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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弹着,忽然,像是被前面东西被挡住了去路似的,琴声闷了一下。我抬眼,心中猛地一惊,只见周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正隔着琴在我身前坐下。
心跳咚咚作响,我极力地定住神,继续弹琴。空气在四周胶结,琴声也如同被施了法术一样,变得些微的生硬起来,似乎想从这个地方迸撞出去。
一曲终于弹完,我淡定地停下,将弦复又调了调,准备弹下一曲。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我的手按住。
脑袋中“嗡”了一声。
周王把我的右手执起,拿在手中看。
“为何这般冰凉?”他问。
努力地缓下呼吸,我说:“许是殿上寒气未消。”
他看了看我,唇边淡淡扬起一笑,将我的手放开。
感觉血液迅速地回流指间,我蜷蜷手指,的确又僵又凉。
周王将眼光向宫内扫了扫,面上浮起一抹从未见过的慵懒笑意,看向我,道:“公女倒是镇定,如今四下无人,难道不怕我做出逾礼之事?”
轻风拂过,颈后丝丝发凉,殿外的鸟鸣声却听着愈发响亮。
我沉下一口气,看着他,答道:“怕。”
周王似乎对我的回答毫不吃惊,挂起意味深长的浅笑。
停了停,我补充道:“但吾王不会。”
“嗯?”周王眉梢微微扬起,注视着我。过了会,他收回目光,将手指放在琴弦上,闲闲地滑过:“为何?”
豁出去了。
我笑了笑:“因为太后正等着。”
指尖在弦上一滞,周王凤目幽深,直直地看着我,意味不明。
我毫不避让地回视,手心不停地冒着冷汗,心里却瞬间一松,直觉自己说中了。
母亲曾对我说过,自从武王的母亲太姒在时,周人中姒族的势力便一向强盛,及至王姒为后,仍是炙手可热。
然而如今,王姜为后不过短短几年,却能够与王姒稳稳角力,分庭抗礼,其中原因令人深思。当然,王姜是王后,事务上总是要分得些权力,且姜姓的根基也更为深厚。但是,周王呢?他作为王宫的主人,这一切难道会没有他的允许?我猜测,周王定是有感于王姒权势过大,便有意地扶持王姜,由着她施展,与王姒相互制衡。不过,就目前而言,毕竟周王继位时日尚短,而王姒为后多年又身处尊位,论权势,她应该还是较强的一方。
如果这样想没错的话,周王未必愿意再纳入姒姓之人。
“太后确是在等着。”凝视片刻,周王微微一笑,目中复又眼波流转,手指轻轻地在弦上摩挲。
“只是,”他看着我,抬手触上我的下巴,一双丹凤眼光华潋滟,语气玩味地说:“公女怎笃定我必虑及太后?”
我睁大眼睛,凉风自身后沁入衣领,阵阵发寒。周王的脸上仍浮着意蕴莫测的淡笑,丝丝热力自他的指尖上传来,带着某种渐渐逼近的危险,浑身血液倏地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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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宫门响起一阵喧哗。
望去,有寺人向殿台匆匆赶来,周王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将手放下。
“何事?”周王问,声音平缓无波。
“吾王,”寺人上气不接下气,在堂下大声说:“太子骑驹而来!”
“骑驹?”周王脸色微变,站起身来:“太子何在?”
“正在宫外!”
周王皱眉:“将他带来!”
寺人应诺,小跑着回去。没多久,太子瑕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阶上,快步走上堂来。只见他的脸红扑扑的,满头大汗,明亮的眼睛在堂内闪了闪,看到我,似是一喜。
“父王。”他向周王见礼道。
“起来。”周王将他拉起,看了看,沉声道:“为何骑驹?”
太子瑕望向他,答道:“瑕闻外邦蛮夷皆三岁御驹,今日见囿中有驹,故而骑来。”周王一讶,看着他,脸依旧拉着,眼中的厉色却缓了下来,眉头渐渐展开。
“可是瑕?”这时,堂后传来王姒的声音,望去,只见她正在众侍从的陪同下慢步走回来。
太子瑕上前向她拜礼:“祖母。”
王姒让他起身,看着他,似笑非笑:“瑕来此何事?”
太子瑕道:“瑕来随父王往苑中教场观射。”
“观射?”王姒讶然。
周王在一旁微笑,道:“母亲忘了?今日乃京中贵族孟夏会射之日。”
王姒了悟地点头,笑着说:“此事交与王后多年,老妇却忘了。”
周王笑道:“些许游乐,不比祭祀,母亲不记得也是自然。我闻今日蚤朝后,王后将三公等重臣都请了来,想来必是热闹非凡,母亲不若同往观之。”
“三公?”王姒微微诧异,沉吟片刻,颔首道:“既如此,我与吾王同往。”
周王答应,命寺人准备车驾,同王姒一道往堂下走去。
我跟在后面,看着两人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住打鼓。脑中反复想着刚才周王的表现,从理论上和他起初的反应上看,我觉得他是说通了的,可他后来的话又暧昧至极,虽然也没有说他不同意,却足以将我的信心彻底推倒。
往坏处想,现在该去试试王姜那边吗?
正苦苦思索,冷不丁,身旁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认得虎臣?”
我回神看去,只见太子瑕正仰着小脸看我,眼睛闪闪发亮。
“虎臣?”我一讶,道:“认得,太子何故问起?”
太子瑕一脸神秘,看了看前面的周王和王姒,朝我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我疑惑地看着他,俯下头。
他将手拢在我耳边,声音清晰地传入耳膜:“虎臣托我告知你,今日务必到教场中观射。”
孟夏
孟夏
我讶然看着太子瑕,低声问:“是虎臣请太子来醴宫?”
他的脑袋略略动了动,像是要点头,却忽而顿住,眼珠溜溜一转,道:“这不能告诉你。”又问:“方才的话你可听清了?”
我颔首。
他眼睛一亮,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转身,自顾地往前走去,似乎很高兴。
我慢慢跟在后面,看着太子瑕步履间带着轻蹦地走到周王身旁,犹自愣神。
他刚才到醴宫来,真的是姬舆的意思?说实话,当时情景,若不是太子瑕及时来到,我还真不知道下来会怎样。想起昨天姬舆问起涂山氏的话,心微微一动,姬舆是担心我出事,便特地找来了太子瑕吗
“季姒今日琴艺如何?”只听王姒在前头问道。
“季姒?”周王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笑,道:“尚可,只是时而琴音生硬,却不如前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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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苑中的教场边上,土台矗立,旌旗飞扬。台下,人头攒动,有仍然身着朝服的大臣,也有畿中各等贵族,还跟来了来了不少贵妇,来来往往,或行礼作揖,或扎堆谈笑,好不热闹。高台两侧,延绵地临时搭着供人歇息观礼的凉棚小台,上面站着许多人。
诸侯春朝和各大祭祀终于过去,迎来入夏后的第一场游乐,人人神态轻松,兴致盎然。场中,年轻的王畿子弟们身着猎装,跨下坐骑雄健,精神抖擞地等候会射开始。
我一眼望见了土台下的王姜,她果然请来了召公和毕公,好像还有宗伯,此刻正与他们相谈。太阳当空,侍婢在身后她撑起华丽的羽扇,遮去炎炎日光。
见周王驾临,众人纷纷让道行礼,周王一脸和色,携王姒和太子瑕朝王姜那里走去。
我仍旧一路跟在他们后面,忽然,一名服色高级的世妇从路旁走出来,挡住我的去路。“公女留步,”她行礼,道:“公女当与众贵女一道观礼。”
众贵女?我顺着她的目光向一侧望去,只见不远的一处小台上,聚集着许多年纪与我相仿的贵女,正望着场中的贵族青年,指点巧笑。
我疑惑地看向那世妇,她有些面生,不是王姒宫中的人,却好像曾在王姜身边见过。朝前方望去,周王已经和召公毕公等人见礼完毕,王姒正与王姜说着话,看样子,大概又是些“昔日太任孕时”之类的教训。王姜脸上仍是一贯的端庄,恭敬地聆听。
是王姜的意思吗?
我想了想,颔首,道:“多谢世妇提点。”世妇面色无波,道:“请公女随臣妇移步。”说着,往小台走去,一直将我领到最前排,安置好方才离开。
往身边看去,两旁的都是些和我一样未及笄的少女,不同的是,她们打扮得都很漂亮,容色高贵,衣饰精致,即便梳着总角也另有一番阿娜风姿。张望间,她们也朝我看过来,眼睛中微微地打量,不约而同地露出些许异色。我讪讪地收回视线,怪不得她们惊讶,我今天特地穿来淡衣素服,身上环佩都寥寥无几,站在这小台上,自己的确是最不像贵女的一个。
不管她们,我再度望向王姜,心里不停地思考。王姒的意图她必定早有察觉,不知她的打算到底如何?我又该怎样才能与她会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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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臣!”不知谁的一声低呼,如同大石落湖,小台上的贵女们一片哗然。
我随她们望去,只见姬舆正骑马从教场的那边奔来。阳光下,他一身玄衣,骊驹昂首扬蹄,身后漫着淡淡的烟尘。一人一骑如风如影,穿过教场,疾驰到土台下方才勒起缰绳,缓缓驻足,加入到会射的子弟中。
他的位置离这里不远,可以看到坐骑身上黑亮的毛色。我发觉身旁的女孩稍稍地整了整衣饰,小台上一阵压着兴奋的嗡声议论。
见姬舆来,不少贵族纷纷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姬舆坐在马上,一边还礼,一边却将目光朝小台这边投来。
贵女们忽而噤声,熏风拂过,空气中隐有阵阵灼热。
那视线略略扫了扫,似乎在找谁,经过我时,瞬间停住了。四目遥遥相对,我愣了愣,想起他托太子瑕转来的话,回应地微微一笑。
姬舆却没有表示什么,注目片刻,面色平静地将头转了回去。
稍顷,我听到有人轻轻吁气,贵女们又窃窃地交谈起来,声音中不掩激动。
“虎臣竟看了过来!”
“可不是,从前虎臣从不往这处多看一眼”
“不知可是要寻什么人?”
四周气氛有淡淡的暧昧浮动。
“侍姆却是可恶,早知如此,她再不许,我也要戴那琉璃串饰!”一人恼道,贵女们笑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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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角鸣起,教场上的人声渐渐平静下来。四周已经列起驱逆之车,军士将囿中的飞禽走兽不断地赶入场中来。
土台上,周王手执长弓,从司射手中接过羽箭,拈弓搭起,“铮”地朝空中射去。一只大鸟应声落地,教场上一阵欢呼,钟鼓再响,围猎开始。
年轻的贵族们在司射的指挥下,轮番在场中御马骑射,由获人在一旁记下每人所得猎物的多寡。午后的太阳在天空中毫不吝啬地释放着光芒和热力,场上控弦声阵阵,蹄声雷动,尘土滚滚。场边人们的热情如同被点燃了般,兴高采烈观看众人比试,阵阵助威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姬舆的身影如利刃般在场中穿梭,在马上开弓放箭,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流畅,每回上场,观众皆一片喝彩,小台上的贵女们更是赞叹不已。
“虎臣何其英伟!”身后一人唏嘘道。
另一人轻声笑道:“这会射我虽年年来看,有虎臣在,却觉得总也看不够”
我听着她们的谈话,心里却纳闷,姬舆要我务必来教场观射,总觉得他话里别有深意,似乎不会仅仅是看他射御这么简单
围猎完毕,众人将猎物献给周王,由周王从中挑选,嘉奖会射优胜的人。鼓声擂过后,获人唱获,姬舆毫无悬念地稳居第一。
场上的人们交口称赞,司射命姬舆到土台前接受周王颁获。尘土在场中弥漫未散,姬舆朝这边骑马驰来,如同一抹剪影,在灿灿的阳光中逐渐清晰。我看着他,心里想着他托太子瑕来找我的事。
太子瑕跟随母亲王姜生活,一举一动皆在王姜的掌握之中,今天他贸然到醴宫去,王姜想必不会蒙在鼓里。太子瑕的行动既然是经过她允许的了,那么,姬舆的目的她是否也知道
马蹄声越来越近,姬舆已经奔至小台前方,获人从着周王的指示,将一只麂子挑出,准备颁获。出乎意料的是,姬舆却没有将马头向土台调去,仍然直直地朝小台而来,瞬间已至近前。
四周一阵低低的抽气声,我也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