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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开始,学习看奏疏。”
沈殊一面说着,一面打开其中一封,递到皇甫瑾瑜的手中。
皇甫瑾瑜接过来大概扫了一眼,满篇文绉绉的,几乎不明白上面在说什么。
原本心中就堵了一口气,此时对手中的奏疏又看不懂,皇甫瑾瑜就愈发的烦躁起来,将奏疏用力往桌上一掷,怒冲冲的说道:“朕看不懂!”
沈殊也不动怒,只平静将那封奏疏拿过来,纤长的手指一字字指着说道:“这是一封要求对农田进行改制的奏疏,前面这几个字是汀州县令周推明的官职以及名字。。。。。。”
他一句句的讲解,字字释义,一篇近千字的奏疏,几乎讲了约有小半个时辰。
他讲的细致,声音仿佛落在玉盘上的珍珠一般,清润悦耳,皇甫瑾瑜心中的火气竟然随着这篇奏疏的讲解,又渐渐消失殆尽。
沈殊讲完后,皇甫瑾瑜拿起这份奏疏自己又看了一遍,竟然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放下那封奏疏,又拿起了另一封,依然是奏请农田改制的,却是另一个官员所书。
虽然看起来依然深涩,却比方才能够多懂几分,至少一眼扫下去,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些什么。
见少年眼中多了几分喜色,沈殊眼中也不禁出现了一丝满意。
皇甫瑾瑜是聪明的,只是因为自幼无人管教,小小年纪他的母妃就早早亡故,暮珝帝因为恼恨他的母妃,连带着对这个孩子也不管不顾,更别提为他请师傅教授学习。
长这么大还能识得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瞎子就已经很难得了。
沈殊默然,对这个少年,应该是讨厌的。
他的母妃害死了自己最亲爱的姐姐,对他即便不是恨,也应该是厌恶,却为何,总是厌恶不起来?
他想不通,姐姐为何还要让自己陷入这个混乱的朝局。
这座宫殿吞噬了他最亲爱的亲人,他连一刻钟也不愿多待,可为何。。。。。。姐姐,你明知如此,却依然要在临终前,将这个烂摊子,交到自己的手上?
沈殊垂眸暗自想着心事,皇甫瑾瑜不明他为何走神,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唤道:“小舅舅,你怎么了?”
沈殊见他的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袖,眉峰微微一挑,不动声色的将衣袖从他手中扯出,问道:“怎么了?”
皇甫瑾瑜指着奏疏上不明白的地方发文,沈殊继续为他讲解。
又为他读了两封奏疏,方才说道:“剩下的你慢慢看,多看一些奏疏,就容易看得懂了。”
皇甫瑾瑜看了几封奏疏也来了兴趣,一面点头称是,一面继续看了起来。
沈殊松了口气,负着手推开殿门走到了殿外。
此时已过午时,阳光甚好,虽然空气依然冷冽,但是阳光洒在身上,仍多了几分暖意。
只是站了不到片刻,就有冷风吹来,身上立刻开始打起了寒战。
沈殊微叹,自己这个身子仍是受不得半分寒,再要吹一阵冷风,只怕晚上又要发热了。
他退回了殿中,随手掩了门,见皇甫瑾瑜依然看得认真,便回到了自己的案几前,继续翻看没有批阅完的奏疏。
如此一看便忘了时辰,等到因为脖颈酸痛而抬起头时,却见那少年,早不知在何时已趴在了桌上,睡得香甜。
身边的奏疏散落了一地。
小录子也靠在墙角,睡得迷迷糊糊。他却睡的甚浅,听到沈殊走动的脚步声,顿时惊醒过来。
一见皇甫瑾瑜睡着了,顿时吓得脸色都白了,忐忑的望了一眼面色冷凝的沈殊,连忙爬了起来,口中慌不迭的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喊皇上起来。”
沈殊默不作声的看着小录子奔上前,轻轻在皇甫瑾瑜的耳边唤道:“皇上!”
皇甫瑾瑜迷迷糊糊的哼了两声,却又不动了。
沈殊挑了挑眉,正想坏心的将桌案上那盏凉透了的茶水浇上去,指尖还没碰到茶盏,却见皇甫瑾瑜忽然自己惊醒了过来。
他猛然站起来,有些刚睡醒的迷糊与怔忡,呆呆的瞪视着沈殊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脸色乍青乍白,有些尴尬,有些担心沈殊会责骂于他,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一脸冷凝的沈殊,呐呐说道:“沈相。。。。。。朕刚才实在太困了。。。。。。”
皇甫瑾瑜会在惧怕他的时候,喊他沈相。
沈殊看着他一双犹如幼鹿般的眼神,心中忽然忍不住软了两分。再看他左侧脸上还有一道因为侧着脸睡觉,被衣服皱褶压出来的睡痕,又觉得面前这少年多了几分可爱。
眼中不知觉的就带出了几分笑意,皇甫瑾瑜却呆了呆。
着实没想到刚才还满脸冷色的沈殊,为何此时眼中却带了笑意。
沈殊微微一叹,看了看时辰,不过是申时二刻,时间尚早,心中转念,对小录子说道:“去为皇上换一身素些的便衣,我们出宫走走。”
皇甫瑾瑜惊喜的睁大双眼:“我们可以出宫吗?”
自从大丧以来,他几乎快有两个月没有出宫一步了,日日待在皇宫中,早已闷得发慌。
沈殊淡淡“嗯”了一声,命外面的小太监去翰林院将自己的大氅取来。
片刻后,皇甫瑾瑜换了一身素服,沈殊披了厚厚的大氅,两人一前一后便朝宫外行去。
见小录子也要跟着,沈殊偏头说道:“你跟着干什么?就留在宫里吧!”
小录子好生失望,却只得作罢。
来到正阳门前,门前守卫恭谨的问他们可用护卫,沈殊随意的摇摇头,示意不必。
守卫并不多言,人人均知沈相虽然年轻,却有一身不弱的功夫,有他在皇帝身边守护,可比的上十数个守卫。
皇甫瑾瑜毫不在意有没有护卫,只将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出宫上。
“小舅舅,我们是去哪里?”皇甫瑾瑜此时心情大好。
沈殊又紧了紧大氅的领口,微眯了双眼,淡淡说道:“去北城。”
第6章 吃面
北城坐落在皇城的最北面,是有名的贫民窟。
这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苦百姓。
原本还带着几分出宫喜悦心情的皇甫瑾瑜,在绕着北城走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后,再也笑不出来。
如今已是深秋快近初冬时节,他们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夹衣,沈殊更是连大氅都裹在了身上。
但是身在北城的百姓,却有大半以上,只穿着褴褛的薄衫。甚至有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光着脚从他们身旁跑过。
四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房屋,几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蹲在地上浆洗着几件旧衫。
惊讶而畏惧的眼光望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跟他们搭话。
皇甫瑾瑜拘束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素服,他今日穿的已经很朴素了,他偷瞥身边的沈殊,心中确定,那些目光望向的肯定是沈殊,因为沈殊身上的那件大氅,实在是太名贵了,一定是这样!
两个人的脚步都不算很快,皇甫瑾瑜抿着唇,默默跟在沈殊身后,心中有些微微发沉。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一直认为,京城是繁华而富饶的。即便他从小不受宠爱,但毕竟是皇子,在吃穿用度上,从没有人亏待过他。
却没想到,原来天子脚下,也有这样的地方。
“小舅舅,”他终是忍不住,轻轻开口,“漳州的百姓,比起这里的百姓,生活更加困苦吗?”
他并不傻,早已明白过来沈殊带他来这里的用意。京城的百姓都如此,更何况那些州县?
沈殊微微顿住了脚步,低声“嗯”了一声,细长的手指将领口又紧了紧。
夕阳渐渐西陲,气温渐渐降了下来,虽然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仍然抵不住冷风一阵阵的往身上钻。
沈殊面若静水,望着这些蓬门寒户,淡淡说道:“听说,漳州已经出现冻饿死人的现象,如今才刚刚十一月,若是再过一个月,下了大雪,那里的百姓又该如何过冬呢?”
皇甫瑾瑜面有惭色,垂了头说道:“小舅舅,我以后一定让御厨房的人,少做一些膳食。”
沈殊定定的望了他半晌,忽然一笑。
皇甫瑾瑜讶然的瞪大双眼,在他的印象中,沈殊是极少笑的。
他一向面色清冷,眼眸中天然带着一抹孤傲,即便是笑,却很少会融入眉眼之中。
而方才那一笑,刹那间仿佛犹如春风拂面,春暖花开,心中就像被一道暖流灼烫了一般。
沈殊的笑只是一闪而过,微不可查的叹息:“傻孩子,你又能吃多少东西?偌大的皇宫,浪费铺张又岂在小小的御膳房?”
他负了双手,款款而行。
皇甫瑾瑜不服气的腹诽,只比他大两岁而已,喊你一句小舅舅是抬举你,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一面腹诽着,一面却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咕噜。。。。。。”皇甫瑾瑜的肚子忽然不合时宜的响了一声,沈殊耳力甚好,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皇甫瑾瑜面色尴尬,抚着肚子,哀怨的望着沈殊。
沈殊的眼中多了几分无奈,这孩子,又饿了吧?
他自动忽视掉皇甫瑾瑜中午那顿就没吃饱的事实,朝两边望望,忽然抬脚就朝着南边的一个小巷口走去。
皇甫瑾瑜不明所以,快步跟了上去,一面小声的开口:“小舅舅,我饿了。。。。。。”
稚嫩的少年连自己都没发现,口气中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沈殊眼中多了一抹好笑,指了指前面挑出的一个小幌子,“前面有家面馆,味道不错,就在那里吃吧。”
皇甫瑾瑜吃惊的张大嘴,望着不远处那间小小的、有些脏的店面,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在这里吃啊。。。。。。
伸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店面着实不大,一共也只有四张桌子,几条长木凳。黑漆漆的墙面,泛着油污的桌子。。。。。。
四周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吃面的汉子,吸面的呼噜呼噜声,发的极响。
皇甫瑾瑜皱了眉,吃饭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的好不好?这是最起码的礼仪!
真是。。。。。。粗鄙!
沈殊淡淡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喊道:“陈叔,来两碗面。”
“好唻!”
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从灶房里探了探口,见到沈殊,很高兴的唤了声:“沈哥儿啊,你先坐,马上就好。”
也不过就是片刻的时间,两大海碗的面条端了上来,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面铺的掌柜望了一眼沈殊面前的皇甫瑾瑜,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公子从没见过。”
沈殊淡淡一笑,不在意的说道:“我外甥。”
皇甫瑾瑜顿时脸色一黑,陈掌柜却笑了起来,“真俊俏。”
又有客人来吃面,陈掌柜前去张罗,沈殊似笑非笑的从筷桶中取了两双筷箸,分出一双递给皇甫瑾瑜。
直到坐在了小小面馆的长凳上,皇甫瑾瑜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从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东西。
他皱了皱眉,有些嫌弃,但见沈殊已拿着筷箸自顾自的吃起面来,不由得有些犹豫。
面条晶莹滑腻,面上还有翠绿的菜叶,一阵阵清香扑鼻,卖相委实还不错。
腹内也着实饿得很了,皇甫瑾瑜硬着头皮挑了一根面条放在口中,顿时两眼发出一抹光芒。
好有韧性,有嚼头!
再喝一口汤,唔。。。。。。好香好鲜!
皇甫瑾瑜食指大动,几乎头也不抬的低头大快朵颐起来。转瞬间一大海碗的面条就已经进了肚中。
吃完了面,喝完了汤,才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
转头看了看沈殊,却见咱们的沈相大人慢条斯理,举止优雅的还在慢吞吞地吃面,碗中的面也只不过吃了一小半而已。
感受到了身边射来的目光,沈殊转了眼眸,望着少年面前空荡荡的海碗,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半大的小子,还真是能吃啊!
“小舅舅。。。。。。”皇甫瑾瑜腆着脸,眼睛却望向他的碗中。
沈殊默默一叹,幸亏,他们不是穷人。
平静的将自己手中的碗推到了少年的面前,见他开心的继续埋头吃面,沈殊的眸色略暗。
伸手取了白色的手帕轻轻在唇角拭了拭,不去管皇甫瑾瑜自顾自吃的香甜,心中却转念着,漳州的那些贪墨官员,一定要重处才行。
漳州是那个人养熟了地盘,每年也不知要从那里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断了漳州的命脉,也算断了他的一条臂膀。乘着漳州此次天灾,便一起办了罢!早些处置了,还能多省几颗粮食救济灾民。
沈殊的眼中划过一抹狠厉,恰巧皇甫瑾瑜喝干净了最后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