手臂攀到他的肩上寻求依附。
我咬紧了嘴唇,很怕自己说出求饶的话来。但是在呻吟声都要被扯碎的颠簸里,其实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肯将我按到地面上的时候,我挂在他的身上,咬紧了牙齿,说:“苏恒,我是你的妻子。”不要像对娼妓一般对我。
他咬着我的脖子,含了我的耳垂,低哑的说道:“你记得就好。”
灯火一晃一晃的模糊起来,青纱的帐子不知道何时被我扯落。
地衣已经被水汽打透。
苏恒终于从我身上起来。我眼前已经有些晃,却不愿在他跟前露出软弱。只强撑着整了整身上被揉烂的中衣,勉强将自己遮住,俯下身道:“臣妾要更衣了,请陛下回避。”
他站起身,抚平衣上褶皱,依旧好整以暇,甚至连头上发冠都不曾散落。
他将自己的大衫丢在我身上,将我裹了,俯身抱我起来。
我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外面夜色漆黑,大约又阴起来,看不到月亮。四月里凉风侵人,草木摇曳,香草的芬芳若有若无传递过来。枝叶拂过我赤_裸的脚背。
一路上都是伺候的人,在他走过的时候,噤声跪□来。
我倦倦的把面孔埋进他怀里,不让人看见我衣衫凌乱的模样。
但其实谁敢看呢。
他在我耳边笑道:“可贞,你何时成了这么拘谨的人?”
我虚抓他的衣襟,已经不想再说什么——我该怎么说,难道要说,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两情相悦。还是该说,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在故意折辱我。
他终于说:“不用你们伺候,都退下吧。”将人遣散。
寝殿里已经燃起了熏香,空气略有些湿沉,红烛的光火便尤其的清亮。
苏恒进去时,随手放下了帏帐。
他将我放在床上,双臂便撑在我的肩膀上。漆黑的凤眸里映着橘色的烛火,静默深沉。
我看得懂他的眼神。他体力一向不差的。
可是想到他对刘碧君的深情,这种□便只让我觉得恶心。
他俯身下来的时候,我倦怠的别开头。
才刚刚做过那种事,再装温柔多情也都骗不了人了。何必呢。
他动作略停了停,就那么半躬着身,将热气吐在我的耳边,手指摩挲着我身上新添的红印子。麻麻痒痒的感觉从他触摸到的地方传过来。
他的嘴唇触到我的脖颈时,我恍然有种会被他咬断喉管的恐惧。
我攥住了被褥,说:“冷。”
他低低的笑道:“过会儿就好了。”
他直起身,从容,甚至缓慢的在我的面前褪去衣衫。
他的身体生得很好看,修长、精悍,雪玉一般白润。他拔了发簪的时候,漆黑的头发瀑布般泄下来,蜿蜒在胸前背后。就算是在这种情形下,我依旧觉得迷人。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他。
这个时候我终于确定,我确实已经不再爱他了。
我起身圈了他的脖子,主动亲他的嘴唇。他没有回应,眼睛里渐渐是一片冰寒的光芒。
他再一次进来的时候,动作略有些凶狠。我却已不觉得像之前那么疼。只是早已透支了体力,渐渐昏沉起来,便用力的将自己埋进被褥和枕头里。将喉咙里的声音咽下去。
意识中狂风暴雨,海浪拍碎了船只。我攀住一截断木,在水里浮浮沉沉。冰冷的海水和呼啸的风灌满了口鼻耳目。窒息中依稀有谁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心里恨我……”我无言以对,他便接着说:“没关系,朕也恨你。”
我想,这样很好。
很公平。
第15章 梦醒
当时年少。
也是新雨过后,父亲带着我们姐妹兄弟在后院里游赏。已是五月将末,枝头青梅将熟,累累欲落。我新学《诗》,便指着梅子随口道:“摽有梅,其实七兮。”
父亲哈哈大笑,问我道:“阿贞急嫁否?”
我并不知他是在调侃我,仰头便答:“不是好的,阿贞不要。”
哥哥已懂人事,斥责我道:“小小孩子,你知道什么是好的。”
我说:“阿贞自然知道。”
——要像父亲一样高大可敬,像舅舅一样无所不能,像阿兄一样聪明儒雅,还要像卫家秀哥哥一样白净好看……我将我所见所有男人的优点集合起来,勾画着我心中良人。
最终我真的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摽梅求嫁,却忘了问他是否也喜欢我,会不会好好待我。
说到底,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昏沉中几次恍惚,似乎听到些脚步与说话声,却并不很分辨得清是梦是醒。
一时是红叶气愤的哭声,“小姐的性子,从来都是咬了牙硬撑的。能看出一份疲态时,内里便已经被掏空了九分。如今早是强弩之末。”
一时不知是谁低声道:“……倒像是经年累月病着的脉象,像是……未清……”
嘈嘈杂杂,渐渐的又静默无声起来。
我身上一时火烤般烫,一时又冰冻般冷,却又像是仍颠簸在船上,触不到实地。恍恍惚惚间,当年往事一幕幕涌进脑海,抹不去、避不开。
依稀又回到少年时,我新嫁给苏恒,日后一切都尚未发生。
我带足了嫁妆,想要好好辅佐我的良人做出一番事业。
那时河北沈家是何等的荣光。全邯郸的少年都在艳羡苏恒的姻缘,唯有我心中惴惴,因为出嫁三日,他尚不曾好好看我一眼。
那日午后,我便盛装打扮了,邀他赏花小酌。
他赴约而来,面上无喜无怒,只用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我。
我斟了酒奉上,问他是否心中另有所爱,他说没有。
我问他是否这桩婚事非他所愿,他说求之不得。
我问他是否对我有什么不满,他静默片刻,反问我,他何德何能受得我的垂青。
我便明白了他的心事。
那日酒后,我脱去锦衣卸去钗环,将家中仆役丫鬟尽数遣散了,换上布裙荆钗,为他洗手作羹。我想,若他志在山林,我便陪着他一道归隐,从此清贫度日。
我喜欢他并非因为他年少有为,嫁他也不是因为笃定他贵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