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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全书四卷)-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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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惊又喜:“你怎么弄的?”印泥完好无损,她居然能将木函拆解开而不动封泥。
“奴婢学了一年。”她讲话总是简明扼要。
我接过木牍,上面的隶书字迹十分工整:“伏见臣师大司徒欧阳歙,学为儒宗,八世博士,而以臧咎当伏重辜。歙门单子幼,未能传学,身死之后,永为废绝,上令陛下获杀贤之讥,下使学者丧师资之益。乞杀臣身以代歙命……”
“居然想以身代命,他倒真是个有义气的。”我将木牍扔开,冷笑,“这个叫礼震的人现在何处?”
“行将河内郡获嘉县。”
“找人绊住他,拖延他上京的脚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份奏疏迟些时日再递到欧阳歙的同党手里去。”
纱南一愣,但转瞬恢复常态,应声:“诺,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眯起眼,轻笑:“这段时间我仍会卧床养病,外人一概不见,包括皇后那边的使者你也想法子替我挡住了。”
“诺。”
“长秋宫那边怎么样了?”
“都安置好了,恰好皇后临盆在即,宫内征募乳母看妇,这些人都是和奴婢一块进宫的。”
我冷笑道:“这回倒真是欠了许美人一份大人情了。”
纱南面无表情的回答:“胭脂本是阴家奴仆,虽然做了美人,根底仍在新野。她父亲已亡,如今寡母和弟弟都被接入阴家,侄儿许昌更是做了公子阴躬的入幕舍人。”
我满意的颔首,果然不愧是阴家的掌门人,阴识办事滴水不漏,远比我想的要周密。
室内安静,竹片摩擦声哗哗作响。我一边翻开一卷竹简,一边问道:“欧阳歙的掾吏是不是叫陈元?”
“是。”
“他原先可是在固始侯的府上执事?”
“诺,李通为大司空时……”
“嗯,没什么事了。”
四周重新回复宁静,我埋首继续翻看各类情报,许久,抬头,纱南已不在跟前。我合上书简,支颐微笑。
***
礼震抵达河内郡获嘉县后,自缚上京,希望能够代替欧阳歙一死,可是没等他的奏疏递到皇帝手中,欧阳歙已死于狱中。
一年之内,先有韩歆,后有欧阳歙,两名大司徒先后身亡,震撼朝野的同时,也让天下士人对建武帝刮目相看。
刘秀,绝对不是仅仅只会温柔而已!如果没有认清到这一点,那么作为他的对手,无论是谁,都将一败涂地。
欧阳歙死于狱中的当日,由我亲笔所书的一份密函经纱南的手递出宫墙,再由尉迟峻面呈到了陈元手中。
翌日,陈元上疏替欧阳歙鸣冤追讼,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刘秀虽未赦免欧阳歙罪责,却也法外开恩,下赐棺木、印绶,赙缣三千匹。这样的结果虽未尽如人意,却到底让欧阳门下学徒忿忿的心也收敛了不少。
“这套先抑后扬的计策真是不错。”阴兴面上淡淡的,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即使我做得再好,也休想换来他一声赞叹。
“只是陛下与我,各取所需罢了。”
“贵人精神虽然不错,面色却还不是很好,平时还是多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为好。”
我一顿,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句体贴人的话来,再打量他的神色,却仍是冷冷淡淡,这副性子倒和纱南如出一辙。
我收了竹卷,在床角寻了个义王练习女红时缝制的靠枕垫着臂膀,懒洋洋的歪着半边身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阴兴见我目不转睛的直视于他,居然羞赧的撇开头去,闷声:“舞阴长公主与梁统世子来往颇多,你也得注意些。”
“嗯?”
“若是可以,不妨让陛下许了这门亲事。梁统在河西那帮臣僚士大夫中颇有声望,若能与梁家结为姻亲……”
我打断他:“义王年纪尚小,这事先顺其自然吧。等她及笄成人,爱不爱下嫁梁松,都随了她。”
“儿女婚姻,事关重大,如何能随了孩子的意?”阴兴不满的提高音量。
我不咸不淡的说:“当年大哥如何待我的亲事,如今我也不过是依样画葫罢了,难道我画得不像么?”
阴兴面色大变,无语凝咽,默默的垂下头去。
我干笑两声,缓和气氛的打起了圆场:“说到亲事,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君陵,你可见过那个礼震?”
“没有。”阴兴不解的看我一眼,又马上将目光投向纱南。
纱南随即答道:“奴婢不曾见过,但父亲曾向奴婢描述过,称此人相貌俊朗,颇有正气。”
“哦?能得子山如此赞许,应该不会相差太大。”
阴兴见我笑得怪异,不由狐疑道:“可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此人有情有义,若为夫婿,想必婚姻当谐。”我垂目轻语,“陈敏年岁不小了……”
 
  
第三章 陷之死地然后生
赵憙
继欧阳歙之后,扯出来的第二位权贵人物乃是宗室刘隆。更始元年,刘秀持节北上,刘隆毅然弃官追到射犬投奔,他的妻子儿女当时都安置在洛阳。两年后,刘隆随冯异攻打洛阳,共拒朱鲔、李轶,李轶却因此将他的妻儿尽数杀害。
平心而论,刘隆对汉室江山所做出的贡献和牺牲是不容忽视与抹杀的,他是功臣的代表,建武十三年的增邑,被封为竟陵侯。刘秀作为建武帝,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能够舍得弃掉这只卒子,我作为东海公的母亲阴贵人,却不能不出面保他。
是时,十二月初,皇后郭圣通临产,诞下嫡皇女。我借此授意朱祜等一班老臣上疏求情,最终这次因度田不实,舞弊贪污者十余人诛死,唯独刘隆以功臣之名,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贬为庶民。
建武十五年十二月廿七,关内侯戴涉继欧阳歙之后被任命为大司徒。同年,安平侯盖延薨。
建武十六年九月,河南尹张伋,以及其他各郡太守十余人,被指控丈量田亩舞弊,逮捕下狱,全部处死。
为了将度田令有效的实施下去,刘秀使用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手段,打击目标相当明确,先从位高权重的三公之一的欧阳歙下手,再是宗室代表刘隆,最后是相当于现代省长级别的太守以及相当于首都市市长的河南尹。各个级别的政客,尽数囊括其中,一时间,建武帝凌厉且坚决的手段让朝廷内外臣僚皆是惊惧莫名。
刘秀采用这等严刑酷法,杀了一批最典型的官吏代表,虽然有利于君主专制,却无法解决度田的根本问题,反而加剧激化了矛盾。各郡国不断有百姓受不了因为度田造成的盘剥而奋起造反,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外,一些中小富豪地主也纷纷叛乱,抵抗中央的度田令。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四处,尤为严重。
刘秀肩上的压力空前巨大,一面要推行度田,严打贪官污吏,一面又要派兵到各郡国征剿叛军乱民。
我虽然隐匿内宫,深居简出,然而无论宫内还是宫外所发生的动向,却是了若指掌。刘秀其实对自己杀了那么多官吏一直耿耿于怀,他本不是个心狠毒辣之辈,虽然处在他这样一国之君的地位,厉刑已是无法避免的一种手段。
他在我面前有时候长吁短叹,黯然神伤,我审度着满朝如今能称得上两袖清风,与度田无利益之妨,置身事外之人除马援外,再无第二位合适人选,便让马援伺机开导,但似乎收效甚微,刘秀在短短的半年内遽然苍老。
十二月初六,才刚满四十五周岁的刘秀,双鬓如雪,除了笑起时还保持着一份永恒不变的纯真外,他看上去已宛若一位垂暮老者。
瘦削,清癯,苍白,憔悴……
我心疼他,疼得一宿宿的难以入眠,却只能看着那长燃不熄的宫灯一遍遍的垂泪,恨自己没能力能够帮到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将一个国家的重担如此残酷的压在他瘦骨棱棱的肩膀上!如果当初没有刘縯南阳起兵,他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他是不是能够快快乐乐的在乡下稼穑为乐?
作为农夫,他的责任仅仅是养活他的家人;可现在成了皇帝,责任却是要养活全天下的人!这样的责任太重,太重了……
***
大雪漫漫,新的一年来临,元旦的喜气没能化开严寒的冰冻。建武十七年正月,上天送给刘秀第一份残酷的新年礼物——赵公刘良病逝!
刘秀九岁丧父,之后他便被母亲送到了萧县,由叔父刘良抚养。可以说他的启蒙导师正是刘良。刘良对他的涵义已不仅仅是叔侄的关系,在刘秀心里刘良胜于父亲。
如今,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艰难时刻,刘良撒手人寰,刘秀再一次遭到亲人离去的打击。从刘良病中、弥留、离世到最后出殡,刘秀皆亲历亲为。
“别难过了,老人家年纪大了,这是难免的。”见他愁眉不展,我心里难受却不敢有所表露,只得强颜欢笑的劝慰,“我听说叔父临终尚有遗愿?”
刘秀神色一黯,长长的叹了口气:“怀县大姓李子春的两个孙儿杀人害命,被怀县县令赵憙追查,那二人遂自杀,李子春亦被抓捕下狱。这事朕去年早有耳闻,李子春此人结交皇亲国戚,当时雒阳京中替他求情之人不下数十人,皆被赵憙挡了回来。如今叔父临终求情,要朕饶了李子春一命,你说这……”
李子春的案子发生在怀县,我虽有闻,了解却并不深。刘秀这两年为了度田,吏法甚严,我知道他早已心力交瘁,实在不忍他在情与法之间再两难下去,于是劝道:“法不可不遵,但杀人害命的是他的两个孙子,又不是他本人。要我说,李子春罪不当死,最多也就追究一个督导不严之罪。李子春在牢里也有段日子了,这份罪也抵得过了。”
“丽华。”他伸手搂我入怀,我顺势坐在他的腿上,“朕很想当个好皇帝……”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太累了,你也该放松一下。赵憙这人不错,办事神速,将这样的人才困在一个小小怀县做县令未免太屈才了。”
“嗯。”他低下头,将耳朵贴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
“平原眼下盗匪猖獗,不妨升迁他去做平原郡太守吧。”
话音方落,刘秀已沉沉的笑了起来,连带着我腹中的胎儿也兴奋得踢腾起来:“你啊你……”
“我怎么啦?”我被孩子踢得难受,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音,蹙起眉头。
他抬起头,在我眉心上落下一吻:“公卿若有你一半聪明,朕不知能省却多少心思。”
“他们哪里不聪明了?只是他们的聪明都用在别处了。”说到这里,不禁动了情,心酸得几欲落泪,“你瞧瞧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哽咽,我咬着唇撇过头去,不让他看我欲哭的难过表情。他却捧起我的脸颊,扳正了,与我对视。视线一触到他花白的发丝,含在眼眶中的泪水潸然落下,连眨眼的罅隙都没有。
“你即将临盆,老是落泪对眼睛不好。快别哭了……”他替我擦眼泪,捧着我的脸细细端详,“眼睛红红的,你晚上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是不是孩子压着你难受?”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流得更猛了:“你最近总说头晕,你怎么不先顾及你自个儿的身体啊,你要再这么拼命,累垮了怎么办?”
“不哭,不哭……妊妇果然爱哭。”他亲吻着我的眼睑,吻去我的眼泪,“老让我这么吃你的眼泪可不行啊。”
我忍俊不禁,流着泪笑了出来,伸手捶他:“没个正经,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羞。”
我从他腿上撑着要起身,却被他双臂托住一把从席毡上抱了起来。
“哎,哎,小心你的腰!”我慌乱的吊住他的脖子。
他抱着我有些摇晃,我身子沉,他使了全力才能从跪坐的姿势抱起,只是脸色愈发苍白,也亏他还能保持着微笑:“相信我,有我在,定能护你母子周全!”
“信你个大头鬼啊!”我心有余悸的笑骂,“你还当自己是三十壮年啊……”
“我有说过假话么?”
我顺口反问:“你有说过真话么?”
他将我抱到床上,闷头不语,过了片刻,就在我忘记刚才那个小插曲的时候,他在我耳边低低的说了句:“我没对你撒过谎,一次都没有……”
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轻轻滑过,在我意识到那是句怎样的话语时,他已起身离开,笑言:“你先睡,朕再看会儿图谶。”
我张嘴欲呼,可声音却哽在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朝我挥挥手,体贴的吹熄了两盏宫灯,余下墙角一盏,微弱的发出荧荧之光。
因为习惯二人相处时屏退奴仆,所以他一走,寝室内便显得无比冷清。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个多小时,却始终睡意全无,于是翻身下床,披了衣裳到外间找他。
“怎么了?”
“睡不着。”我靠在墙上苦着脸说。
他瞟了我一眼,终于吁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卷起竹简,置于案角:“知道了。”
他撑着书案起身,顺势吹熄了案上的蜡烛。我嘻嘻一笑,等他走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日食
建武十七年二月廿九,这一天是我出月的日子,所以天刚亮便让乳母抱着尚在熟睡中的小女儿,跟着我前往长秋宫给皇后晨省问安。
郭圣通只比我小三岁,但素来保养得不错,不像我现在丰腴得脸都圆了,还添了层双下巴,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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