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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阳一手难敌两拳,脸上结结实实的吃了一记,眼角绽开,流出鲜血,混着雨水,流在脸上。可他攥着我,毫不放松。
我另一只手抓住刘公子又要挥过来的拳:“请你走。”
他看着我。
“请你走。”
刘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口中的血吐在地上。他上了车,发动的时候,又摇下车窗看看我和我身边的程家阳:“飞飞,你看看他的这副样子,不如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这人唯恐天下不乱,我突然觉得好笑,我这是招谁惹谁?为什么不得过安生的日子?
“请离开。”
刘公子疾驰而去。车子后面,雨花纷飞。
现在滂沱的大雨中,只有我和程家阳。我感到自己衣服湿透,身心冰凉。
我看到脚下浅绿色的塑胶跑道上,有程家阳的血。
而我的手还被他紧紧攥着。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脸。
他脸色苍白,唯有血水,怵目惊心。
“好了,请你放手。”
“不。”他恶狠狠地说。
这人本来就不会打架,一只手对抗刘公子,吃亏成这个样子,还这么顽固。
我说:“你想怎么样?”
“你跟我走。”
“去哪儿?”
“回去。”
“算了吧,程家阳。”我说,“那不是我的地方。”
“我有话跟你说。”
“以后还有时间。今天,太慌乱了,咱们都一样。你看,这还在我的学校里啊,你怎样瞧不起我,也请在这里给我留一些面子。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一年。”
我感到他的手渐渐松开。
我的那只胳膊终于获得自由,看一看,上面是被他按出来的血红的印子。
我站起来,慢慢离开。
就要离开操场了,我听见身后传来程家阳沙哑的喊声:“乔菲!”
五一节的假期里,我吸着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个男人对我的好,是让人感动的,可我越来越多地感到来自他的压力。
我知道,我们应该长谈一回,但我要选择一个好的时机,我要把事情跟程家阳说清楚。
未待我选择好一个合适的时间,另一件事情突然发生。我终遭重创。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下午,系主任王教授让我去办公室找他。我以为是要布置我参加全国法语演讲比赛的事,将写好的稿子一并带了去找他。
去了之后发现,辅导员也在。
主任见了我,并没有好脸色。
我坐在沙发上,辅导员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我说:“乔菲,你坐这里。”
我正寻思发生了什么,他们将一张传真摆在我的面前。
二号的黑体字符,清楚地介绍了我在前一年在夜总会“倾城”当坐台小姐的行径。言辞犀利,语势压人,以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结尾,是谁这么恨我入骨?
主任说:“乔菲,我一直觉得你是好学生。。。。。。”
我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不过此人要害我,却没有下杀手。
只发传真,没有真凭实据,足够我名誉扫地,却不至于被学校除名。
主任说:“当然我们也不会信一面之词,不过乔菲,你从此之后要小心了。哦,演讲比赛的事,你先不用准备了。老师做这个决定,事出有因,也请你理解。”
当然我理解,有丑闻的女生,是所有学校的禁忌,哪能代表学校再去参加全国比赛。
我向主任行礼,道谢,离开他的办公室。
找到最近的一个角落,给程家阳打了电话:“你现在出来,我要见你。”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约好的咖啡厅见面。
我先到的,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水,他的眼角贴着创可贴。
程家阳坐在我对面。习惯性的松一松领带。他看看我,他又瘦了,脸色从来没有的白,白得让人可怜。
我的心在这一刻又酸又软。
程家阳“你好些了吗?”菲对我说。
“嗯。”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长,指甲透明。
“我在等你的电话。”我说。
“家阳,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我抬头看她。
“有人发传真给王教授,告诉他,我直到去年都在‘倾城’坐台。”
我此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最近的日子过得很糟糕。”她继续说,“我没招惹谁,现在被整成这副样子。
程家阳,我们分手吧。“
她终于对我这样讲。
那天下着大雨,我自己回到“中旅”大厦附近的小屋,身心疲惫,狼狈不堪。
我自己对着镜子处理伤口的时候,思考是谁让我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渐渐怨恨这个女人。怨恨她,越来越古怪难测的脾气;怨恨她,独自生活,仍然舒服滋润;怨恨她,刚与我分离几天,便又搭上新的男人。我想起家明所说的“态度”的问题,心里有多了许多的委屈,她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可是,菲的遭遇让我震惊,是谁做出这种事情,这样害她?
她迁怒于我,终于决定分手。
可是,难说这不是她向往已久,得以摆脱我的借口。
我点上一支烟,这想法让我自己悚然心惊。我看看她的脸,她从来都有健康红润的面色,朝气蓬勃,欣欣向荣。这最初吸引我的生气,跟我此时颓唐相比,更让我觉得心中委屈。
“你把我究竟当作什么?”我问。
她略略沉吟:“家阳,再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可是,跟你在一起,我的压力太大。
有关许多方面。
家庭,背景,你所说的‘出身’,还有,钱。
这些都是我不能回避的内容。
还有你的朋友。
我提心吊胆的面对他们每一个人。我不堪重负。
我把你当作什么?
家阳,你是我负担不了的昂贵礼物。
我跟你在一起,开心得忘了形,所以有报应。
我忘记了我自己的‘出身’。“
我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流了下来,我听见自己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讨好你,我说‘出身’,说的是旭东,我要是知道你对这两个字那么往心里去,打死我都不说。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的朋友,以后就不见。
你不喜欢我提钱,我以后就不提“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家阳,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不相同,像油和水,永远不能相融。
我们现在分开,好过以后怨恨。
你对我的好,我永远不忘。
你以后,会有好女孩,我以后,会有适合我的普通人。
我们会有适合各自的生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就体会到了从此以后彻底的绝望,眼泪如决堤般的泛滥。
她绕过桌子走过来,将我的头抱在怀里。
乔菲家阳哭得像个孩子。
我抱着他,只觉得他这么消瘦。
我想起他给我的运气幸福机遇金钱和身体上的欢愉,我想起他给我的痛。
我想起我对他的依赖,和他对我的依赖。
这无望的感情是泥潭,我尽早抽离,源于保护自己的本能。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家阳对我的好,我已经用身体和剥离我的血肉还给了他。
可是没过多久,我便又欠上了他重重的一笔。
第二十九章
乔菲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学校。
回去就睡觉。一直睡到头晕脑涨得才起来,眼前是小丹的一张特大号的脸。
“你干什么啊?”我把她推开。
“我听说点事儿。”
我坐起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想去上厕所,小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好兄弟,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觉得她说的话跟我犯的官非好像不是一回事儿,但知道她当然是好意,心中有很温暖的感觉。
我小心的蹲在厕所里抽烟。听见外面水房有人说话。
“听说了吗?法语系的那个女生。皮皮的,学习还挺好的那个。”
是说我吧,我咧嘴笑了一下,等待下文。
“当过小姐。还被人包养。”
“啊,听说了。听说,还堕过两次胎。”
离谱了。
“没见怎么有钱啊。穿得也一般。”
“嗨,养了小白脸呗,钱啊,怎么赚的,怎么花出去。”
挺好,五集电视剧。
我叹了口气,现在恐怕是臭名昭著了,可是,再想一想,又能怎么样?我无非要在这座学校这个城市里带上个一年,然后我换个地方生活,谁也不认识我。
重新来过。
我不会因为这突然的打击有什么心理阴影,这点事情还不足以击溃我。我知道有人恨我,有人陷害我,这很好,我因此更要善待自己,否则亲者痛,仇者快,得不偿失。
不过,让我的心隐隐作痛的是程家阳。
他带我那么好。
可是,我们分开是迟早的事,迟不如早,长痛不如短痛。
我抽完了烟,在嘴里放了一块香口胶,洗洗手。
波波挎着一个篮子进来:“你在这啊,走走,一起洗澡去。”
她们恐怕我自杀吧,我心里笑笑。算了,好兄弟的好意,我暂且受用不却。
“好啊,一起去。互相搓背,还省钱。”
我先脱了衣服进了浴室,正是周末,洗澡的女生很多,大约三个人挤在一个喷头下吧。
我进去就知道有人打量我。
我学习好没人知道,我长得不错在外语学院却不算出众,我毛笔字写得很好,法语系的喜报全是我写也没有人知道,可是,我的丑闻,让我在短时间内成为学校的知名人物。
脱了衣服也认得你!
真是恐怖。
我挨近一个靠着蒸汽浴房的喷头,下面的两个女生看到是我,往旁边靠了靠。觉得我脏?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我看着她们,继续靠近。这两个人终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洗澡用具,神色做作的去跟别人挤喷头,也没有人再斗胆跟我共用一个。
波波这个时候进来,我看见她,招招手:“过来,过来,这边。”
“真厉害,咱俩用一个,来,乔菲,亲一个。”波波过来,就亲我额头一记。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装作是修女,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儿。”后来,波波跟我聊天的时候说,我们买了汉堡,薯条,羊肉串,啤酒,坐在立交桥上,“看到别人倒霉,自己心里窃喜,哼,有几个是好人?”
我看着立交桥下面的车水马龙,由近及远的万家灯火,心里暗暗的想,这个城市里流动着大量的金钱和财富,有着最光鲜靓丽的外壳,可是,金流涌动下是难测的社会与人生,我自己,是颗坚硬渺小的尘埃。
程家阳我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好像还没有弄清楚我跟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样分手了吗?
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快活,分开了也这么利索。
她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她说,我会找到一个好女孩,她会有一个适合她的男人。就是说,祝福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要过她的独木桥。
分手的最佳誓言。
那天,我的眼泪不象话,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控制,一个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
我记得当时,心里是非常害怕的。
在我跟她在一起之后,生活里有那么多的变化,我有了跟之前不同的人生,而如今被打回原型。
不过,因为情感的挫折而反常,颓废,甚至自虐,已经不是我这个年龄能做出来的事情。我觉得,是成年人了,总有事要做,有路要赶,有人生要继续,只是,我的心,一层一层的冷淡下去。
过了一个星期,我被派到大亚湾,为一个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做翻译。
院士一行极受重视,大亚湾本身又是中法民用核技术合作的示范窗口,有新闻小组与我们同行。我于是又见到文小华。
我们在一起工作了三天,合作还算愉快。
文小华工作起来,作风干练潇洒,又有足够的能力和威信影响团队,绝对是当领导的苗子。不过多久,短短三天,我心安理得的充当了她的部下。
在这三天中,我们除了工作没有任何别的方面的交谈。
送走院士的那天,看到飞机上了天,她终于吁口气,对我说:“上次求你帮忙翻译材料,还没有谢你。”
“小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说。
我最不善应酬,用中文就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
我想离开这里,尽快回去,谁知道,我们的飞机被大雨阻隔,只能推迟到第二天。
亚热带的天气,下雨都下的闷热,我在宾馆的房间里上网,又遇到“我就不信注册不上”。
又跟他打了几局台球,互有胜负。
夜深了,我们聊了几句。
“你好像好点了。”
“不然怎么办?”
“时间和工作是良药。”
“应该没错。不过我希望药劲再大点。”
“哈哈。”
这位网友很快下线了,我自己站在窗户旁,发现雨停了。
有人敲我的房门。
我犹豫很久才去开门。
是文小华,换下了职业套装,穿着件暗红色碎花的裙子,头发披下来,挺好看的一个人。
“我饿了。”她说。
“叫服务员啊。”
“你之前来过惠州没?”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