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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以后,名为男后,实为帝王,与苏漩湖平起平坐共同管理国家事务。这以后,那在小小的议事厅里弥漫了许久的从那些人嘴里散发出来的自家腌制的咸菜味儿,才终于散去。
整个宫廷都很忙,忙着婚礼准备。
虽然平日里也属我和暖阳最闲了,但在这一片繁忙中,我和暖阳就突显的尤其的空闲。沐温泽也很闲,韩竹浮因为自己的恩师容煌即将“出嫁”,日后难以相见一面,于是告假了好几日去与恩师述钟情,好几天不见踪影。柳童因为是容弦的御前侍卫,这次苏夏又带了许多锦瑟国的人来,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日日跟着容弦。沐温泽就彻底被遗忘在角落了。
于是我们仨抱成一团,成天在容弦的御花园游荡,然则说是游荡,其实也是很无趣的一件事。我在不知逛了第几次,都能闭着眼睛说出哪条路上的哪块石头有了裂缝以后,抗议不干了。他们俩也兴致缺缺,于是沐温泽决定奋发图强回去自学成才,留我和暖阳两个人,闲的浑身长毛在太阳底下孵蛋。
我以为我和暖阳会一直这么寂寞下去,却不曾想,这样的光景被苏夏的到来打破了。
我记得彼时我和暖阳在湖旁边的一方草地上百无聊赖的躺着,突然听到一声极为婉转悠扬的口哨声,我俩同时从草地上弹起四处张望,寻找是不是有新鲜事务可以供我们耍乐,苏夏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一棵极为粗壮的柳树上跳下来,唇间夹着一片柳叶,头上戴着一个柳叶编织的花环。
我和暖阳惊呆了。
我一直以为我是所有皇室里最没有规矩的公主,却不知道原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面前这位衣着华丽丰神俊朗却扑通一声从树上栽下来,还头戴花环的锦瑟国大殿下,委实是个人才。
可是转念间我想起那天夜里他和我一起偷偷热切的看春宫的前科,也就释然了。
我朝他打招呼:“大殿下,您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他俊朗的一笑,我说了,他不能笑,他一笑就是光芒万丈,像极了夏日里酷热的烈日,耀眼生动,十分配得起他这个名字。
“我这可不是偷来的闲,我一直很闲。”
“哥哥!你笑起来好好看,薏仁姐姐一看你笑就遮眼!”暖阳是一个白眼狼,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全然不顾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出卖我的时候比冬天里的萝卜还要爽脆。
“咳咳。”我拿下挡在眼睛前面的袖子,“我……素有眼疾,见不得强光。”
苏夏抬头看一眼秋日里温和不刺眼的日光,显得很莫名其妙。
“哥哥,我也要花环。”暖阳还是个自来熟,扯着苏夏的衣角不放手,妄图扒着他的大腿蹬鼻子上脸去拿他头上那个花环。
苏夏摸摸暖阳的头:“小妹妹乖,哥哥戴的太大,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好不好?”
他朝柳树走去,折了一根枝条,回头朝我笑:“永仁公主,你要不要?”
“啊?”我一时手足无措,“要、要的。”
他折了两根枝叶尚算繁茂的柳枝,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灵活的手指翻飞,一会儿,两个花环就做好了。
暖阳欢呼一声,套着花环跑去湖边照影子,我接过花环:“大殿下,想不到这些民间戏耍的玩意儿,你也懂得。”
苏夏怡然自得的把玩着指间一片柳叶:“说出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我刚出生时锦瑟国内乱,皇姐为了保住我性命,将我送去乡间一户农家当养子,所以这些玩意儿,我自然懂得。等我长到十四岁上,才被皇姐寻回带进宫里,不过那一身乡土气息,是怎么也去不了了,你见我可有皇室中人的尊贵气质?”
我打量他,一身黑底金边的袍子,腰间一条腰带束着,显得他的身材尤为颀长清瘦,肤色是常年被阳光照耀着的蜜色,眼神清澈爽朗,没有皇族里人通常带有的阴暗和晦涩,显得十分大气磅礴。
我低声说:“不,你这样子,甚好。是我梦寐以求想要变成的模样……”
他愣了一下,用柳叶欢快的吹起一支跳跃的民歌,吹毕说道:“倒从来没有人这么称赞过我,我晓得你是真心的,唔,你这永仁公主着实不赖,也别这么生分了,你叫我苏夏,我叫你薏仁。你看如何?”
我感慨,同样是十九岁,苏夏和容弦的个性却相差的如此鲜明——
等我回果香阁的时候,柳叶已经干瘪了,我摘下那花环想让果儿随意丢弃,转念又说:“果儿,把这花环拿去咱们前院那片果树林埋了吧。”
果儿似是很诧异,为何我如此豪放的一个人会干这些只有纤细敏感的女子才会干的事情,我也不晓得,只觉得如果就这么随意丢弃了,好像很对不起苏夏那十根修长的手指。
我想起苏夏的话,他说十四岁,十四岁啊,我躺在床上怀想。
沐温泽的十四岁,抛弃骨肉家园与我来这陌地做了一名质子。
苏夏的十四岁,刚被苏漩湖寻回,首次面对那华丽的殿宇宫廷和掩藏于此后的血腥往事。
容暖阳的十四岁,应当是无忧无虑极为受宠的公主,在容弦给她挑的一堆青年才俊里徘徊。
那沐薏仁的十四岁呢?我努力回忆,印象里那年我来了癸水,是在从御花园摘了莲花以后回落霞阁的路上来的,我蹲在地上,腹痛无比。没有宫女,没有太监,盛夏的午后静悄悄,下体黏湿,血色染上衣衫,我极端的恐惧,以为将要一个人死去。在一片寂静中,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抚上我的小腹,温暖了冰凉的肌肤,他在喃喃的叫我:“薏仁,乖,不痛了……”
我瞪着眼睛继续回忆,以往每每回忆到此时就会卡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个人究竟是谁。这次也不例外,我的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回忆里还是只有那散落一地的莲花。
我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向来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所以我揉了揉眼睛跳下床决定不再去想那人究竟是谁。
果儿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封信。我一阵狂喜,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信里满篇是我娘的殷殷叮嘱,纵然笔迹是沐止薰的,也丝毫不影响我的狂喜。
我小心翼翼的把信锁进我的梳妆盒里,里面迄今为止只有三封书信,第一封的确是我娘的作风,通篇大意就是让我照顾好沐温泽,当时还把我这颗幼小的心伤的七零八落;等到第二封第三封的时候就开始古怪了,那满篇的罗嗦叮嘱实在是不像我那大大咧咧的娘亲能说出来的话,第一次看时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可是转念一想,除了她谁还会给我寄信呢?我想了一会儿,觉得头疼欲裂,于是把它弃之脑后。
吃晚饭的时候果香阁来了个不速之客。
我张口结舌,咬了一小口的肉丸子从我嘴巴里滚出来,一直滚到那人脚下。
叶蔷薇镇定的跨过那个肉丸子,提着一个食盒交给果儿:“永仁公主,这是大殿下让奴婢送来给公主尝尝的,是咱们锦瑟国的特产酱豆腐乳,过粥吃是最香的。殿下此次来谙暖,特意带了几罐,今儿个就带来给公主尝尝,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我闭上我的嘴巴收起我的丑相,在一个比你美丽许多的同性面前丢脸和在自己喜欢的男性面前丢脸,我觉得我宁可选择后者。你知道,女人的嫉妒心的效用可以深刻的诠释红颜祸水这个道理,是可以发起一场战争摧毁一个国家的。
叶蔷薇就属于很容易引起同性嫉妒的那一类红颜祸水。她腿长腰细胸大,那腰身就和一个葫芦一样,是一条十分销魂的曲线。
我摆出公主的架势,十分高傲的挥手表示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她走之前古怪的打量我几眼,然后扭着纤腰翘臀娉娉婷婷的飘出去了。
我重新夹了一个肉丸子,边恶狠狠的吃边打量我的胸部,希望这些肉丸子的肉能够为我做一点贡献。
果儿从叶蔷薇送来的坛子里倒了一点点豆腐乳出来,问我要不要吃。
我凑进嗅了嗅,只觉得一股怪味,入口的滋味也甚是奇怪,可是再细细一品尝,倒又别有一股风味,确实有开胃的效用。
我让果儿封好坛子,以后吃粥时过粥吃。那坛子也是蜜色的,光亮亮的映着我的倒影,让我想起了苏夏的眼睛。
17此情可待成追忆(一)
我厚颜无耻的提着一个空罐子去苏夏歇息的宫殿找他。呱呱昂首挺胸走在我旁边,脖子上缠着一根布条,布条的另一头缠在我的手上,我放它在我视力所能及的地方逛荡,偶尔让它骄傲的消灭掉一些百足爬虫,为容弦御花园的那一片姹紫嫣红贡献一点小小的鸡的力量。
沿途的宫女太监看着我和呱呱捂着嘴偷笑,呱呱亢奋拍翅,妄图在众人的注目下追随天边一行南飞的大雁而去,“吧唧”“吧唧”的一路跌一路飞,那肥厚圆滚的身子摔的扁塌塌的,把我弄的跟它一样一颤一颤的时不时抽搐一下。
苏夏看到我时很吃惊,他的眼光从我左手上那坛空罐子移到我右手上的那根布条,再顺着布条一溜儿滑到呱呱油光闪亮的鸡毛上,我瞧见他的额角青筋抽搐了几下。
叶蔷薇人还未现身,一个高挺的胸部先从门里蹦出来了,她见到我手上这个十分熟悉的罐子,惊讶道:“永仁公主,那坛酱豆腐乳您吃完了?”
我颇不好意思的讪笑几声:“的确是吃完了。因为这酱豆腐乳别有一番滋味,我就送了一点给暖阳和温泽,没想到他们吃了都来向我讨,所以就没有了……啊,我是来还坛子的。”
我眼瞧着叶蔷薇和苏夏的面皮抽了抽,及时咽下了那句“我们家呱呱也爱吃”,灵活的改变了说法。其实我是想再来讨一点的,不过既然目前形势不对,那么顺着竿儿往下爬方为正道,于是我把坛子一放,很谦恭的朝他们点头哈腰。
苏夏今日穿着一袭白衫,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说实话我颇为欣赏苏夏,难得生于皇室经过内乱还能如此的爽朗洒脱,他真的就如同夏日一般的耀眼灼热,可以融化世间一切寒凉。
我发誓我只是放在心里面说说的,但是我觑见苏夏那惊讶的脸色时方觉不对,原来竟不觉间说出了口。
“咳咳,”我尴尬的补救,“这秋日里还如此炎热,秋老虎不饶人啊。”
我揣摩苏夏是在乡野里长大,不比容弦和沐止薰那样的讲究礼仪,是以与我很有默契,他爽朗一笑,咧开一口白牙:“嘿,薏仁,我喜欢你这个评价。”
他吩咐叶蔷薇拿走那个坛子,又送了一罐新的给我:“喏,薏仁,送你一罐新的。你如果爱吃就自己藏着吃,别总给别人自己却捞不着,我是送给你的,不是让你拿去做人情的。这要再吃完了,我可就没了啊。”
他语气虽是责备,笑容却很灿烂,我又下意识的举起那个罐子挡住眼睛,只觉得真是瑞光千丈。一直捧着那坛子到了果香阁,还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晚饭的时候沐温泽来果香阁找我,我很意外。韩竹浮最近又恢复了对沐温泽和暖阳的授课,因此沐温泽此时应该在挑灯夜战才对,且最近沐温泽十分古怪,虽然不再是那副老成的样子了,恢复了以往对我的依赖的糯米汤圆样,可是我看着总觉得他像在演戏一般,浑身不自然。
他看到我又想扑过来,我一掌把他推离几寸:“温泽,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吗?你长大了,以后不要见到三姐就抱。”
他委屈的蹭了几蹭:“三姐,长大了就不能抱你吗?那我宁愿永远不长大。”
我笑:“胡说什么呢。你长大了才能抱你喜欢的女孩子啊。”
他的身形略微僵了僵,我不甚在意,以为他大约想起了他几个月前的第一次,继续问他:“温泽来找三姐有事吗?”
他嘟嘴:“三姐,你最近和他走的很近。”
我诧异:“谁?”哪个他?沐温泽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妒忌的丈夫喝问晚归的妻子,惊起我疙瘩无数。
他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锦瑟国大殿下,苏夏。三姐,我讨厌他,你不要和他在一起耍。”
我教育他:“温泽,你这样是不行的。受人恩惠当铭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吃了人家的酱豆腐乳,怎么能讨厌人家呢?那你讨厌人家就不该吃人家的酱豆腐乳啊。你既然吃了,就不该……”
他的脸色黑了黑,摆手让我不要说了,气冲冲的跨大步走出去了。
我觉得这孩子大约是被韩竹浮那一堆之乎者也荼毒的狠了,想他过几日就该缓过劲来黏我,也就随他去了——
谙暖国的秋季不比琉璃国,秋日的天空尤其的高远幽蓝,几缕白云舒卷着慢悠悠的荡过去。我手搭凉棚望着这无限高远的天,以及那和天空一样高远的悬着累累青枣的树枝。
暖阳在我身边上蹿下跳,不时挠着树皮试图爬到树上去。我眼见着那树皮都被她生生的扒下一大块,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对她说:“暖阳,你这样爬不上去的,不如你踩在我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