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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走出屋子,恰看到一对壁人迎面走来。
“小王爷。”
“楚公子。”
淡淡打了招呼,楚天阔正要离开,又听慕容子风问道:“冯姑娘染了风寒,可好了些?”
楚天阔略一沉吟,道:“还是热着,现在倒睡下了。我尚有事,若小王爷方便,请代为照顾她一下,我即刻便回。”
“也好,反正我与茗儿也是闲着。”慕容子风淡然应着,隐约对楚天阔的话有些不满,听那语气,倒好像冯清蓉是他的什么人一般。
“那就多谢了。”楚天阔一拱手,匆匆走开。
“楚太尉家的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看样子,他很在乎冯姑娘。”秦香茗看着楚天阔的背影,笑道。
慕容子风的脸色忽然转阴,大踏步地进了冯清蓉的房间。
房里仍是乱的,并没人来收拾。地上一盆脏衣服,桌上半碗冷粥,散乱的宣纸上有墨渍,有血迹。
轻展了宣纸,满篇尽是那一句,那句含着他名字的话。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读,每个字都是蓉儿的相思,蓉儿的期盼,蓉儿的希望。他知道,她在想他,她在找他,她在等着及笄那日,他去求亲。
可是,现在他不能了,他不能娶她!因为他姓慕容,因为皇上不许他娶,所以他们终是无缘。
慕容子风心里深深刺痛,薄薄的宣纸握在手里如千斤重,竟是微微打着颤,他稍用力,手背暴出条条青筋,将宣纸硬生生地攥成了一团。
“这冯姑娘人长得娇弱,倒写得一手好字,刚劲有力。”秦香茗凑过来,拿起另外一张纸,纸上仍然是满篇的同一句话。
“先生——”
床上的低吟吸引了两人的视线,冯清蓉蹙着眉头叫:“先生,水。”
慕容子风急忙去拿桌上的水杯,恰碰到秦香茗也去拿水,他毫不犹豫抓过杯子,全然没有顾及到秦香茗错愕的眼神。
尝了一口,水是温的,才小心地将冯清蓉半扶起来,慢慢喂下去。
纵使隔着衣衫,他仍能觉出她的身体烫得惊人。轻轻将她放回枕上,他方要站起,冯清蓉却伸手抱住了他,“先生!”
她的脸颊有不自然的潮红,她的双唇苍白干裂,慕容子风狠了狠心,还是一把将她推开。失去了熟悉的怀抱,冯清蓉嘤咛一声,微睁了眼睛,却什么都没看清。
“茗儿,去绞冷水帕子来。”
秦香茗急步走出去。慕容子风趁机从怀里掏出药,撬开冯清蓉的嘴,用力塞了进去,“蓉儿,快点好起来,蓉儿,我知道你心里痛,可是你知道吗,我心里只有比你更痛。”
轻拂着她娇艳得异常的面容,泪水滴滴流在了心里。
秦香茗很快便端了清水进来,绞了帕子,放在冯清蓉额头上。
慕容子风已是稳了心神,淡淡地说:“你留在这里照顾冯姑娘,我去祖母那里。”
秦香茗看着他,露出明了的笑。慕容子风自幼不喜人抱,长大后,更是不愿与人身体接触,就连亲生母亲偶尔拉他的手,他也会面有难色。适才他突然被冯清蓉抱住,便觉得他神色有异,又见他强行推开她,已猜出几分。
所以,他说要走,秦香茗并不疑有他,只笑道:“好。我在这儿替你应付差事,你也不能闲着,应我的纸鸢还没做好呢。”
慕容子风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甫出门,脚步已沉重得无法挪动。
静园外的大石上,藏青色的身影静默地坐着,良久,从怀里取出一管长笛,随即笛声香气,低徊缠绵的《相思引》幽幽地飘荡在广隆寺的上空,如泣如诉。
不见又想见,可相见争如不见,不欲相思,偏又相思,终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多情空余恨满楼。
“风儿,若在这里待着难受,你就走吧。”
“祖母——”慕容子风回头,眼里有晶莹的东西闪亮。
“冯姑娘来那日,皇上派人送了封信给我。”慧觉大师了然地看着他:“你走了,她也就断了念想,日后我再慢慢开导她。”
慕容子风低头不语,良久才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风寒事小,捱过这几日也便罢了。只是她悒郁不欢,忧思过度,若长期这样,于身体总是不好。这张是消积化滞的方子,待她风寒好了再用。”说罢,跪倒在地,匍匐不起,“孙儿不孝,这便走了,日后再来探祖母。”
“小王爷——”素心忙接过方子,把他搀扶起来。
慧觉大师看着他远去的萧瑟背影,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慕容家的人都是情痴,漠儿如此,渊儿如此,风儿亦是如此。”
“娘娘且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回屋歇着,我去看看躺着的那一个。”素心朝冯清蓉的屋子努了努嘴。
45
45、情深缘浅 。。。
冯清蓉再次醒来时,天才蒙蒙亮,屋里洋溢着淡淡的米粥香,生生引起了多日不见的食欲。侧头去寻粥碗,一张俏丽的脸孔对了上来:“小姐,你醒了?饿不饿,喝水吗?”
冯清蓉疑惑地看了看她,复眨了眨眼睛,才知道这不是做梦,“你怎么来了?”
秋菊眼圈一红,慢慢溢出泪来,“才几日,小姐就瘦了那么多。”
冯清蓉虚弱地笑笑,方要说话,忽有一人蹿至面前:“我在外面听到说话声,就知蓉儿必定醒了。瞧,这个好看不,等明儿咱们一起放。”
转过头,一个大大的美人纸鸢立在眼前,纸鸢上面露出一颗脑袋,面如冠玉,眉似卧蚕,一双黑眸里满是笑意,不是楚天阔是哪个?
“楚大哥,好久不见了?”她挣扎着起身,又被楚天阔按在床上。
“怎么回事,看不到我,竟然生起相思病了?你不早说,我好早点来探你,一解你相思之苦。”
冯清蓉听了不知该笑还是该恼,遂问:“偏生这么巧,楚大哥怎得也来了?”
“那倒不是,”楚天阔笑道:“我听说广隆寺来了位美人清修,眼巴巴地借拜佛之名过来看看。早知这美人是你,那我也不必白跑一趟了,一张小脸蜡黄,有什么看头。”
秋菊扶她起来,靠着软垫上,而后帮她净了手,才将熬得粘粘稠稠的小米粥端上来。楚天阔接过碗来便要喂,冯清蓉忙道:“这可使不得,哪里敢劳动楚大哥?”
楚天阔呵呵笑,“不敢你也敢了,昨儿夜里可没少指使我喂水。”说罢,一勺接一勺喂到她嘴里,冯清蓉只得张口咽了,心里直纳罕,楚天阔怎地平白无故地来了,还偏巧正赶上她生病,如此,岂不又欠了他人情。
楚天阔还真是为了冯清蓉才到广隆寺来的。成亲已大半年了,顾芷若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楚家两老着急,几次三番催着他们来上香求子,楚天阔均推辞不来。这次辗转听说冯清蓉在此清修,他不等楚太尉催促就主动带着顾芷若来了。
进了寺院,顾芷若留在佛堂颂经,他则直奔静园而来,恰看到冯清蓉晕倒在地。当下,整颗心尽数系在了她身上。直待她睡下,他才想起去寻顾芷若,打发她回家,不巧遇到了慕容子风,遂托付他照顾冯清蓉。
楚天阔将顾芷若送回家,连跑了好几家铺子,买了一大堆吃得用得穿得,然后到冯府接了秋菊。
有了秋菊的精心照顾,又有楚天阔说话逗趣,冯清蓉康复得很快,不过两日已可以出门了。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寺院后面的山坡上,碧草茵茵。
楚天阔一手举着美人纸鸢,一手拿着线圈,快跑了几步,待纸鸢颤颤悠悠上了天,才将线圈递给她,“你来放。”
冯清蓉大病初愈,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瘦弱,显得一双大眼睛绝望而空洞。见楚天阔回身看她,她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苦涩无比,脑子里全是那双壁人拿着纸鸢含笑自外面走来的情形。少女举着纸鸢雀跃而来,他眸中含笑,优雅地拂去她发髻上的雨丝。那日他们该是在山脚放纸鸢,突然下了雨才到寺院来的吧?
她与慕容子风从未一起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他们待在一起最多的时候就是夜晚,每月逢一逢七的子时,他在济世堂候着她。即便是后来,彼此明了心迹,也只是待在后街的老屋里,读书或制药,一待就是半天,竟是从未到外面过。她是没想到,只是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只要身边有他在。可是他呢?他为什么不提,他不愿与她一同走在太阳底下,不愿人们知道他们的关系?
“蓉儿,蓉儿”
冯清蓉回过神,仰头看那美人长舒衣袖,翩然飞舞,不禁心向往之,“若我也能飞上天就好了,
多么自在。”
正叹息着,楚天阔把尖刀递过来,“这便放了吗?”
“好。”她将线割断,美人失去了束缚,飘飘悠悠地失去了踪迹。
“这一去,可把你的病和那些烦恼事都带走了。”
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冯清蓉真挚地道:“楚大哥,谢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
“客气什么?”楚天阔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这么久不见,你跟我到底生疏了。”
“没有,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蓉儿,你瞒不了我。这些天,你面上带着笑,可眼里却空茫芒的,心思全不知哪里去了,喊你几声都听不见。”楚天阔喃喃低语,“你心里有了人,是那个先生?他让你伤心了吗?”
冯清蓉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楚天阔苦笑一声,“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好几次抱着我喊先生。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他走了。”冯清蓉转身回了寺院。
他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他过世了吗?她是因先生去世才伤心至此,才会在睡梦里不断呼唤他?
楚天阔呆呆地看着她孱弱的背影,方才泄了的气重又鼓涨起来。那先生已死,难道他还没有机会吗?自小,他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一次例外,这次,他也志在必得。
手里无意识地拔着地上早绽的野花,回想起在冯家别院河边捉弄她的那幕。若是人生能够重来,他还会因着一时玩心兴起而捉弄那个小童子吗?他捉弄了她,却弄丢了自己的心。
这半年没见,是因为他与父亲的约定,也是为了他的将来。所以,他狠了心不去想她,也不去找她,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慢慢淡忘了她。
可是,那日突然在醉仙楼看到她,她穿着雨过天青绣着白玉兰的丝袍,披一件雪白的鹤氅。似是病后初愈,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柔弱,可双眼依然亮得耀目,她笑意盈盈地与面前之人说话,干脆豪迈地喝酒,周身散发的坦荡爽朗一下子让他想起之前陪她到处游玩的快乐日子。
他再度对她上了心。她的消息不难打听,只去了冯家一趟,就知道她到了广隆寺。所以他也眼巴巴地跟着来了。
“蓉儿,等着我,我一定会娶你,一定会让你幸福。”狠狠地将手里的野花撕成碎片,他起身朝寺院走去。
冯清蓉病好了,秋菊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跟着楚天阔下了山。
日子又同以往一样,望天,观花,看草,然后就是蹲在高高的台阶上面,看着上山求拜的善男信女。
“大师,我问姻缘。”她将写着生辰八字的纸递给弘常。
弘常看了看,右手拈成兰花状,口中念念有词,过得片刻,才取来签筒问:“冯姑娘自己摇还是老衲摇?”
“有劳大师了。”
“唰唰唰,”签筒摇了三下,彰示命运的那枝签落地,弘常递给她。
暗黄纸上四个大字“情深缘浅”。
她摇头,既然情深,何必管什么缘浅,娘说过,缘分是最不可信的东西,万事都得尽力争取。
“大师,我再试一次。”伸手取过签筒,摇了三下,又一枝签应声而落。
这次倒是简单,只两个字“孽缘”。
冯清蓉刷地变了脸色,连底下四句偈语都没心思看,“大师,这签灵吗?”
“心诚则灵。”
“我心不诚,是不是就不灵了?”
弘常大师长叹一声:“冯姑娘兰心慧质,只是有时候过于执着了。”
事关一生的幸福,不执着怎可以?冯清蓉掂起两枝签,撕了个粉碎。她不相信,真的不相信。她还没有好好跟他谈呢,怎么可能单凭两张纸就放弃一直追求的幸福。
这些日子她想得清楚,三年多的情意,她不会忘,他也不会。他假意疏远她,必是因为误会,或者皇上逼迫。总之,守得云开见日出,只要他一天未娶,她一日未嫁,那么什么都有可能。
缓缓走回静园,素心在她门前徘徊:“娘娘想见你。”
慧觉大师?她见她作甚?冯清蓉想不出理由,可还是跟着去了。
慧觉大师盘腿坐在圆垫上颂经,右手敲着乌黑发亮的木鱼,左手捏一串菩提子佛珠,拇指缓缓地拨动,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冯清蓉屏息坐在另一张圆垫上,专心聆听,只待《大悲咒》颂过两遍,一百零八颗佛珠具都数过,才听到低缓的声音道:“你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
慧觉大师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