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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听她唤的是大汗,心下一惊。这是格格初嫁来时的称谓。
“乌兰,大汗什么时候下朝?”
乌兰嗓子开始哽咽,只垂下头。
“大汗刚儿吩咐人来传话,说快了。”
镜中的人是那么快乐,好似没有任何烦恼。
海兰珠等了大半天,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不再笑。
乌兰只怕她这是回光返照,上前劝她早歇休息,她只是摇头。
但很快地又沉睡了。
又过了一日,乌兰走进屋便看到海兰珠不知何时坐在炕角。
“下雪了。”
慢慢推开窗,果然一片冰花晶亮。海兰珠扬起手,一小片雪花正垂落,很快地化去。
她看着掌中的那雪,便只觉这是世间最纯净的。
“下一世,我想变成雪。干干净净地活着。”
乌兰手中端着铜盆子,“呼啦”一声全摔在了地上。
“格格!格格!皇上一定会回来的!”
“那已经不重要了。”海兰珠躺在炕上,地上的火盆子烧得正旺,“噼啪”地响着。乌兰上前正要关窗,却被阻止。
“窗开着,就让雪花干净地送我。”
乌兰不敢忤逆,只跪在一旁幽幽看着她。
海兰珠一身粉红色坎肩长袍,长长的发披散在一旁,风雪漫舞着红尘一般吹进。
跳跃在她眼前,好似萤火虫一般莹莹发亮。
冷冽的风吹到脸上,她却不觉得冷,只觉三月春风一般拂面而来。
红尘漫漫,落雪四寂。
雪花沙沙簌簌,她看到西窗上憔悴孤影的冰冷,梦里有盏忽明忽暗的孤灯,在这绝望的黑暗中渐沉,灯亮时桃花依旧笑春风,灯灭时古佛青灯暮钟声。
点点萤火虫的光芒如幻般萦绕,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的那年,穿过幽暗的墓道,渡过冰冷的河水。来到他的身边,他一身紧身窄袖的玄色马褂,踩着以黑缎为质料,尚方头并饰黑色边饰的朝靴。
仿佛正站在旁边,低下腰身深情地注视着自己,温柔又霸道地说:
“真是天上的敖登(满语:星星)掉落到我的面前了。”
……
乌兰抬起头,看到雪花落到了海兰珠的发上,衬着本就素白了的发,更显憔悴。
于是伸出手拂落,却看到海兰珠正闭眼笑着,仿佛幸福至极。眼角挂着的泪滚落在锦绣缎子上,晕开了一片胭脂红。她摸去,没想到冰冷的如此快。
于是推推海兰珠,却没有反应。
她猛怔了一下,忽然明白什么,颤抖地瘫坐在地。全世界都仿佛颠倒一般,巨大的痛悲蓦地袭来,这痛楚是永生永世的炼狱。
原来,红颜,真的注定薄命。
匆忙地脚步一路踏进了永福宫,苏茉儿奔到布木布泰身边,压着声音道。
“关雎宫那位……去了。”
布木布泰无法抑制地勾起兴奋地笑,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按准备好的,立刻去喧丧!”
苏茉儿扶起她,又提醒道:“娘娘,斩草要除根。”
“嗯。”点头又道。“下诏书,关雎宫侍女忠心侍主,自愿殉葬。”
忽地又传来惊慌的脚步声,那宫人来的显然比上次急,噗通一声跪在了庄妃脚下。
“娘娘!不得了了!皇上他——”
“皇上怎么了?”
“皇上他不顾战场,御驾返京,已经过了大清门了!”
“什么?!”庄妃愣住,失神地坐在了椅上。许久才哭笑不得。
“原来、原来始终是输家的那个女人,是我么?”
但她毕竟是不是一般的女人,很快振作起身。
“哼,失去情爱,上天定会还我更大的桎浩!”
说罢,匆匆走出宫,月色正亮,她的每一个脚步都在雪地印下了深深烙痕,就如同岁月的印记,永远挥之不去。
一个星星陨落了,而她的太阳,刚刚升起。正如她的未来。
岁月辗转,一枕黄粱如梦。
顺治十五年,自关内东归祭祖的队伍一路延绵,声势浩大。
所有百姓看着旌旗纷扬,高高的日头,仿佛可以忘却所有前尘旧事。
昨夜一场雪,冰冷了天地。
福临早早起身,只带着一个小太监便踏上盛京皇宫的宫阶上。
明黄色的马甲,狐皮八宝帽,同色流苏挂在辫尾。风中摇曳着少年帝王的一番风流威严。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会子到了祭祖的时间找不到你,又要乱做一团了。”
“上翔凤楼高台。”
“皇上,那可是太宗先帝爷的后宫啊。”
“也是生养朕的地方。”
“永福宫么?”
“不。”他一顿“是关雎宫。”
小太监一愣。“是先帝爷最宠爱的宸妃娘娘的……”宸妃的名号仿佛是个禁忌,他立刻闭嘴吐吐舌头,领命地去上前摆平了侍卫。
福临遣开小太监,独自登上了高台。
朝阳正在升起,洒落了一地金黄色。
他似有所感,按着小时候熟悉的路子,低着头踩着宫阶走到了一处,抬起头。
不知是谁在低吟着:“关关雎鸠,在河之舟……”
关雎宫金紫辉煌的牌匾上驳落的金漆,仿佛金色的沙子,零落飘下,掉在福临的眼中,化为泪水,就此同坠红尘。。。。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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