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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爷去了。”刘易轩不急不恼，任凭饼伯往他逼近也没一丝躲避的意思，接着唇便扬了起来，“我就说那几日都没看到您老人家呢，原来是替董老爷办事去了，这趟刚回来，就麻烦您爬了那么高的楼，这大热天的，可不要太大的火气。”
在场的小厮也不敢去拉饼伯，比较起那个肝火旺盛的老头来，做出这一切却到如今还摆着一副活菩萨面容的老板更让他们觉得害怕。
饼伯抖着手，有些浑浊的双眼瞬间布上了血丝。
他比刘易轩要矮上几寸，所以挥手时，刘易轩只是往右一偏就躲了过去，相反的饼伯扑了个空，一下子往前踉跄了几步，刘易轩在后头按住了他的肩。
“如果不是这东西拦着，刚才可就危险了，您要小心啊。”
刘易轩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顺手将白玉杯放到桌上。
“小姐呢，我家小姐去了哪儿，你这个畜生非但抢了老爷的东西，难道还把我家小姐……”
看着饼伯急得通红的脸，刘易轩不置可否地偏了下身体。
“董小姐的去向，易轩就不太清楚了，可能是觅着了好郎君，就跟着嫁过去了吧。”
“你这个畜生还是人吗！我家小姐对你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无所有在董家待了那么多年，小姐还和你有了婚约，你做出这种事来，我今天就是不要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小姐和老爷讨上一个公道！”
说时迟那时快，饼伯嗖地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双手捧着就直取刘易轩。
听着“当”的一声，刀子猛地滑了过去，随着饼伯的摔倒，刘易轩把那个白玉杯顺手丢到了地上。
刚刚挡了刀的玉杯啪地碎裂在地。
“老爷……小姐……老奴没用，对不住你们……我……”
看着饼伯要往那栏杆上扑，刘易轩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早已待势的小厮们一拥而上，就把饼伯架了起来。
“拖他离开，别再脏了宝月阁的地。”
刘易轩说这话时因为嘴角的天生上持，看起来脸上还透着股若有若无的笑容。
“小姐，姑娘，行行好吧。公子，老板，行行好吧。”
“小姐，姑娘，行行……”
大狗砸了下嘴，看着又话噎半句的董青璇。
“算了算了，你就这么呆着吧，或者就像从前那样，闭个眼睛当病人。”
董青璇叹了口气，又往墙角缩了缩，她不是不能理解大狗和大壮的心情，一同行乞算来也有好几天了，之前的几天他们也是知道自己放不下面子，都让她干着最轻松的活。
“连乞讨都不会的乞丐根本不配称作乞丐。”但傲哥是这么说的，其实她也知道，成了乞丐后，那些从前的自尊与脾气，不，应该说是做人最基本的尊严都要全部舍弃，但即使是落魄成这般模样，她还是说不出口。
大壮已经教了她许多遍，现在也有些倦了，一声不响地坐在一边，见来了客人就上前苦哈哈地说几句。
见着笑的客人要笑着讨食，见着慈善的客人要哭着讨食，见着哭的客人就不必讨食，讨食时双眼要注视着对方，必须露出真诚的神情，这说话的停顿也有着讲究，什么时候要揉入哭腔不显得突兀，还要随着客人的反应随时应变，这些都是她要学习的东西。
但现在连最基础的话她都说不出口。
“要不要再学一遍？”大狗看董青璇走神了，耐着性子又问了遍。
董青璇摇摇头，她真可悲到连做乞丐都没有天分。
她也不愿当病人，所以今天一天就这么一直缩在墙角。
太阳很快要落山了，回到桥下时，她听到几声锣响，本坐着聊天的乞丐就安静了下来。
傲哥出现了，他还没换回衣裳，所以脸上还仍旧挂着假胡须，他身后跟着庄雪朴，庄雪朴手上拿着一个本子。
傲哥开始从一个个乞丐面前走过去，前方是黑压压的人群，董青璇看不清楚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只见着庄雪朴跟在傲哥后头，不时地往本子上书着东西。
“拿着。”董青璇听到旁边有声音，一见是大壮，大壮塞了东西在她手上。
待董青璇摊开手发现是三枚铜钱时，傲哥已经走到了她们这排，邻座的几个乞丐都从腰间摸出铜板来放在碗里，碰撞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董青璇也就跟着把铜板放到她带出乞讨的那个碗里。
傲哥走到了董青璇面前，他右手拿着根木棍。
木棍似乎本想往碗里拨弄的，但因为数量太过明了，半途就收了回来。
董青璇一抬头，傲哥已经蹲到了她面前，两人眸一接触，董青璇背后突然起了冷汗。
“这三个，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吧。”
傲哥的气势实在吓人，在大壮没来得及暗地打手势之前，董青璇已经点了头。
傲哥回头向庄雪朴吩咐了一句，庄雪朴刷刷地在本上记录下来，傲哥没看董青璇便继续往前走，董青璇看到庄雪朴似乎小叹了口气。
等到晚饭的时间，董青璇端着碗排在一堆乞丐中间。
最前头是分发馒头的人，轮到董青璇时，那人顺势往右下角又看了一眼。
“下一个。”
“我的饭呢？”
“没有了。”傲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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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没有你的食物。”
傲哥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董青璇听得真切，坐在大锅前的那个乞丐又对着身边的本子瞅了瞅，无不遗憾地冲董青璇又摇摇头。
后面还等着一队的乞丐，见前方没有往前移动的迹象，全都伸长了脖子往前瞅，董青璇再看看傲哥，傲哥别了下脸，环着手就往外踱去，董青璇看着那大锅中叠得如山一样高的白馒头咽了咽口水，还是跟着傲哥走了出去。
“为什么他们都有我却没有？我也是在外面呆了整整一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算是再不济的门卫，一天的工钱也足够能买下几个包子。”
原本心中就积了些火气，刚刚眼睁睁看着馒头离自己愈去愈远，而面前只有那个冰冷的背部，董青璇肚子一紧，就嚷了出来。
“你吃的东西在这里。”
董青璇的声音戛然而止。
前方有一个大锅，平平整整躺在沙地上，四周垒叠的一些石头是用来将那口锅固定住的，石头的间隙却不见一丝火苗，而这锅子的上方更是连一丝的热气也没有。
根本不用费力去确认锅底食物的热量是不是被上层给覆盖住了，锅边干得发硬的半块馒头已经宣告了这个事实，硬馒头的边缘形成两三道弯弯曲曲的弧线，显然那是人啃过的牙印，馒头的另外一边浸在黄黄绿绿的粥里，几片青菜与米粒粘在其上，粥也是往上弓起一道小弧度的，汁水顺势往外流淌开来，和周边青黄色的南瓜丝交融在一处。
傲哥站在一旁，俨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指了指那口锅。
这俨然是一堆杂集的残羹冷炙，天热，那些纷绕在一处的古怪味道就飘散在四周，董青璇被推了一把，她立即捂上了鼻子。
“没有苍蝇。”傲哥道。
没有苍蝇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认为没有苍蝇就表明那锅东西还是新鲜的，那些味道不过是交杂起的怪味却不是馊饭……
“饿的话就把这个吃了，不吃你就回去，谁都不会留食物给你，乞讨一日也没有一点成果的行乞组最低等无用的乞丐是不配得到正常的食物的。”
这一锅的剩饭，作为猪食的饲料也不为过吧？那个男人，他怎么能让她吃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破规矩！就因为你是帮主所以才订下这些吗？我没有偷懒，我也去了，只是刚开始不得要领而已，你凭什么……”
“因为是我订的规矩。”傲哥俯视着董青璇，这种角度，他下巴上那道疤痕就显得格外明显。
董青璇差点就想砸了那口锅，然后一拍两散走人，但她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忍了下去。
她上前几步，伸手就往傲哥的下巴处撩去，没及防到董青璇会突然往这儿过来，只听刺啦一声，傲哥的假胡须就被撕掉了。
“这又算什么？白天打扮成这么落魄的样子，晚上的衣服可是正常得很，让手下的人帮你去乞讨食物，其实河虎帮藏了很多金银珠宝吧，自己什么事也不用做，而手下讨不到食物就让他们吃剩饭，你这个帮主当得未免太过轻松了！”
董青璇声音很尖，幸好这时两人是在离众乞丐较远的地方，除了风吹得董青璇手上的那片假胡须嗖嗖摆动外，没什么其它动静。
傲哥乔装的面容突然没了胡子，下巴处就显出块发红的肤色来，董青璇与他对峙着，自然很快注意到了那块地方，那地方明显得让傲哥看上去就像是被天边飞过的一把镰刀突然割去一块毛发的绵羊一般。
扑哧一声，董青璇忍不住笑了出来。
“胡闹什么！”
傲哥沉下脸，这虎豹般的声音吓了董青璇一跳，他挥手夺过董青璇手中的假胡须，于是那团胡须还是挂着黑色的毛发随风飘荡。
“帮里的东西都是大家的，现在我没有必要对你说这些，不愿意吃你就饿着吧。”
傲哥说完转身便走，董青璇想他八成是羞愤而去的。
不管怎么说，傲哥走了，董青璇的肚子还是饿着，眼前仍旧是那口不忍多看的锅子，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斜眼看到了锅内压着的几块水晶糕，那些糕点被一盆白饭阻挡开来，想来还是干净的。
远看去，那群乞丐已经开始吃饭了，不管谁会不会愿意给她留下一些，董青璇也拉不下脸去求他们。
那两块水晶糕的栗子口味的，她并不喜欢也不算讨厌，以前侍女端来时她喜欢将周边有嚼劲的糕皮咬掉一圈，接着把糕身连带着里头的馅全部丢掉。现在想来，若是那时丢掉的水晶糕现在都能堆到她面前那该多好。
董青璇又犹豫了下，终于将手伸了过去，她拿到了，指头抓的是白饭的部分，托起的水晶糕虽然冷了，却并没有污渍，就这样吃下去吧。
“你果然还是吃了。”
傲哥突然出现在身后，董青璇往嘴里塞了一半的水晶糕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
傲哥没说话，董青璇看到那片假胡须什么时候又在他脸上粘好了，他昂着下巴看了会儿董青璇，挥挥手便再度离开了。
入丐帮不可怕，可怕的是遇到了这样一个帮主。
董青璇揉着肚子，愤恨地瞪了一眼那口锅。
艳阳高照，还是那个位置，大狗与大壮也仍旧做着他们乞讨的活计，在大壮的右边蹲着女子，她整个人蜷着一动不动，女子的面前也有口碗，碗里还是空着。
“谢谢大爷。”有人丢了钱币给大狗，大狗很快回了一声。
董青璇已经差不多一天没有进食了，虽然肚子没有饥饿的感觉，身子却没什么力气，四肢都像软面条似的搭着。
“青妹子，你就开个口吧，今天如果再这样，怕你身子熬不住啊。”大狗说，“傲哥下了吩咐，我们也不敢私下有动作，周围可都是帮里的兄弟，不过是动动舌头说说话，不会少一块肉，填饱肚子才是关键啊。”
董青璇摇头，接着别过了脸。
她说不出是哪个地方阻止了她，几次有人站在她面前，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么丢人又低贱的事，她实在是……
“还是不肯开口？”又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他不是帮主吗，怎么有空闲每天都在街上转悠，手下那么多名乞丐，又偏偏要和她过不去。
所以董青璇懒得抬头去看，突然双肩一压，有人压住了她的下颚，猛地往上抬了起来。
果然是粗鲁如野兽般的动作，董青璇看着傲哥的眼，亏他长了双那么好看的眼睛。
“这是工作，人们愿意看到比自己低下的事物来满足自己，用施舍来表明他的优越感与同情心，一场再公平不过的买卖，你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语气还算柔和，他这是来劝导自己吗。
“就是……丢人……”董青璇推开他的手，“算了，就让我饿死吧，我宁愿死也……”
突然她的手腕被一捉，傲哥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大狗大壮见势忙想上前劝，被傲哥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董青璇挣扎着，虽然她也不清楚这样的挣扎是不是有效用，傲哥一路拖着她走，布鞋蹭着地面磕磕绊绊。
“你不用管我了！我就是个没用的又落魄的千金小姐，我连当乞丐都不合格，你管好你的帮会……”
傲哥没回答，只向前一指，董青璇便停止了叫嚷。
眼前是那座有九层高的楼，楼前的匾额金光闪闪地书着“宝月阁”三个大字，楼顶的扶栏上站着个白衣男人，虽然距离遥远得董青璇看不清那男人在做什么，但她还是认得出来。
董青璇立刻躲到了墙角，傲哥一把又把她拉了出来。
“给我好好看着。”傲哥逼迫她仰起头，就如那时刘易轩对她做的那样。
“如果迈不出这一步，你这辈子都只能在这么卑微的地方仰望他，怨恨他，什么狗屁事都做不了！”
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