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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之民长有倔强王化,忘弃仁义忠信,虽身出于华,反窜心于夷,吾不谓之华矣。岂止华其名谓之华,夷其名谓之夷邪?”
另一个同僚也表示支持:“尊周礼、仪礼、礼记及春秋者,即为诸夏。故中国宜王化四夷使之归附,而无故征发即为不仁无德。此法是大唐百年国策,太宗伐不义礼遇来归,亲和四夷故大唐不修长城而四方已定,当此之时当国者擅改国策,居心何在?”
王皋冷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这时其中一人低声道:“莫非他们四处借《左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谣传血统论,是暗指皇室是胡人?”
王皋神色大变,忙制止道:“赵兄慎言!”
那人一脸不以为然道:“说说有什么,咱们士大夫还能因言获罪不成?”
王皋左右看了看道:“最近我察觉有人在监视我,所以平时都不愿太过张扬,处事谨慎了许多,你们勿要见笑。”
“御史台的人?明公京兆府少尹又未徇私枉法,谁来盯着你?”
王皋道:“你们可知晋王府亲王国有一个官署名曰‘内厂’?”
其他几人摇头表示不解。王皋便解释道:“去年有在万年县与官军将领斗殴者,被晋王遇见,随之逮入府中关押,至今未有释放也无消息,我派人到亲王国讨要犯人依官法惩罚,但他们拒不交付。之后我从万年县馆的同僚那里得知亲王国内有内厂这个官署,疑或设有私狱……”
“枉顾律法私设刑狱,晋王的胆子也挺大的。”
“他怕什么来着,还有人敢去问他罪不成?”
就在这时王皋发现大街对面有两个神色可疑的陌生人,便给同僚递了个眼色。几个人随即转身走进朱雀大街边上的另一条街道,寻了家酒肆然后进去了。
这时耳际想起了隆隆的鼓声,店家小儿们都习惯了这声音,那是城楼上报时的鼓声并非打雷,鼓声一响证明刚到酉时,各衙门的官吏们该下值了,各城上番的府兵也要换岗。听得酒肆中有人吆喝道:“打起精神,生意马上要好起来了!”
……过得数日,王皋在京兆府办公时发现了一份匿名书信,他打开一看是有人举报他身边的书吏纳贿的事儿。王皋便立刻把那小吏叫进了书房责问,小吏见事情捅到少尹这里了,遂不敢狡辩,急忙跪倒在地辩解道:“小的只是收了些钱财,并未做徇私枉法之事。”
王皋正色道:“天下哪有白拿钱财的事儿?别人送你东西定然有所图谋,拿人手短,到时找到你徇私,你有什么话说?”
小吏说道:“送东西的是西域胡商,因在京师立足便要多方打点,而万年县长安县等地都在明公管辖之内,他们苦于牵不上线,听说小的在明公面前说得上话,便送了些财物,只是随手烧柱香罢了,并未托小的办什么事儿。求明公网开一面,饶我这一回罢……”
王皋板着脸沉默了片刻,他还真有些舍不得治这个书吏的罪,因为此小吏职位虽低,却跟了自己多年,各种文案之务相当熟练。王皋用得也顺手,如果突然换人肯定很不习惯,什么事儿都会慢一拍。
况且小吏确实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不过是贪点钱财罢了,各个衙门的小吏谁不钻空子弄点钱?
这种小事要是在平时肯定很好处理,但这会儿王皋有种不妙的直觉,正如他在同僚面前所言凡事都谨慎许多了。因此他才颇有些犹豫。
跪在地上的小吏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也很恭敬,可是从神情看来并不怎么害怕,在衙门里混了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他当然知道事情轻重,这种事儿认认错就行。
果不出其然王皋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把收的钱还了,此事先记下,别再有下回!”
小吏忙磕头道谢,拍了一番马屁了事。
不料事情并非意料中那么轻巧,很快就有御史大夫弹劾王皋徇私包庇书吏受贿道德败坏……这种小事居然弄到了御史台,显然有点不妙了。
很快宫里下旨将枉法的小吏严惩,刑部尚书萧至忠亲自手令将小吏逮捕入狱,又以勾结胡人等等数列罪状将纳贿升级,就差没有叛国罪了,可怜的小吏成了牺牲品被莫名其妙地判处斩刑。小角色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能保护他的只有老上司王少尹,可是王少尹自身难保,御史台弹劾他包庇枉法的奏章还在宫里没有批复。
王皋思虑之下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压根就不是吏治问题,不过是个借口。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观点和朝廷当权派相左,又没能保持低调反而在公众场合暴露了自己的定位。人家不整你整谁?
王皋想明白之后,认为只有识趣点上书请辞。朝廷多半会恩威并济,发配他到洛阳或是某地方衙门做一个没实权的官儿混日子,仕途就这样了……那些被挤兑出长安权力中心的人,大概就是这样那样的原因,也少不了文采风流的诗人墨客。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主动点还能全身而退不是。他满肚子不甘心,也只有提笔写了辞呈。
又等了两日,旨意下来了,王皋意外地发现并不是贬官,而是批复了辞呈,让他直接罢官回乡……
府上的妻妾儿女少不得在言语中透着埋怨。这样回乡确实挺没面子,王皋才四十余岁,走了半辈子仕途,难道要改行做别的?还好王家还有产业,只有回乡守那些东西了,生计倒不是问题,不过社会地位就相差甚远。他一下子变得十分消沉,家人也少有安慰之语,只当他是一个失败者。
正如正妻的话:别的官儿都在长安过得好好的,就你不知道合群,被人挤兑了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以前和你称兄道弟的好友去哪里了?
除了长叹举世浑浊我独清,还能干什么事……他有些生气地对儿子说道:“薛氏之心路人皆知!什么华夷之辩,一帮人在那里煽乎血统论,还有人大逆不道地说起皇室是胡人血统,想干什么不是一目了然?”
儿子不像他的妻子,作为晚辈得遵守君臣父子的伦|理,自然不敢与家父争辩,只得垂手听着牢骚。过得一会儿他的儿子终于忍不住进言道:“大人都不做官了,咱们一同回乡种地读书,别管那庙堂之事,省得惹祸上身。”
王皋这几日在家里受了老婆和亲戚的气,情绪有些失常地怒道:“还能有什么祸?有种把天下读书人都杀光!”
无论怎么牢骚,吏部已经把他的官籍除名限期离开长安,他们家只有收拾东西雇了车马搬家。
临行时,新任京兆府少尹周彬忽然派人来说卷宗有问题,得让王皋去交接清楚才能走。王皋只得叫家人先行,留下几个奴仆照顾起居自己去京兆府交接公事了。
第二十七章 孤帆
前京兆府少尹王皋交接了各类卷宗之后才启程离开长安,此时家人已先行数日,看护着家财行李雇舟东去了。他的身边只剩两个家奴,牵着他乘坐的马孤零零地前往码头。到得码头乘舟时,王皋发现连一个送别的同僚也没有。
他自然理解同僚好友的苦衷,不过见此状况也难免有些寂寥。他叹了一口气,翘首迎着漕河上吹来的凉风站了一会,河面上船帆晃动,远远地传来了号子和歌声,古意盎然的景象宽阔的视野让他的心境也好了许多。
“也罢,乘帆远去相忘于江湖,也不枉相识一回。”
奴仆们站在身后,大概也听不懂阿郎的话,只等他磨蹭了一会,雇的小舟靠岸了,便搬了东西随王皋一块儿登舟离开。
船头上有个泥炉子,王皋把带的酒水放上面温热,请船夫奴仆们一同饮酒,船夫是个健谈的人,把听来的各种逸闻趣事拿出来消磨时间,倒也轻松自在。
“阿郎见到码头上的粮船没有?”船夫一面摇桨一面指了一下西边说道。
王皋随口道:“见了。”
船夫哒巴了一下嘴道:“山东各道运来的粮食布匹。俺们关内没以前那么富庶了常常干旱,长安的人又多,粮食不够吃须得从山东各道用船运哩。几年前运点粮食那叫一个辛苦啊,码头上天天能听到运粮户的抱怨声,然后出了个王爷到黄河上说‘不信治不了这河’,嘿!他就真办成了……”
“三河法么,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王皋神色有些不虞,“你提那王爷干甚,有啥趣味儿?”
“阿郎见识不小,读书人呐?”船夫打量了一番,随即又得意洋洋地说:“俺亲眼见过那王爷,您别不信听俺徐徐道来。”
王皋哼了一声:“权贵者深居豪宅,你能见着他?”
船夫道:“说起俺怎么见着王爷,就要说点逸闻趣事了……”这才是重点,逸闻趣事才是闲聊时的开胃菜。
于是船夫便将晋王如何和码头官吏打赌,如何两柱香之内称得满船官粮的重量惟妙惟肖地讲了出来,中间免不得添油加醋把晋王说得如诸葛亮一般神机妙算,这才能达到让人好奇感叹的戏剧效果啊。又说是自己亲眼所见,自然要吹嘘一番以标榜见多识广。
可是船夫的解闷法子却没能让王皋愉快起来,真是吹牛吹到了羊屁股上……其中关系当然王少尹肚子里清楚,只是不想再船夫面前说那些事儿罢了。
本来心境开阔些的王皋听了这事儿再次胸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河面上风大,老夫进去歇歇。”王皋不想再听,转身进了船舱从行李里翻出一本书来阅读以消寂寞。又听得舱外的船夫对奴仆说:“你们家阿郎真是个读书人呢。”
小船沿着漕河行了半天多,到得下午时分忽然见岸上十余匹马从远处奔了过来,踏得陆路上尘土飞扬,不多一会便追上了小船,听得有人吆喝道:“靠岸!靠岸!”
船上的奴仆急道:“不会是盗匪罢?!”
“刚出长安有啥盗匪,京畿常年吞并数万,就算有盗匪也早给剿干净了。”船夫还算镇定,“再说瞧他们穿得衣服也不像呢。”
王皋听见动静也从船舱里弯腰走了出来,用手掌遮在眉间看了一会儿,那些人身穿窄袍确是收拾得干净利索,不像是匪患之徒。
“船上明公请稍作停留,下船来有事要说。”岸上的人喊道。
王皋皱眉答道:“何事?”
船夫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小声道:“那精装汉子们身上挂着劲弓箭壶,怕是来者不善……”
果然岸上有人粗声粗气地骂道:“磨蹭个甚,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靠岸将你们那小舟射|成马蜂窝!”
“儿郎们少安毋躁,老朽这就靠过来。”船夫急忙应道。显然这帮人是冲着船客来的,或是船客的仇家?老朽不过赚点酬金度日,不必为人丢了性命啊。好在船客也没有制止靠岸,只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舟靠岸之后,船夫递上绳子,壮汉们帮忙栓到了一棵歪脖子树上,对王皋执礼道:“请移步一叙。”另一个汉子问船夫:“雇船的酬劳给了没有?”
“给了,咱们的规矩都是先付钱。”
“那成,你可以回去了,船客是咱们的好友,不用担心。”
船夫转头看向王皋,王皋叹了一口气道:“你赶紧回去罢,就送到这里了。”既然主人发话,奴仆们和船夫便忙着把船上的行李搬了下来。
这些人倒也算客气,有人从马上跳下来,帮着把行李搬上马背驼着走。但并未给王皋马骑,只有三五人下马陪着步行。
“后面有家客栈,咱们去那里详谈。”
王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这帮人,目光在一个白面无须的微胖男子脸上停了一下。他冷冷道:“何必那么麻烦,痛快点吧!”
众人默不作声。王皋又悲呛地叹道:“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否则老夫并无大错,何苦赶尽杀绝?”
奴仆们听得话里不对劲,胆寒地呼了一声:“阿郎……”
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王少尹倒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给猜着要取您性命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说无益动手罢!”
那尖声的人却笑道:“不行,杂家得了话是让您不堪舟马劳顿暴疾而亡,在这里如何好办?王少尹配合一些,上头不会为难您家里老小的。王家的儿子们也长大了,您就放心去罢,杂家会让您死得好看一些,全尸送回故乡厚葬,朝廷说不定念及王少尹的功劳苦劳,追赠一个官职风光盖棺,何乐而不为?”
“卑鄙小人霸占庙堂!”王皋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这时旁边的一个奴仆意识到了不对,站在那里双腿发颤走不动了:“咱们俩……会不会被灭口?”宦官笑了起来,手一挥,两个壮汉便抓住了他们,奴仆讨饶道:“咱们啥也不说,给条活路吧!”
“莫被小厮坏了差事,找个僻静的地方……”宦官用手掌做了一个动作。那俩奴仆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一个奥陶大哭一个尿裤子了,汉子们哪管其讨饶,拖着就走。
王皋道:“草芥人命,乱世将至。”
宦官不管他,从容地分派着差事:“一会你们牵了马等着,杂家和内厂的两个兄弟陪着王少尹去投宿。等他死了之后,把值钱的东西翻出来大家好分,到时候让县令定案是家奴偷钱逃跑便可。”
第二十八章 神策
京兆府辖京畿地区,是比较重要的官署,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