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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吧,你回去对他们说,摄政王会郑重对待此事的,等召开会议商讨完毕,最多不超过中午,请他们不必着急,王爷不久之后就可以准他们觐见的。”我回答道,接着转念一想,补充道:“你再通知各位王公贝勒,各旗统领,三品以上大臣,令他们前往中军大帐聚集,等待摄政王到达之后商议紧急军务,至于驻扎太远的就不必赶来了。”
“嗻!”他喏了一声,匆匆退下了。
我转身入帐,来到床前正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唤醒多尔衮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用睡意朦胧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时间还早。”说到这里时他注意到了我手上的那封漆了火印的信件,眼中光芒一闪,顿时打起了精神,“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我将信封拆开来,抽出里面的书信,递交给他,用按捺不住的喜悦声调说道:“是吴三桂派人送来的,想必是被李自成逼得紧迫,豁出面子求上门来了!”
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五十二节 政治家的贪婪
嗯,想来多半如此,不然他怎么会如此火急火燎地派信?以往从来都是我们给他送劝降信,只不过他这个第一次主动来信,是不是表示愿意归顺我朝?”多尔衮将书信接在手中,却发现这信着实不短,足足有四页之多,他在览阅之前,先是望了我一眼:“眼下我们正是久旱之时,这不,天上就降下甘霖来了。”
我对于此封书信的内容虽然没有过目,却早已心知肚明,现在高兴未免早了些,“对于吴三桂来说,王爷所领的八旗大军又何尝不是久旱之后始降的甘霖?不过照我看来,这封信却也未必就是归降信。”
多尔衮捏着手里的信,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上面,而是略显愕然地盯着我看,顷刻,他摇了摇头,道:“难不成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吴三桂还要拿着平西伯的架子,想要跟我大清讲条件吗?殊不知这世上哪有花任何本钱的买卖?”
“王爷先不必疑虑,看过之后就明白我的猜测是否准确了。”
我当然是胸有成竹,然而却不想在多尔衮面前过分卖弄聪明,再说这也不是我的聪明,而是我有详细了解过这段史料的优势罢了。这次即将到来的山海关大战,我不想多加掺合,因为这对于多尔衮来说已经是一场相当完美的成功战事了,根本不需要任何补助和提点,我害怕在这每一步都必须做到恰到好处的敏感时期,由于不经意地一个举动甚至什么意外因素。导致历史产生相应的蝴蝶效应。
多尔衮低下头来,将书信先是匆匆地过目一遍,接着又重新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不知道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嘲弄感多一些,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这个吴三桂,还真是来信借兵的,你猜得还真准!你也看看吧,冠冕堂皇的。文采也属上等。看来吴三桂在谋虑方面的确要远远精细过一般武将啊!”
我接过信来。一页一页,缓慢地翻着,因为这个时代的文字书写方面没有标点符号,所以阅读起来不可马虎,否则很容易会错意思。
“大明敕封平西伯兼山海关总兵吴三桂致大清摄政王殿下:初蒙我先帝拔擢,以蚊负之身荷辽东总兵重任。王之威望,素所深慕。但春秋之义,交不越境,是以未敢通名,人臣之谊,谅王亦知之。
今我国以宁远右偏孤立之故,令三桂弃宁远而镇山海,思欲坚守东陲而巩固京师也。不事!但京城人心不固。奸党开门纳款,先帝不幸,九庙灰烬。今贼首称尊号。掳掠妇女财帛,罪恶已极,诚赤眉、绿林、黄巢、禄山之流,天人共愤,众志已离,其败可立而待也。我国积德累仁,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晋文公、汉光武之中兴者,容或有之;远近已起义兵,羽檄交驰,山左江北,密如星布。
三桂受国厚恩,悯斯民之罹难,拒守边门,欲兴师问罪,以慰人心。奈京东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我国与北朝通好二百余年,今无故而遭国难,北朝应恻然念之,而乱臣贼子亦非北朝所宜容也。夫锄暴剪恶,大顺也;拯顺扶颠,大义也;出民水火,大仁也;兴灭继绝,大名也;取威定霸,大功也。况流寇所聚金帛子女,不可胜数,义兵一至,皆为王有,此又大利也。王以盖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时也。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直入中协、西协,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朝之报北朝者,岂惟财帛?将裂地以酬,不敢食言。本宜上疏于北朝皇帝,但未悉北朝之礼,不敢轻渎圣聪,乞王转奏。”
读毕,我忽然冒出了一个南辕北辙的念头:等到清朝入关定鼎之后,我就教那些国史馆地学士和章京们学习标点符号地使用并且大力推广,等到全中国都开始采用标点符号来方便阅读时,我这个“发明者”是不是也可以名留千古了呢?这么简单就可以扬名立万地办法,我以前怎么一直都没有想到过呢?还是自己被舒服日子侍候成了懒惰之人,连脑子都不肯动了?
多尔衮哪里能够知道眼下我的脑子里竟然想着这些东西呢?他看到我沉吟不语,还以为我在思考什么策略还是琢磨信中意思,于是开口问道:“熙贞,你在想什么呢?”
我顿时醒悟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走神,当此军事要务,甚至说是重要的历史阶段前,我居然思想溜号到了如此地步,着实可笑得紧。于是赶忙谈起正题:
“这书信的抬头有意思,吴三桂念念不忘他
的头衔,显然是有意提醒王爷,他是以两国之间平等身份和立场来信借兵地,王爷如果答应借兵,那么等他恢复大明的宗庙社稷,成为复国功臣之后,就和大清互约为友好之国,馈赠于大清的好处可着实不薄啊!”
多尔衮重新接过信来,指点着其中一段说道:“此人果然善于做无本买卖啊!你看看,什么‘况流寇所聚金帛子女,不可胜数,义兵一至,皆为王有,此又大利也’,看来这犒劳大清军队的银子都不用他吴三桂自己掏腰包,就可以哄得我出力替他成就田单之功,这算盘打得果然不同凡响,”接着一笑,“不过听说李自成已经收获了七千多万两银子,正源源不断地运送往西安,只是不知道等我军赶到之时,还能不能拣到些残羹剩饭?”
我也禁不住粲然一笑,“不过能够让他忙不迭地绞尽脑汁,筹措用词。大拍马屁的,整个清国也只有你一人了。看来这吴三桂也地确到了快要山穷水尽的地步,还不忘保持自己的名节,贪恋复国之功地勋名,王爷如果轻易答应了他,那才是咄咄怪事。”
多尔衮点了点头,答道:“是啊,以往我们出兵入关。也地确是为了些财物。算是‘损人利己’。消磨大明的国力。不过今时已经不同往日,明朝已亡,我们要的是整个中原,岂能被区区小利所驱使?”
我突然间想起了先前他写给李自成,要求与大顺军协约共取京城,瓜分北方地那封信。看来人性本是贪婪,尤其是作为政治家和军事统帅。则更是将这种贪婪发挥到极致。一个月前,大顺军未出陕西,多尔如何能够料到关内战局竟然会发展得如此神速?当时他地意愿,也不过是能够在与大顺军共同灭亡明朝地同时,尽最大可能捞取便宜,也就是说希望能够得到黄河以北地土地。而今,李自成显露流寇本性,吴三桂仓皇送来借兵信。这让多尔的信心又加深了一层。胃口又增大几分;如今谁要是再想同他谈条件,就绝对是区区黄河以北之地所不能满足的了。
偏偏多尔衮在出兵名义上还赢得了相当大的优势,现在入关不再是趁火打劫的侵略之举。而是冠冕堂皇的“替尔等君父报仇”的名目。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明朝人方才醒悟:原来敌人地敌人并非全是自己的朋友,却可能是更为危险的敌人。
“吴三桂不是在书信上已经写明,如果复国成功,将‘裂土以酬’吗?他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当石敬塘的准备,但关键问题是,他究竟裂多少土?果然是黄河以北吗?是否包括他们原本的都城燕京?这样一来,恢复之后的明廷岂不是要搬到金陵城去,仿照当年辽国与北宋隔黄河而治的故事了?”我倒是很好奇吴三桂究竟打算将哪些土地送给清朝作为酬劳。
多尔衮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吴三桂的心思,他轻蔑一笑:“呵呵,估计是山西陕西一带,这些地方都是李自成地老地盘,还是有相当势力地,吴三桂借着给我们这些土地的机会,叫我们麾军进入关中,替他们大明扫平流寇,最好是打得旷日持久、两败俱伤,他们也好趁机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之后,就是出兵将我们各个击破之时。”
哦,原来如此。起先我还奇怪,吴三桂会不会是以为满人贪婪,喜好金银女子,就和众多游牧游猎民族一样,到处抢掠,并不在意土地的占有和辖制。因此打算用银子收买清军替他复国,等大功告成之后,清军也会遭受不少实力创伤,况且得不到燕京就难以在中原立足,迟早就得像以前一样抢掠一番再返回辽东。这样一来他也用不着背负石敬塘地骂名,割地相酬自然就成了一纸空文。
我疑惑道:“吴三桂未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吧?就算是王爷替他赶走流寇时兵力遭受不小损失,但也足以能够消灭他那五万关宁军的了,他就不怕大清翻脸,一下子将他铲除于京畿之间,直接夺了京师了事?”
他又指着书信上的另一段,说道:“看看,‘我国积德累仁,思未泯,各省宗室,如晋文公、汉光武之中兴者,容或有之;远近已起义兵,羽檄交驰,山左江北,密如星布’,他吴三桂就是料想到我会有你说的那种想法,才故意在这里婉转地提醒我,让我不要忘记,虽然明朝灭亡,然而现在整个关内,仍然有上百万故明军队啊,足可以让我这区区十几万八旗兵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
我知道后来这些军队的结果,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所以虽然数目足有百万之
离心离德,各自打算,绝大多数都投降了清朝。明遍地,然而关键是怎么发现和使用他们。同样是一批人,在崇祯皇帝手里是亡国之臣;在李自成手里是阿谀奉承之臣;在多尔衮手里却成了开国之臣。那些在明朝各个“碌碌无为”的大臣们到了清朝之后,一个个都焕发了崭新的青春。在与自己同胞作战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勇气、谋略和聪明才智,真令人叹为观止。真正打下汉族天下地是汉族人。这的确是万分可悲的一个结局。然而此时,不论吴三桂,多尔衮,还是满人、汉人,谁也不能预料到结局会陷入这样一个怪圈吧?
有人说得刻薄:历史这个女人只对合格的领袖敞开怀抱。不合格者是为优胜者扫平道路的。如果把甲申年发生的一切看作是一场历史的交媾的话,那么不妨可以这样比喻:崇祯把房间打扫干净,李自成把床铺好,张献忠替人家宽衣解带。最后多尔衮兴冲冲地云雨巫山。
想着想着。我在胸中喟叹一声。道:“吴三桂这种打算果然好,只可惜他现在困守孤城,既无援兵,又无粮饷接济,而兵力又不如大顺军强大,所以在谈判桌前已经注定了劣势。王爷应趁此时机,迫使吴三桂降顺大清。献出山海关。山海关一下,我军必如开闸而出地洪水巨流,奔涌南下,华北土地,宽广平坦,最适合八旗铁骑在野外驰骋作战,此乃千载难逢地时机,王爷万万不可迟疑耽误。”
多尔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赞许地目光望着我。“我这就去召集所有王公贝勒,统军大将们商议,相信结果应该很快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在帐门口消失。心中不知道是怅然多一些,还是感慨更多,思绪间潮涌澎湃——大丈夫功成名就,正在此时。眼下的多尔,究竟是重任在肩的压力多一些,还是成就大业的激情更多呢?
缓步走到帐门前,我抬头仰望着在春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默默道:“但愿所得如所求。”
由于这次会议是商议极为重要地紧急军情,由于我提前吩咐下去,因此等多尔衮进入中军大帐时,这附近驻扎着的王公大臣们均是匆忙赶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喘着粗气。由于多尔衮一向军令严厉,任何人不得在中军行辕里驰马直入,所以从其他营地赶来的大臣们,纷纷在营门口下马,快步穿过一座座营帐,气喘吁吁地进入大帐,生怕迟到而被治个慢军之罪。
没多久,前往吴三桂所派使者那里询问完毕的范文程已经返回,在内帐里单独和多尔衮汇报了一阵,两人方才一前一后地出了内帐。多尔在铺着厚厚毡垫的椅子上坐下,将书信递给了范文程,“范大人,你就把这封吴三桂刚刚送过来的书信内容念给大家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