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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当先红了眼,抢步到李富身边,道:“家里不差你这口饭,出去做什么。好好地种地不好么?下田虽是辛苦,好歹是家里,有个劳累的也还能歇歇。出去做了学徒,累死累活的谁心疼!”
“娘,”李富安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道:“钱掌柜人好,因为年纪大了想找个能帮着管铺子的,不会对我过分苛待的。再者,咱家就那几十亩地,眼下养活我们一家都是不成。三个弟弟眼看着大了,若不趁早寻个出路,日后该怎么办。”
周氏一愣,心里绞痛起来。想是自己一家穷得这样,不然儿子也不至于要出去给人学徒,不免埋怨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见他也是一脸戚然,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一下子不知道怪谁去,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李枣儿听得最是清楚,虽然很欣赏自己这个才十岁,便能如此明理有见识的哥哥。然心里也是十分难过的,紧紧拉着李富的脖子不肯松手。
李富毕竟也才十岁,就算米行同家里是一个镇子,也难免有几分惶恐和不舍。不敢去看自己的母亲,只看着自家妹子,强笑道:“咦,枣儿莫不是也明白二哥以后不能常在家了?”
李枣儿本就难过,又想小孩子喜怒无常也是正常的,索性不再隐忍,嚎啕大哭起来。
李富顿时慌了手脚,又是拍她的背又去擦她的眼泪,嘴里连连哄着:“枣儿乖,哥哥给你抓雀儿玩。”
周氏向来疼枣儿,眼下也顾不得了,只是哭。她虽是个好强明理的,但事情落到自己儿子上,也是不舍得的。
一时屋子里的气氛沉重起来,伴着周氏的低泣和婴儿尖锐的哭声。
“啪!”李吉突然重重地将筷子放在碗上,喝到:“哭甚么哭!娃儿懂事,这不是好的么?还哭!好事都哭丧了!”
“爹,”周氏忍了泪,又哄着李枣儿收了声,道:“小二才十岁。”
“就因为我家小二才十岁,就这般懂事,好栽培,人家掌柜的才看得上!”李吉粗声道:“赶紧把小二的东西收拾收拾,再准备些礼,明儿就送去。人家收了咱家小二,那是咱家的福气。”说罢,又对李富道:“爷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这是好事。可也别太死性了,吃苦是应当的,卖命就是傻的了,记住没?”
正文 第八章 分离
李枣儿被李富紧紧抱着,不住地抽泣,听得自己二哥重重地应了一声:“是”。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在难过中,却有几分羡慕。若自己也是个男孩子,日子虽苦,但起码自己的命运,也能掌握一二吧。
周氏在一边含泪听着,听到公爹说“明儿送去”,一时大惊,道:“爹,明天?这也太快了,不至于这样急吧。”
“那钱掌柜你们都是知道的,虽不是个佛爷心肠的,倒也算是中规中矩。家里米行是这镇里唯一的一家。一把年纪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现在动了心要收个徒弟,这十里八乡的谁不上赶着?”李吉哼道,拍拍李富瘦弱的肩头,道:“凡事宜早不宜迟,晚了不定生出些什么事儿呢。”
周氏不敢再言语,当下照着公公的话忙着给二哥整理行李,打点送给掌柜的礼品。
这是李枣儿重生之后的最混乱的一个夜晚。
连她自己也是不明白,为何只一年就要分离,更不明白只一年自己心里便有了万般不舍得。因而了无睡意,死死缠着李富。
李富劝了劝也没办法,李吉因心疼她晚睡,便过来唬她,她也故作不懂。老爷子又怜又怒,手掌举了举也没打下,终于长叹一声,道:“小丫头片子。”又摸摸她的头,道:“是个好丫头!”说完回了自己屋子,“砰”地关了门。
李富抱着自己妹子,见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望着自己。虽心里有些笑,这一岁的娃儿怎么好像是懂得离别的滋味,却也对她的依恋十分感动。不禁也红了眼眶,暗自决心若有天立了业,定不可委屈了这妹子。
如此张罗了半宿,好容易东西都备妥了,周氏又拉着李富的手说了半宿话。李平安蹲在门口,似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几个兄弟也都没睡,默默围在一边。两个大的是明白以后聚少离多,四儿、五儿尚小,不懂得什么是离别,但感染了家里的气氛,也不敢言语,只呆呆地看着二哥发愣。
好容易挨到天亮,李富方为周氏擦了擦眼泪,强笑道:“娘,说了农忙、逢年过节都会回来的,又是同在一个镇子,何苦如此。”
周氏一阵心酸,从李富的头抚到肩膀,道:“就是天天见得面,做了别人的徒弟,就不当是孩子了,想要疼你也是不能够了。”
“好了!”门口蹲了一宿的李平安猛地发狠道:“说说说!都说了一夜了,连个早饭都没准备,儿子临走难道是要饿着的?”
周氏这才恍然,抹了把脸要去做饭,却见香凤端了锅碗出来,小声道:“我见爹娘哥哥都忙着……便去做了饭,也不知合不合胃口。”
周氏一愣,见香凤因还不了解家里的情况,准备的都是惯常的菜。忙道:“亏了你细心,赶紧的给他们爷儿们盛上。”说着自己又去暗格子里取了两个鸡蛋,煮好了塞进李富的包袱里。
沉默地吃了饭,没人提下田的事,李富执意不让任何人送。自己背了行李,对香凤歉然道:“虽是没这个礼儿,也容我提前叫你声嫂子。嫂子刚来,二弟就走了,只得厚着脸叫你声嫂子。家里人多事儿多,娘一个人忙不来,烦请嫂子多帮衬着。”说着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李枣儿,无奈一笑,道:“还有这个丫头,也是个操心的。顽皮的时候,嫂子多担待些。”
香凤不好意思说什么,只重重地点点头。
李枣儿忍着困,听着李富用依旧带着稚气的声音说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揪着他衣服,脆生生叫了一声:“二哥。”然后摊开手心,里面是两枚饱满的枣核。
这枣核是她初来时四哥和五哥放在她手里的那两颗枣子,她花了好些心思才藏在炕席里头留了下来,此时拿出来给了李富。
李富嘴角动了动,将枣核贴身揣好,将枣儿交给香凤抱着,跪下给长辈磕了几个头,随即后退着走了几步,接着拔腿跑了起来,不多时就不见了影子。
周氏站在李平安身边,见两个小的以为自己二哥出去玩,要追出去,被她一手一个扣住,半晌后,使劲儿踢了下自己男人一脚,道:“还不下田去。”
李平安答应一声,回头骂自己大儿子,道:“什么时辰了,还杵在这儿偷懒!”
李寿抹了把脸,提了庄家把式,大声道:“我下田了!”
李枣儿看着自己的爹娘和兄弟,突然就想起前世见过那个疯子尼采的一句话: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力。想着二哥瘦小的背影,她似乎能看到,不久的将来,自己的这些兄弟将一个一个地从这里走出去。不禁打了个激灵,落了几滴泪。却终于熬不住,昏昏地趴在香凤怀里睡了。
转眼就一个月,家里像是同往日一般寂静。
说了能常常回来的李富,这一个月连个影子也不见。家里是从没钱买米的,连借着买米的机会看一次也没有。只从邻人口耳相传中偶尔听得消息,说那钱掌柜对李富还是不错的。
周氏谈笑如常,李平安也依旧常常憨笑。只是里外多了些忙碌,有时连李吉也会帮把手。大哥李寿也越见黑瘦结实,除了下田就是拾掇庄家把式,总是把它们擦得铮亮,那股子狠劲似是要杀人一样。
李康已经上了私塾,每日回来教几个兄弟认字。
李枣儿开始时偷偷地摸过去听,被发现后也没人说什么。李康更是怕她爬来走去跌伤,索性一到习字时就将她抱到身旁,还用麦杆和猪毛仿了一支毛笔给她拿着玩。后来见她并不像一般孩子总是破坏东西,见她又有兴趣,有些用旧的书也放心给她拿着耍,以为她不过是当个玩物。
香凤因知道自己是借了李枣儿的福气才能到了这个家,枣儿又生得可爱懂事,实在是当自己亲妹子疼爱,处处照顾得细致周到。她天性柔顺,手脚又勤快。自来了这个家,真真成了周氏的好帮手,里里外外忙活着,渐渐地也算当了小半个家。
周氏自是万分喜爱,吃穿都与自家孩子一样,慢慢真当了半个女儿来疼。
正文 第九章 泼皮
李枣儿虽始终是最受优待的,但家里忙,也没法子分太多的神来照看。两个小哥哥也都已五岁,也都开始学做些活计。因而大多是放她在炕上一个人玩耍,或是见天气晴朗,带她到院子里看看地里适时开的菜花,虽然这个时候,李枣儿多是拿着树枝在土地上练字。
不像前世工作那般紧张,也脱离了婴儿贪睡的现状,李枣儿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她不免开始思考,在这里,她能做什么呢?
她是了解自己的。
她现在的情况,叫:“文不像相公,武不像关公”,过去学的和现在的生活脱节,根本派不上用场。而且,除了本专业那个领域,她知道的不比任何一个多。那些这里还不曾出现的东西,她见过,也知道名字,但是不会做,也做不出来。就好像,她知道避雷针是好东西,但她就是在雷雨天放风筝把自己电死,也学不会富兰克林那一手,发明个避雷针改变历史。
她在这里唯一的优势,也就是见识和眼界。说来说去,她就是个普通人。而且,论起在这里生活的能力,她兴许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那么,她往后要如何生活呢?
李枣儿背着旁人的视线,自己蹲在地上,一边有些绝望地思考着未来,一边拿着树枝学着昨晚新学会的繁体字。冷眼看去,就像一个小孩儿在挖土玩。
手还不是很稳,她慢慢地比划着。却写着写着,不知不觉竟写起了九九乘法表。看着那些遥远的东西,李枣儿不禁有些烦躁,用脚抹了,摇摇摆摆地扑向正编着竹篾的香凤。
“哎呦我的小祖宗,当心扎了你。”香凤已然熟悉了这个家,说话也随便许多。见李枣儿突然冲来,惊得将竹条往旁一扔,一把将李枣儿抱起,道:“这可不是好玩的,这要是伤到哪儿,娘还不剥了我的皮!”
李枣儿见香凤紧张的样子,想到底她不是周氏的亲生女,现在又没实在的做了媳妇,心是虚的,不免总是担忧。因而心底有些不忍,遂堆了笑去抓香凤的辫子,嘴里道:“姐,累、累。”
“原是心疼我。”香凤想着,心里一暖,抱了她要往屋里去,嘴里笑道:“真是个小人精儿,一点点大就会疼人儿了,怎不得全家都宝贝。”
正说着,门口有人嚷了一声:“呦,香凤,才几日不见又俊了,真真是个美人胚子呢!”
香凤抱着李枣儿回头,见是个半大小伙正贼眉鼠眼地往院子里看,慌乱招呼:“棒头哥。”
这棒头姓陈,是那庚子媳妇的大儿子,别看十三、四的样子,平素游手好闲,手脚和嘴上都是不干不净的,活脱脱就是个小泼皮。虽一直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在这个镇子上也算是出名儿的。
“香凤,家里什么人在?”
“没的什么人。”香凤有些怕他,搂着李枣儿的手有些发紧。
李枣儿轻轻皱了皱眉,这陈棒头真是会挑时候。今天恰是重阳,如是平日,家里没精神过节,也就插个茱萸就算了。然现在李富出门在外,家里不免担忧。周氏于是随着公公,登高祈福去了。两个小哥哥也不知跑哪去玩了。若是这会子陈棒头闹出什么来,家里恐没什么人喝得住他的。
陈棒头一听没人,马上推了院门进来,惹得正悠闲的几只鸡一阵飞跳:“寿哥儿真是个好命儿的,这就有了媳妇了,再两年怕是就要当爹了吧。”
香凤还是个半大娃,就算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媳妇的,但这里的事儿又怎么知道?只知道是个当羞的,当下脸红得跟布一样,抱着李枣儿哄着,半句不接。
陈棒头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装似要逗香凤怀里的李枣儿,手却总是向上撩,有意无意地向香凤脸上抹去:“要不是我娘晚了一步,说不得你就是我媳妇了。”
这陈棒头自知道和他差不多大的李寿平白得了个媳妇,心中不免对自己的娘有几分埋怨。又见虽才八岁,却好模样儿底子的。妒羡不已之下,只觉香凤越看越好看,一下子忘了她的年纪,恨不得立即抢到家里去。
只不过,他虽是个小流氓,说到底也就是个农户的儿子。年少又未成家,对于男女之事,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男人摸到漂亮女人就是一件美事,是占了便宜的。
“哇!”
一声哭号响自李枣儿的嘴里,她听得快要气炸了。以前想着古人在这方面都保守,可亲见了,竟然是一个十四的半大小子竟想着来占一个八岁女娃的便宜!他不嫌会烂嘴角,她李枣儿还怕长针眼呢。却苦于没办法将这小流氓赶出去,只好猛地大哭,好拦得他住嘴。
香凤也知这不是什么好话,可巧小妹子哭了,便道:“枣儿怕是饿了,我得进屋喂她。棒子哥请回吧。”
陈棒头干笑着道:“怕是一个人忙活不来吧?哥进去帮你。”说着手又伸了过来。
香凤强笑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